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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慕谨不能人事,京都人人心照不宣。
父亲为仕途顺遂,欲将继妹沈若若嫁过去。
嫡母哪里舍得亲生女儿,设计我顶包。
慕家聘礼送到后,母女倆得意洋洋:“沈芷薇,你嫁了个废人,以后的日子可有的你受。”
我笑意盈盈:“有没有可能我一直很想嫁入慕家,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局?”
1
母亲死的那日,京都下了三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
那日是妹妹沈若若及笄,前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宾客的欢声笑语穿过层层隔墙,如蛛网般,一层层紧紧地缠住这寂静荒芜的院落。
我将所有的被褥都堆在母亲身上,使劲搓着她的手,试图让她暖和一些。
可她的手还是越来越凉。
去请大夫的小萍迟迟不归,我想出去看看。
母亲却拉住我,轻声说:“莫走,小薇,让娘再好好瞧瞧你。”
她干枯的手寸寸拂过我的脸,疲惫的眼里蓄满泪水:“我对不起你。”
“我将你带来这世上,却让你受尽委屈。”
“我本想陪你长大,看你成婚,如今怕是不成了。”
“好孩子,你聪慧机敏,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你……”
“娘给你留了一个册子,关键时刻或可保你性命。”
她轻轻拉起我的手,蹭在自己冰凉的脸上,含泪的眼里装满了爱:“小薇,你要永远记住:无论娘去了哪里,永远都爱你。”
我眼泪簌簌地落,不住摇头:“娘,你不要说胡话。”
“舅舅不是写信过来了吗,表哥不日便会来京都。到时候舅舅和表哥会是我们的倚仗。”
“你撑住,我这便为你去请大夫!”
与前院相连的门已被上了锁,说怕我们不懂事惊扰贵客。
嫡母屋里的婢女柳叶守在后面角门处,正指挥嬷嬷扒小萍衣服。
“好你个贱蹄子,今日府内大喜,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想运出去销赃?”
小萍脸已被扇肿,含糊不清地叫着“大小姐”。
见我出现,柳叶皮笑肉不笑:“大小姐,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心善,身边的婢女也管教不好,便让奴婢替您……”
“啪!”
她话未说完,我一巴掌甩上她的脸。
她愣住:“你竟敢打我?”
我并未回答,抽出头上银簪,握紧刺入她的肩头。
鲜血瞬间爆开。
她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眼眸里全是血丝,恶狠狠地道:“开门,不然下一簪刺的便是你喉咙。”
2
长街雪厚,人迹寥寥。
我淌过深深的雪,期间好几次摔倒,总算到了回春堂。
坐堂的大夫有医德,一边吩咐伙计套马车,一边令徒弟拿药箱。
他随我钻过小小的角门,一路气喘吁吁跑进屋内。
小萍跪在床边,一声声叫着“姨娘”,红肿的脸上全是泪水。
母亲的手从被褥中垂落,睁大的双眼还看着门的方向。
我定在原地不敢动,大夫快步上前把脉,又迅速施扎银针。
良久,他深深叹息:“节哀吧,夫人已经仙去了。”
小萍想将母亲的眼合上,哭着尝试多次,始终不行。
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颤抖地覆上母亲的双眼,轻声说:“娘,您放心去吧。”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缓缓用力……
再抬手,母亲的眼睛已然合上。
我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前院却爆出欢呼,雪风送来兴奋地呼喊。
“投壶五连中,沈小姐当真厉害。”
……
母亲的一生本不该如此。
她生来貌美,外祖是江南商贾世家,自幼受尽宠爱。
当年父亲在商铺之中对母亲一见倾心,穷追不舍。
母亲心动,外祖本不允她嫁的,可那年父亲中了举人,他才二十有一,前途无量。
外祖松了口,为母亲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母亲成婚后,很快便生下了我。
而父亲在我三岁时参加春闱,中了榜眼第二名,被寡居的文嘉县主一眼相中。
文嘉县主的姐姐是当时宫里炙手可热的明妃。
县主的封号便是陛下看在明妃的面子上封的。
是以哪怕二嫁,她也绝不可能为妾。
父亲跪地哀求母亲:直言他若是拒绝县主,怕是非但官场走不下去,小命也难保。
母亲请求和离,带走自己当初的嫁妆。
可父亲坚持我是他的孩子,母亲走可以,绝不能带走我。
她不舍得我。
只能“自请”为妾,随父亲来了京都。
一步错,步步错。
离了故土,没了外祖父舅舅护佑,后来我们母女的日子便可想而知。
她本该在商场如鱼得水。
却因我被困在一方泥泞,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是我拖累了她。
我于母亲床前枯坐,不知夜幕将临。
宾客都已离去,沈若若带着婢女推门而入。
她衣衫华贵,头上的簪子便比我们整个院子里里外外的东西加起来价值都要高。
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满是嫌弃:“听说你娘死了?”
