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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免费） 辽皇赐婚的圣旨下来时。
耶律璟正躺在我身边。
这些年，他为我拒了不少婚，怕他再次被罚我叮嘱道：
「阿璟再不喜欢那人，也不可触怒陛下。」
他亲了我一口，语气不羁：「放心，这次的人选我喜欢的紧。」
见我愣住，耶律璟嗤笑一声。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婢女做北辽的三皇子妃？」
「那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我忍住眼泪，装作无事。
转头联系上了大盛潜伏已久的探子。
「告诉皇兄。」
「我想回家了。」
1
「公主所言当真？」
李然爆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压低了声音。
他潜伏北辽都城半年，为的是我能回心转意，随他回大盛。
那时我满心都是耶律璟，不愿离开。
而如今……
我递给他半块龙形玉佩。
这是我和二哥这对龙凤胎诞生时，父皇大喜后命人打造的。
「只求能尽快回到大盛。」
李然眉开眼笑，随即又有些犹疑。
「那北辽三皇子，您不要了吗？」
我沉默半晌。
「不要了。」
「好嘞！」
李然答应的痛快，生怕晚一会儿我就反悔了。
「半月后，有一商队会从北辽都城返回大盛，届时属下会将公主藏于商队中。」
半月后？
正是耶律璟的大婚之日。
我垂下眼，掩住所有情绪。
「好。」
2
昨日，耶律璟刚从战场上回来。
半年不见，他一回府便拉着我胡闹了一场。
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日。
辽皇的赐婚圣旨也是那时到的。
耶律璟昨夜折腾的有些狠了，我忍着不适，为他穿好衣服。
整理衣襟时，我犹豫良久，还是开口。
「阿璟切莫再与陛下对抗了。」
「即便再不喜欢，也不要为此触怒陛下。」
耶律璟成年后，辽皇已经为他赐了好几次婚。
每次都以他拒婚被罚收场。
耶律璟轻笑，一把将我拉到身前，亲了一口：
「不必了。」
他转身坐到贵妃椅中，慵懒道。
「这次的人选我喜欢的紧。」
「这么多年，父皇终于妥协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砰！」
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阿璟这是什么意思？」
全北辽都知晓他钟情于我，每每拒婚也必定是因为我。
为此，我成了北辽百姓口中的异国妖女。
亦是他母妃的眼中钉。
耶律璟抬眼看了我一下，嗤笑出声。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敌国公主的婢女，做北辽的三皇子妃？」
「那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我不敢回答，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连手指被划破，冒出血滴也没能察觉。
只怕一停下来，眼泪会忍不住喷涌而出。
耶律璟咬唇玩味地睨了我一眼。
「说来你与她算得上是同乡。」
「她的父亲谢回，曾是大盛的将军。」
谢回！
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十年前，牧野大战。
作为大盛主将的谢回临时倒戈。
一同出征的大盛太子身死，十万将士被坑杀。
边境六座城池沦陷。
战败后，我替二哥，做为质子被送往北辽都城。
来的那日，我的贴身女官阿免，就替我死了。
此后我便以她的身份苟活于世。
谢宁萱。
谢回的女儿，曾是上京城第一才女。
她竟是耶律璟的心上人。
难言的荒谬涌上心头。
我最爱的人。
爱的竟是仇人之女。
3
回三皇子府的路上。
连呼吸都倍感艰难。
沿途的百姓皆在谈论这桩婚事。
「三皇子钟爱的人，不是他府中的那个婢女吗？如今又怎么会答应娶谢回的女儿。」
「那婢女独占了三皇子多年的宠爱，也该换换人了，只是那未来的三皇子妃竟又是大盛人，大盛女子是给三皇子下了什么降头不成？」
这些年，能近耶律璟身的女人，只有我一人。
我陪了他十年，却从不知道他心中还有个谢宁萱。
我以为我在耶律璟心中是不同的。
他将我从围猎场中救回。
不顾非议，将我这个异国公主的婢女，带在身边。
不论尊卑，让我唤他「阿璟」。
我曾想过放弃一切，只做阿免陪在他身边。
可如今我才明白，我自以为的特殊与宠爱，只是他得不到心上人时的消遣。
「最后半月，还请公主忍耐，切不可暴露身份，时间一到，卑职定会让公主重回故土。」
「陛下已在大盛等候公主多时。」
李然俯身相拜。
我瞬间清醒。
只是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故土吗？
是该回了。
2
一踏入三皇子府。
管家的神情有些异样。
「阿免姑娘，谢小姐有请。」
谢宁萱身着白衣，眉目如画，微风拂过裙据飞扬，如九天仙女一般。
她手上拿着的那个茶盏。
是耶律璟最爱的，只是从来都不许我碰。
谢宁萱看向我，眼神微妙。
「你就是阿免？」
「南安公主曾经的贴身侍女，那个曾痛骂我父亲之人？」
我无惧的对上她的眼睛。
「是又如何？」
当初在北辽围猎场。
我们如同猎物般，供北辽贵族射杀赏玩。
阿免被北辽大皇子一箭穿心。
她死时，穿的是我的冠服。
身边的人都死后，我不再躲闪，指着高台上的谢回痛骂一通。
任我如何骂。
谢回也只是低头垂眼，毫无反应。
「有意思。」
大皇子拉弓欲杀我时。
是耶律璟一脸兴味的将我救下。
3
「你知道什么？」谢宁萱双眼通红。
「若不是大盛皇帝苦苦相逼，我父亲又怎会……」
我怎会不知道。
父皇夺人所爱，抢了谢回未过门的妻子。
此后十多年更是猜忌逼迫于他，以至他最终叛国。
我知晓一切只是因为。
那被强娶的人，是我的母妃。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却一直郁郁寡欢。
牧野战败后，谢回叛逃北辽。
跟随监军的大哥落到敌人手中，不愿堕了皇室威名，持剑自尽。
母妃知晓长子被心心念念的人害死后，自戕而亡。
那一战，我失去了太多。
事到如今，因果已不再重要。
我冷冷的打断她。
「就算大盛皇室对不起他。」
「可大盛太子何其无辜？」
「被异族欺压的六城百姓、被坑杀的十万亡魂又何其无辜？」
「住口！」
谢宁萱脸色发白，扬起巴掌想打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这时。
一只海东青如利箭般急射而下，直直的啄向谢宁萱的眼睛。
「央央，不要！」我出声阻止。
却来不及了，谢宁萱用手一挡，被央央啄去了一块皮肉。
血流如注。
匆匆赶来的耶律璟，一脚把央央踹开。
他这一脚用了大力气，央央躺在地上怎么也飞不起来。
耶律璟将辽皇赐他的救命之药。
全倒在谢宁萱的伤口上，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是我来迟了。」
他转头时脸色已完全沉下来。
「嗜主的东西，杀了吧。」
杀了？
我的心彻底下坠。
他曾夸过央央护主，也知晓它不会随意伤人。、
如今想杀它，也不过是因为我和央央在他心中。
抵不上谢宁萱的一分一毫。
侍卫拿着剑走向伏在地上的央央。
我彻底慌了，跪在耶律璟的身前恳求。
「央央会如此，全是为了我。」
「求你放它一命，日后我定不会让它再靠近谢小姐半步。」
「我会亲自去向谢小姐赔罪。」
耶律璟神色有些动容。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保下央央性命之时。
谢宁萱却哭着开口。
「殿下昨日承诺会护我周全，可如今在殿下府中，就连牲畜也可随意伤我……」
「让我如何能放心嫁与殿下。」
耶律璟眼神随即变得冷硬。
拔出我花光了所有月钱，送他的那把短匕。
挥手将央央钉死在地上。
「阿免，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抱着谢宁萱便离开了。
侧身而过时。
谢宁萱的眼里全是得意。
4
看着地上海东青的尸首。
前所未有的茫然涌上心头。
到最后我竟忍不住笑出声。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
耶律璟可能忘了，央央是我与他一同捡回来的。
那时我手中捧着树上掉落的海东青幼崽。
慌着将它送回巢穴。
耶律璟唇角勾起笑容。
「沾了生人的气息，它母亲不会再要它了。」
「你若是喜欢，便养着吧，捡到它也算是你们之间有缘。」