“怎么偏偏死在今日,莫不是嫉妒我今日及笄宴高朋满座,所以故意寻我晦气?”
3
我压住想撕了她的念头,抬眸看向她,冷嗤:“赢了我有何意思?”
“前些日子乐安县主及笄,礼花放了半个时辰,整个京都百姓无人不知,你与她比去。”
沈若若与乐安县主一直不对付,此时听我这般说,俏脸一沉:“不过是些礼花,府内又不是没有!”
“你娘死了,以后再也没人护着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样的大喜事,是该放些礼花庆祝。”
你错了。
我是娘的牵挂,娘亦是我的软肋。
如今我没了软肋没了顾虑,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才是!
沈若若离开不久,绚烂的烟花炸开在沈府上空,将寂静黑暗的夜撕裂。
母亲,就让这些烟花照亮你的黄泉路吧。
愿你来世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永远不要被孩子束缚。
小萍挪到我身边,还在哭着:“县主和二小姐也太欺负人了,夫人新丧,她们怎么能……”
礼花声间隙,偶闻更鼓响起。
女子的及笄宴,本就由一府主母操持。
是以父亲今日只在簪礼时露了面,此后便应顶头上司太常寺卿之邀,去他府上共商年节祭祀事宜。
雪路难行,他从太常寺卿府邸归来,约莫要半个时辰。
算算时间,如今该到家了。
我扯了扯嘴角:“别难过,很快就会停的。”
“才放了一柱香,以二小姐的心性,定然要超过半个时辰……”
小萍刚说完这句,礼花戛然而止。
很快父亲身旁的小厮便来请我去前院。
我簪上了父亲送给母亲定情的金簪。
甫一踏入书房,文嘉县主的巴掌迎面狠狠落在我脸上:“不愧是商户之女,心眼比算盘子还多,你撺掇若若放烟火,是想将阖府放在火上烤吗?”
3
我捂着红肿的脸,抬起蓄满泪水的眸看向主位上的男人:“父亲,娘走了。”
“娘生前最爱烟火绚烂,是以我才跟妹妹提了一嘴。”
沈若若冲过来,怒目而视:“你撒谎,你就是用乐安县主来引我上当,故意让我放烟火来给家里惹麻烦。”
我一脸茫然:“妹妹及笄大喜,放烟火乃人之常情,何来惹麻烦一说?”
文嘉县主冷面冷语:“你莫装不知,你今日明明出了府,还胆大包天刺伤了我的婢女,定是在外头探听到了消息。”
我抬眼看向她:“原来县主知晓娘病重需要求医问药,那为何锁住通往前院的门,又为何让婢女守着角门不让萍儿进出?”
“县主是在故意拖死娘吗?”