「你可为它起一个名字。」
「央央如何？」
我也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央央？」耶律璟念了一遍，眼中全是忍不住的笑意。
琢磨一会儿后，宠溺的看着我。
「那就依你吧，央央。」
听着他的声音，一股酥麻感在我体内肆虐。
他不知道的是。
「央央」是母妃为我起的小名。
我将这个名字给了这个小东西。
也不过是想多听听这个名字。
从耶律璟口中念出来。
5
将央央埋下的第二日。
管家带着人来到了我院中。
他的身后是十个笼子，每个笼子中都有一只神采奕奕的海东青。
「阿免姑娘，殿下说那日是他冲动了。」
「特意让人去寻了这十只海东青，来向姑娘赔罪。」
我没有理会他。
只呆呆的看着南方。
那是大盛的方向。
管家皱了皱眉，眼中又闪过不忍，他与我相处了十年。
一向将我当做女儿来看待。
不免劝道：
「殿下的心中是有姑娘的。」
「只是姑娘切莫要任性，将殿下心中的感情消磨了去，那就便宜了他人。」
我回过神来，知他是为了我好。
他早早便劝过我不要将心思放到耶律璟的身上。
只是人又如何能控制的住自己的心呢？
我拿出了一方鸡血石印章，递给他。
「这是我身上最贵重之物，应该能卖上不少银子。」
「就当是谢您这十年的照料了。」
管家懂了我的意思，长叹一口气。
「愿姑娘日后安好。」
这方印章是耶律璟送给我的。
其上刻着「幼妙」二字。
我曾问过耶律璟这是何意？
他但笑不语，我那时太过高兴不曾细看，未发现他眼中的几分失望。
直如今才知晓，「幼妙」是谢宁萱的小字。
这印章从头到尾，都是耶律璟为她准备的。
只是送不了心上人。
他便送了我这个替代品。
管家走后。
我打开笼子，望着高空：「去吧。」
十只海东青振翅而飞。
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它们本就该是自由的。
囚于牢笼中。
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6
时间一闪而逝。
明日就是耶律璟和谢宁萱的大婚之日。
也是李然带我回大盛的日子。
三皇子府内遍布红绸锦色，房檐廊角，红色灯笼高高挂起。
一片喜气。
耶律璟来了我院中。
他眉眼间尽是笑意，声音也轻快起来。
「阿免，明日宁萱便会入府，待她入府后，我就会去求父皇，让你做我的侧妃。」
「此生我的后院中，只会有你们两人。」
我闭眼不答，良久后才问起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殿下为何会如此中意谢宁萱，非她不可？据我所知，殿下此前从未见过谢宁萱。」
「难道只是因为她的才名？」
沉浸在喜悦中的耶律璟。
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确实未见过她，只是我幼年时曾被一女子所救，她说她会成为大盛第一才女。」
「而护送她的士兵，我打听过了，是谢回手下的人。」
竟是如此。
荒谬感遍布我的全身。
我幼年时曾好奇那让母妃笑颜不再之人。
偷偷去了边关，去了谢回的军中。
被谢回逮到后，命人将我送回上京城。
路上我曾让人救过一个异族小孩。
他想要报恩，隔着轿帘问我姓名时，我敷衍回答。
「我会名扬天下，成为大盛第一才女，到那日你再来找我吧。」
那人竟是耶律璟。
「后来她随谢回来了北辽，我偷偷见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知道她就该是这般模样。」
他的眼中满是倾慕之意。
含在我舌尖上的话被咽了下去。
耶律璟如今已对谢宁萱情根深重，再来计较救他的人是谁。
又有何意义呢？
「阿璟。」我轻声唤他。
「我想家了，可否让我回家一趟？」
这段时间我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
再没有唤过他「阿璟」，再没有与他温柔小意过。
见我的态度软了下来，耶律璟变得越发温柔，想将我拥入怀中。
「待我空闲之时，将你的家人接来，可好？」
我躲了过去。
「我想回大盛。」
「休想！」
这句话仿佛触怒了他，脸色变得难看，一把将我推开。
「你别想再耍花招。」
「我已经许了你侧妃之位，不要不识好歹。」
「我会派人将你的家人接来，去大盛之事，想也别想。」
说完便冷着脸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管家又来了，这次抬了一大堆箱子。
细细看去，与耶律璟送去谢府的聘礼，竟是一模一样。
管家面色尴尬。
「殿下说了，谢小姐有的东西您也会有。」
「只除了……三皇子妃之位。」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北辽三皇子妃。
我不想为难管家。
可也累的说不出话。
只挥手示意他走。
7
我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明月。
今夜的月亮很圆。
仿佛也是在告诉我，该回家了，千里之外有人在等着我。
「你就这么下贱，非要纠缠他吗？」
「南安。」
谢宁萱看着院子里的聘礼，眼里发沉。
我头也没回。
半晌后，我轻声问道：「你爱耶律璟吗？」
「爱？」
谢宁萱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神色变得凉薄。
在我耳边低语。
「爱不爱又有什么重要的，你爱他不就够了。」
「不过也没办法了，他的心里只有我。」
「明日之后，我会是北辽三皇子妃，而你永远都只是个贱婢。」
「和你那个下贱的母亲一样。」
母妃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
亦是这一切恩怨中最大的受害者。
谢宁萱竟敢……
这一刻，怒火烧尽了我所有理智。
我一巴掌将谢宁萱扇到地上。
「啪！」
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面颊一阵火辣辣地刺痛，我愕然呆住。
这是我生来第一次被打。
一出生，我是大盛最尊贵的南安公主，到了北辽后，耶律璟护了我十年。
从无人敢对我动手。
而曾经护我之人，如今却对我扬起了手。
耶律璟目光阴沉。
「是我太宠你了吗？」
「你竟敢打她。」
「殿下！」
谢宁萱流着眼泪，委屈的扑进耶律璟怀中。
我不惧的对上他的眼睛。
「殿下也要如同杀了央央一般。」
「杀了我吗？」
耶律璟皱了皱眉，单手抱起谢宁萱，冷冷盯着我。
「你如今太过肆意妄为，就连主母也敢冒犯。」
「好好在这院中反省反省吧。」
这是要禁足了。
若是过去，我会扑到他的怀中撒娇，让他不忍心罚我。
可如今我只是静静站着。
看他们离去的背影。
眸中一片死寂。
已经快要忘记，是什么时候爱上耶律璟了。
大概是从十年前他救我开始吧。
耶律璟是辽皇最宠爱的儿子，是草原上鲜衣怒马，桀骜不驯的少年郎。
被无数女子爱慕。
却独独对我这个异族之人不同。
幻花节那夜。
都城女子皆想要耶律璟手中的那枝刺玫。
可他谁也没看。
只是将那枝代表辽族男子心意的花束，抛给了我。
那一夜，顶着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我心鼓如雷。
彻底爱上，是三年前。
我想要为大哥报仇，去行刺北辽大皇子。
行刺失败，我无处可逃之时，是耶律璟救了我。
我忘不了那夜他眼中不似作假的担忧。
更忘不了他将我推开，箭矢射入他体内后，我心中的惊惧。
身为大盛南安公主的我，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我挡箭。
可身为婢女的我，真心待我的却只有耶律璟一人。
如今真心既已不再。
那我也不必再贪恋。
7
第二日。
我和李然策马在街尾。
耶律璟的婚礼十分盛大。
红锦毯一眼望不到头，满城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带。
街上的百姓络绎不绝，个个皆伸着脑袋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大婚。
耶律璟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去了谢府。
接上新娘后，花轿从我面前缓缓驶过。
一阵风吹过，盖头下谢宁萱抬起的目光，恰巧与我对上。
她勾唇一笑。
满是挑衅之意。
我一扬鞭，李然赶紧阻拦。
「公主莫要冲动。」
他怕我去抢婚，更怕我忍不住当街去打谢宁萱。
我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随即调转马头，不再看那盛大的婚礼一眼。
「走吧。」
「回家。」
8