我深深磕头,簪尾的金蝶振翅欲飞:“父亲,娘临走前还在一声声唤您的名字,盼着能见您最后一面。父亲,请您为娘做主。”
父亲该是忆起昔日往事,神色软了两分。
文嘉县主忙柔声辩解:“夫君,今日是若若大日子,妾身只是不想惊动贵客,赵姨娘身体一向不好,妾身着实没想到这次会真的……”
“父亲,她明明就是故意……”
我话还没说完,父亲打断我:“好了,你娘的身体本也已经油尽灯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细枝末节?
娘的枉死,在他眼里竟是细枝末节。
书房内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
我却觉得遍体生寒。
我不该抱那么一丝丝希望,觉得这个男人还会惦念旧情。
我其实比谁都清楚他的凉薄啊。
母亲的仇,我得靠自己来报了。
父亲挂念“大事”,斥责文嘉县主:“我今日出门时叮嘱过你,丝竹饮宴也就罢了,断不能放礼花。”
“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父亲出身落魄门第,考功名时是母亲一路赞助,入官场后又是明妃一路提携。
为了维护一家之主的威严,他在家里说话从不说透,更不会多谈朝堂和官场的事。
他下了禁放礼花的命令,却未曾告知文嘉县主宫里前日没了一位娘娘。
虽只是个贵嫔,却是陛下近一年来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的。
丝竹之声传不进森森宫墙。
烟火绚烂却能在黑夜中刺透百里。
是以父亲才有那番叮嘱。
好在明妃前几年因善妒被陛下厌弃,不久后郁郁而终。文嘉县主母族凋敝,如今消息也不够灵通,才会入了我的套。
我其实也不确定出了什么事,是猜的。
永安侯府新得了一个金孙,昨日办满月宴。
侯府世子娶的是去岁与吏部尚书第三子慕谨和离的周家小姐。
慕谨与周小姐成婚三年却无出,坊间议论纷纷,都说周小姐不能生育。
流言纷纷,说永安侯世子娶一个不能生育的二婚女为正妻,恐怕自己也有隐疾。
没想到如今成婚刚一年,便生了一对龙凤胎。
如此扬眉吐气的大喜,按永安侯夫人张扬的性子,是定要大肆庆祝的。
可昨夜侯府不曾放烟火,就连爆竹都只放了寥寥数挂。
是以我推测这其中定有猫腻。
文嘉县主脸色发白:“若若及笄此生只有一次,你又不曾说清楚个中关窍……”
她阴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都是她撺掇若若……她才是罪魁祸首。”
父亲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摆摆手下了定论:“行了,都别争了。便罚芷薇三个月月银,抄《女诫》五遍。”
“都下去吧。”
我走得最快,脚已经跨出了书房门,听得父亲吩咐文嘉县主:“我与赵姨娘也算恩爱一场,好好葬了吧。”
4
文嘉县主以年节将至为借口,第三日便将母亲草草落葬。
她嫁入沈家时,带万贯家财。
她入土为安时,却只有薄棺一副。
我在坟头枯坐,绵绵白雪落了满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
身侧小萍满是戒备:“你是谁?男女授受不亲……”
我抬头,看到头顶的油纸伞以及油纸伞下那张温润的脸。
那人眼含热泪,朝我浅笑:“芷薇,你可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大表哥。”
他满目愧疚:“抱歉,我来迟了。”
他伸手将我拉起,解开披风搭在我身上,轻轻拍着我的肩:“芷薇,除了姑母,我们也都是你的家人。”
“想哭就哭吧!”