混出都城后，我和李然离开了商队。
我们风餐露宿，日夜赶路，只想尽快赶回大盛。
越靠近大盛。
路边的流民开始变多，个个面黄肌廋，一脸麻木。
我和李然将带着的吃食。
全分了出去。
也只是沧海一粟。
起先我们抄小道，时不时会在山中遇到匪寇。
后来踏入燕州地界时，在官道上竟也能被山贼拦下。
燕州是当初大盛与北辽的交界处。
亦是那六座沦陷的城池之一。
「怎会如此？」我皱眉挥刀斩了眼前嚣张的贼寇。
进入燕州城后，我心中的不解更是到了顶点。
幼时我曾来过这里。
燕州虽是边境，却因为有谢回的镇守，辽人无法踏入一步。
城主更是胸怀大才，将一切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乐，匪寇绝迹。
大哥初入燕州后，更是上书父皇：「谢将军与南城主皆是我大盛的栋梁之材，望父皇能重用。」
只可惜父皇为情所困，做了那昏庸的君主。
知晓母妃心中仍有谢回后。
断了大军的粮草。
最终逼反谢回。
南城主在燕州失守后，以身殉城。
昔日繁华热闹的城池，如今却人烟稀少，商铺紧闭。
李然愤然：「北辽攻下燕州后，涨了五成的税赋，辽人在城中更是肆意欺压我大盛百姓。」
「百姓苦不堪言，交不上税，要不做了流民，要不就上山落草为寇。」
「终有一日，我会将这些辽人都赶出去。」
「是我大盛皇室愧对他们。」
直到踏入大盛国境后。
城池虽仍有战乱的痕迹。
可百姓脸上的笑意，却增加了不少。
李然眼中满是钦佩：
「先皇逝去后，陛下并未给他修缮陵墓，而是将这笔银子与先皇私库里的财物，全数送来了青州，助百姓重建家园。」
「不仅如此，陛下更是在先皇墓前替他下了罪己诏。」
我心中情绪起伏涌动。
当初我不愿随李然回来，不仅仅是因为耶律璟。
还因我的心里的那一分怨恨。
当年辽皇指名要二哥做质子，一向最疼爱我的父皇。
含泪亲手将我送上去北辽的马车。
父皇明知北辽人若发现此事。
我定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却还是将我送走。
我曾经恨谢回，恨父皇，明明是他们造下的孽。
却要我来偿还。
如今看着这些重归安宁的大盛子民。
才明白我去北辽。
对他们而言。
是最好的选择。
9
入上京城时。
百官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为首之人我还有些许印象，是大盛的宰辅，亦是我的外祖父。
更是当初提议让我代兄去北辽之人。
他眼眶含泪，颤巍巍的跪下。
「恭迎公主！」
街道两旁的百姓皆下跪高呼。
「恭迎公主殿下！」
我愣神时。
有人策马而来。
一下马，便迫不及待的将我抱紧。
「央央，你受苦了。」
二哥的声音已变得不同，面容也不再同我一模一样。
他双眼通红站在我面前，眼中满是思念和庆幸。
这一刻。
我十年不曾放下过的心。
安稳落地。
背井离乡，如浮萍般漂泊半生的委屈尽数爆发。
「二哥！」
我埋头在他肩上放声大哭。
我犹记得，幼时二哥最爱与我争锋相对。
他看不惯父皇、大哥、母妃皆宠爱我，看不惯我一身娇气的毛病。
可是在我被送走时。
拼命阻拦的人便是他。
我的死讯从北辽传回后，在我灵前守了两天两夜的人也是他。
他即位后。
派了无数人前去北辽。
为的是，寻回我的尸骨。
这十年，是我着相了。
我曾以为我被所有爱我的人抛弃。
耶律璟毫不掩饰的偏爱。
就如溺水之人眼前的浮木。
让我想紧紧抓住。
即便是离开，也如同在心口剜肉。
可回到上京城，看着思念我的亲人与百姓。
才明白。
我终究是大盛的南安公主。
10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头痛的看着面前十位长得极佳的男子。
有锦衣华服，有温文尔雅，有剑眉星目
每位的风格都不同。
自我回来后。
外祖父将他适龄的得意门生。
一一引荐给我。
二哥遍寻上京城的优秀男儿，给我相看。
可目前我心系之事，不在情爱。
回来的那日。
我便求二哥能让我去青州的军营磨炼。
我想亲手收回被人抢去的城池。
想去救那些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
可外祖父和二哥都极力反对。
小云心虚的回答：「陛下发话了，公主不想嫁人也可，在府中养些面首便是。」
「陛下的原话是。」
「他耶律璟想要娇妻美妾，我大盛的南安公主在后院中养几个面首，又有何妨？」
我心里明白，他们为的是打消我的念头。