那一日的大雪,见证了我撕心裂肺的哭泣。
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那夜的烟火却被陛下瞧见了。
陛下第二日在朝堂上便找了个由头斥责了父亲,立时便有对家连夜写了弹劾的折子。
官场如同染缸,若是有心,总能挑出毛病。
何况父亲本就谈不上多干净。
他为保官位焦头烂额,哪里还记得昔年曾向母亲许下过生同衾死同穴的诺言。
雪路难行,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我去书房寻父亲,孟叔拦住我,低声道:“今日吏部的官爷来找过老爷,老爷正是焦心,方才县主和二小姐过来,老爷都没见,大小姐不若改日再来……”
吏部负责官员的考核,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
眼下正是到了三年一铨选的节骨眼。
铨选事关升迁与贬谪,乃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刃。
孟叔自幼跟着父亲,从前也受过母亲诸多照拂,是以才会出声提醒。
我谢过他的好意,站定在书房门外,稍稍扬高声音:“父亲,女儿有一计,或可助父亲顺利度过此次铨选。”
书房烛火通明,父亲神情晦暗幽深:“你一个闺阁女子,素日里都没有出门交际的机会,何来计策?”
我屈膝行礼:“女儿是闺阁女子,想的法子自也是闺阁里的法子。”
吏部尚书慕大人为人刚正不阿,深得陛下器重。
但他有个惧内的毛病。
而慕谨是慕夫人四十岁高龄冒死生下的孩子,自幼放在心尖尖上宠的。
一年多前和离时,人人都道是周家姑娘无出。
可周姑娘转身嫁入永安侯府,很快便有了身孕。
坊间流言四起,说慕谨不能人事。
眼看着永安侯府一对龙凤胎瓜熟蒂落,慕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马上给慕谨谋一门婚事。
“若能与慕大人结为亲家,父亲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父亲审视我:“你想嫁入慕家?”
我连连摇头:“父亲,女儿岂配,只有二妹才够资格。”
沈若若也有些不够格的。
明妃已死,文嘉县主如今不过空有一个名头,父亲又只是个四品官。
好在慕谨是个次品,不是真男人。
如此算来,倒也勉强能配。
是夜,文嘉县主与父亲大吵一架:“慕谨不能人事,你是要毁了若若一辈子的幸福吗?”
沈若若哀泣:“父亲,我不要嫁过去守活寡,我会成为整个京都的笑话……”
父亲声调也很高:“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要不要。”
“你若不嫁,我便会是整个京都的笑话。”
5
双方未能达成一致。
母女两从书房出来时,恰好撞见了躲在拐角处看热闹的我。
沈若若恨不得用目光吃了我:“沈芷薇,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文嘉县主则是阴沉沉打量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想送若若进火坑,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怕是忘了吧,你也记在了我名下,是沈家族谱上的嫡女。”
是。
你们总算想起来了。
母亲虽然自请为妾,但在那之前,要求父亲将我记在了文嘉县主的名下,我是正儿八经的沈家嫡长女。
那日过后,文嘉县主将我和小萍锁在房内。
小萍急得团团转:“完了,她们肯定动了歪心思,要让您嫁过去慕家。”
“这可怎么办?”
我们被锁了十日,这十日,沈家热闹了两次。
听声响和下人们议论,是慕家来纳采和纳吉。
纳采后会问名,双方交换生辰八字,占卜吉凶,若是合适,男方就会正式求婚。
父亲管的就是礼乐祭祀,这方面的人脉有的是。
想必我与慕谨的生辰八字合起来一定是大吉。
而问名后便是纳吉。
小萍气得天天哭,我怎么安慰都不管用。
而隔着门,沈若若则耀武扬威:“沈芷薇,就你那点小心思也想跟我斗,简直是班门弄斧。”
“如今这颗苦果,要你自己来尝了。”
“慕家公子身份再贵重又如何,他都不是个男人,母亲为我准备了几十个铺面,十数个田庄,金银珠宝无数。而你届时拿不出丰厚的嫁妆,我等着看你婚后的好日子……”
十日后,房门总算是开了,父亲要见我。
他高高地坐在太师椅上,轻描淡写地说:“芷薇,与慕家联姻是你提议的,便由你来嫁吧。”
“沈家养你这么多年,该到你有所回报的时候了。”
“嫁过去后定要讨公婆和夫君欢心,替为父多美言几句。”
“为父官职越高,于你助力也就越大。”
我屈膝跪地,急急道:“父亲,我身份低微,慕家能接受吗?”