回大盛的这段日子里。
北辽曾有消息传来。
大婚之日，耶律璟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当场抛下谢宁萱。
连喜服也未换，骑马追出千里，直至大盛边境。
一月后，才颓然回去。
宣布婚礼作废。
二哥已从李然口中知晓我与耶律璟之间的纠葛。
他怕我回心转意。
我看也未看这些人，挥手道：「都打发了吧。」
其中一黑衣劲装之人，到我身前跪下。
「草民愿随殿下一同前往青州，打退辽人，收复故土。」
我抬头看了一眼。
谢星岩，谢回的侄子。
谢家曾是上京城中的功勋世家，祖上曾追随太祖皇帝，立下累累战功。
他自幼在军中长大，年少成名，曾被人称为「小谢回」。
若是谢回未叛国，想必他现在也会是赫赫有名的将军。
只可惜他受谢回的牵连，不仅军职全无，此生更是被明令不得踏入军中。
「你此去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谢家？」
他眼里满是沉痛。
「草民此去只为赎罪。」
「为的是六城百姓。」
我眼眸微闪，轻笑道：
「小云，告诉皇兄这个面首。」
「我收了。」
11
朝贺宴上。
我携谢星岩入场时。
没有想到。
会这么快再见到耶律璟和谢宁萱。
即便早就知晓北辽派了使臣来。
也没想过那人会是他。
不过半年未见，他沧桑了不少，眼中多了一抹说不清的阴郁。
他只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谢宁萱想为他倒酒，却被他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
大臣家眷笑着看戏。
「不是听说北辽三皇子爱极了谢宁萱吗？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你消息落后了，北辽三皇子最爱的是他府上的婢女。」
「为那女子连亲也逃了，与那人相比，谢宁萱又算什么？」
耶律璟逃婚一事，闹得天下皆知。
谢宁萱面色变得铁青，耶律璟却恍若未闻。
「央央来了。」
皇嫂热情的将我引入座。
对于我受宠，众人已见怪不怪。
只是耶律璟听到这话，眼神一滞。
他转了转酒杯，低声喃喃：「央央？」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走到殿中，单膝下跪。
「陛下，我此次前来，不仅是为祝贺，还有一请。」
二哥虽不待见他，却碍于场合只得等他说完。
他看了我一眼，坚定的开口。
「为保两国交好，我想求娶大盛南安公主。」
此言一出，满座轰然。
「不可能！」二哥脱口而出。
耶律璟毫不意外众人的反应。
侃侃而谈。
「大盛若是能与北辽联姻，可享二十年太平。」
席上的官员神情各异，很显然耶律璟的话让有些人动了心思。
我暗暗摇头，这些人还是安稳太久了。
「不可。」第一个反对的是外祖父。
「十年前送走公主，是不得不为之举，如今若是要将公主送去联姻，那便是我大盛自断脊梁。」
谢星岩下跪请求。
「如今我大盛边关安稳，求的不应是二十年的太平。」
他眼神如箭，射向耶律璟。
「而是收复六城，迎回子民。」
谢宁萱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耶律璟不屑道：「不自量力。」
北辽强盛举世闻名，在座的官员皆敢怒不敢言。
「三皇子未免太过自信。」
我轻笑一声，打破死寂。
「我愿自请前去青州。」
「山河一日不收复，南安一日不回京。」
「更何况，如今我已有了婚约。」
耶律璟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死死盯着我。
12
「阿免还在生我的气？」
身后的人语气笃定。
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耶律璟就跟来了。
我定了定神，转身时面上带着客套的笑意。
「殿下可是在说笑，阿免十年前就死了。」
「我是南安。」
他苦笑。
「你还是在气我，气我不顾你一心想娶谢宁萱，气我不分对错杀了央央。」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短笛，放在嘴边一吹。
一只海东青盘旋而下。
落到我的左臂上。
看清它时，我失神了片刻。
这只海东青竟和央央长得一模一样。
从来目空一切，漫不经心的北辽三皇子。
罕见的对我低了头。
「央央的事，是我错了。」
「我寻遍大辽的国土，才找到这只与央央极为相似的海东青。」
「阿免，随我回去可好？」
他的话中有一丝撒娇之意。
曾经的我最吃不了他这套。
不管他如何惹我生气，都会轻易的原谅他。
「我会风风光光的将你迎回北辽。」
「我的正妃之位，亦为你留着。」
他没看见的是，不远处的谢宁萱，面上失了所有血色。
我低垂眼眸，抬头看向他时，只剩淡漠疏离。
「多谢三皇子厚爱，只是我如今已与谢星岩订下婚约。」
「不日便会完婚。」
耶律璟的脸瞬间煞白。
我没有骗他。
大盛的驸马可以入军营。
我本就打算以这婚约，助力谢星岩重新掌兵。
大盛如今最缺的。
便是将才。
13
我大婚前夕。
耶律璟带了人来抢婚。
被守候多时的谢星岩带人。
捉了个正着。
「堂堂北辽三皇子，竟想来我大盛抢人，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况且你想抢我的妻子，得问过我手中的枪。」
谢星岩挽了个漂亮的枪花。
耶律璟气的咬牙。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她？」
「我要见她。」
谢星岩笑了笑。
「殿下不会见你。」
「就算我身份低微，明日过后也是殿下名正言顺的夫君。」
「我不明白你一个辽人竟敢只身来我大盛都城，只是想奉劝你一句，殿下与你，终究立场不同。」
乔装而来的谢宁萱恳求。
「兄长，求你放了他。」
谢星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厌恶。
「别叫我兄长，我谢家忠君为国多年，从未出过你们这种通敌叛国之人。」
谢宁萱被说的泫然欲泣，人见尤怜。
奈何在场的两位都是心肠冷硬之人。
只顾着朝对方下死手。
耶律璟再勇猛。
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最后和谢宁萱一同被擒。
下了大狱。
谢星岩也是杀人诛心。
派人将耶律璟押到街边。
亲眼看着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与他一同入了公主府。
「公主可出了这口恶气。」
跨入府中时，谢星岩在我耳边轻笑。
我知晓他做了什么，也见到了耶律璟拼命挣扎，绝望的模样。
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想要的，是你遵守诺言。」
「将谢回手里失去的城池，全拿回来。」
谢星岩正色。
「是。」
14
二哥狠狠敲了辽皇一笔。
才将耶律璟送了回去。
只是他走的那日，死也要见我。
在他磕的头破血流后。
二哥怕他死在大盛，还是让我去见了他。
耶律璟满头是血，却还是对着我笑。
「央央，我已经知道当年救了我的人，是你。」
「我寻了你那么久，上天将你送到我身边，可我却眼盲心瞎，生生将你逼走。」
「我本以为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可却不知十年相伴，情意早就在暗处疯长。」
「那日得知你离开后，我就后悔了，我不顾父皇和兄长的阻拦，追了去，却迟了。」
「我怕极了，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冷冷打断他：「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耶律璟惨然一笑，眼角划过泪水。
「离开你后，我每日都睡不安生，都在后悔。」
「我这次来寻你，不求你回心转意，只想陪在你身边，就如同你曾经陪着我那样。」
「我只想做你的阿璟。」
我愣在原地。
十年来，我从未见他哭过。
拒婚被辽皇打的浑身是伤，躺了半月时没哭。
反倒是安慰拉着他的手，一直流泪的我。
「阿免，别哭了，我没事的。」
「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娶她们的。」
他的同胞兄长被野蛮人杀死时，也未哭。
只是握紧了长枪。
「我会杀光他们，为二哥报仇。」
我闭了闭眼。
抹去了心中的那点动容。
为他拭去泪水。
出口的话温柔又残忍。
「殿下只当阿免半年前就死了吧。」
「下次见面，南安与殿下便是不死不休了。」
说完便走了。
留下的耶律璟。
眼神空洞呆滞。
仿若心碎魂消。
15
一年时间过去。
我手拿长枪，与谢星岩并肩作战。
收回了失陷的五座城池。
如今只剩最后一座。
燕州城。
在这期间，我的枪下，斩落了不少北辽的将领。
最后一战，辽皇派来的人是耶律璟。
对此我毫不意外，他本就是北辽最勇武的人，更是替辽皇打了不少胜仗。
在战场上，他处处护我，可我却毫不留情的下死手。
最后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我一枪刺中他的胸膛。
主帅落马，辽军大败。
回归大盛的百姓皆奔走欢呼，看着百姓脸上洋溢的笑意。
我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殿下心中就没有一丝担忧吗？」
谢星岩在一旁打探。
那日耶律璟被我刺落马下，被人救走。
辽国探子传来消息。
耶律璟伤得太重，生死一线，至今仍昏迷不醒。
我低笑一声。
「不用再试探了，我若是留手了。」
「他也不会到今日仍未醒来。」
我和谢星岩。
早在半年前他收回第一座城池，被封为将军后。
便和离了。
他曾经挽留过：「臣钦慕殿下，殿下为何不与臣试试呢？」
我只是笑着摇头。
「我与谢将军，亦不是同路人。」
所有人都以为我对耶律璟念念不忘。
没有人知道。
我只是不想让婚约，成为束缚我的另一个笼子。
16
辽皇派了谢回与大皇子驻守燕州。
得知这个消息时，谢星岩的眼中全是跃跃欲试。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斩去他这个二叔。
谢回一向用兵如神。
可这次，我们却不废吹灰之力，便入了燕州城。
燕州城空空荡荡，不见辽人大军踪影。
只有谢回一人。
他已将北辽大皇子的头颅砍下。
放在一旁。
一见到我，他笑的温和。
「你很像她，性子也像。」
我心知肚明他说的是母妃。
心中怒火蔓延。
「你若是爱她，又为何要杀了我大哥，杀了她的长子。」
「我大哥不像父皇，他向来仁善，又欣赏你的风骨，若他不死，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因为你们的一点私情，他死了，大盛的十万将士也埋骨于此。」
「六城百姓苦不堪言，饿殍遍野，仅仅是因为你们的那点私情。」
「谢回，你如今立在此处，就不怕那十万冤魂来找你吗？」
谢回的眼中闪过后悔、痛苦。
最后又化为笑意。
「是我对不起他们。」
「这一切罪孽，都源于我。」
他拿出匕首，对准心脏，毫不犹豫的刺了进去。
「爹爹！」
匆匆赶来的谢宁萱，双眼赤红的扑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想将谢回的伤口堵住。
却于事无补。
谢回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望着天空。
「茵娘……」
随即便咽了气。
茵娘是母妃的闺名，我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
「是我错了。」谢宁萱哭到最后竟笑了起来。
「我不该偷了你的虎符，不该与北辽人勾结，逼你不得不反。」
「可是爹爹，你到死也念着她，到死也不愿原谅我。」
谢星岩满目怒气：「竟是你！」
「二叔的一世英名，我谢家百年功勋，竟被你一个女子，毁于一旦。」
提到谢家，谢宁萱眼中恨意更甚。
「谢家又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若不是谢家逼我爹娶我娘，我娘又怎会抑郁而终，谢家的人，都该死！」
「你！」
谢星岩气的手抖。
「就算是我谢家对不起你母女，与那些枉死的人又有何干？」
他大喝到：「谢宁萱，你看看你的脚下，已是尸山血海。」
谢宁萱充耳不闻，只对着谢回的尸首大笑。
最后谢星岩一刀杀了谢宁萱。
「谢家再也容不下你这等心思毒辣之人。」
我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这场泼天的灾祸。
竟只是为此。
17
离开燕州城后。
我休书给了二哥。
打算去云游天下。
出城之时，我见到了脸色苍白，等候已久的耶律璟。
他轻笑道：
「如今我不再是北辽三皇子，也不再是耶律璟，只是个名为阿璟的商人。」
「你可愿带上我？」
「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