“父亲三思,若是被慕家知晓,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文嘉县主沉沉笑着:“你也是沈家的嫡女,慕家人都以为你是我女儿,你该好好谢谢我。”
“要不然就你这样的商户女,如何够得上慕家的门第?”
我眼含热泪:“父亲,此事不能再转圜吗?”
沈若若得意洋洋:“婚书已经交换,上面写有你与慕谨的生辰八字,且已经去官府备案过。”
“慕家,你嫁定了。”
“我真是羡慕你呢,你这辈子都能保有清清白白的身子,不必受生育之苦……”
父亲清了清嗓子:“婚期定在正月十八,你且安心待嫁,县主会为你操持出嫁事宜的。”
哦……
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慕家,只能是我嫁!
那我便无需再忍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直勾勾看向父亲:“那您准备给我多少嫁妆?”
父亲不喜我的态度,皱眉道:“这个县主自然会依照惯例准备……”
“那恐怕不够!”
我断然拒绝,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卷轴,伸手抖开。
薄薄的丝绢滚落在地,一直向前延伸,直到碰到父亲脚边的台阶才停下来。
“这是娘当年出嫁时,外祖父陪嫁的嫁妆单子。”
“娘并无其他子嗣,唯有我这一个女儿。依我朝律法,她的嫁妆理应由她唯一的孩子,也就是我,全部继承。”
我微笑着看向主位上的男人:“就请父亲,按照这个单子来准备我的嫁妆吧。”
6
父亲霍然站起,脸色涨红:“沈芷薇,你的嫁妆我与县主自有分寸,这世上哪有女儿要指派父亲做事的!”
我反唇相讥:“怎么?母亲的这些嫁妆,父亲拿不出来吗?”
“这么多金银珠宝,铺面田庄都去哪了?”
“被父亲吞掉了吗?”
“堂堂太常寺少卿,朝廷四品官,竟是靠女人的嫁妆来维持体面吗?”
“当年你向县主提亲时的聘礼,该不会都是用的我娘的嫁妆吧?”
父亲大怒,呼吸急促。
文嘉县主离我近,直接一巴掌扇了过来:“沈芷薇,这就是你的教养,这就是你跟你父亲说话的态度?”
我早料到她这一手,一把挡住她的手臂甩到一边,反手一巴掌就拍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她的脸迅速肿了起来。
文嘉县主愣住几个呼吸,咆哮:“沈芷薇,你竟敢打我!”
“你简直是反了天!”
“来人,将她拖下去重责三十棍。”
立时便有两个嬷嬷上来扭我。
沈若若在旁边,眸中燃着兴奋的光:“她竟敢对长辈动手,如此大逆不道,最好打断她的腿。”
可我并不慌,任由嬷嬷拖着我往外走,微笑着看向父亲:“父亲,你可想好了。”
“这三十板下去,我恐怕两三个月都下不了床。”
“那正月十八出嫁该怎么办呢?”
“届时慕家的人看到我一身的伤,你该如何交代?”
“明明是你们上赶着找慕家结亲,如今却将我打的满身伤嫁过去。你猜慕夫人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觉得,是您这个太常寺少卿对她有隐疾的儿子不满意?”
沈若若跳起脚:“你如今还没嫁呢,少扯着虎皮做大旗。”
“父亲,她今天敢抽母亲耳光,明日就敢对您动手!”
“这次若不给她教训,她就越发要无法无天了。她是您女儿,就该守沈家的规矩。该罚就罚,大不了请个厉害的大夫来给她看伤便是。”
7
她的话很有道理。
可惜她不明白,在父亲心中,文嘉县主也好,她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官位,是他的仕途。
是以父亲的脸色变了数变,最终还是摆摆手,让嬷嬷退了下去。
文嘉县主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红着眼唤:“沈郎……你便任由她打妾身吗?”
父亲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行了,你一把年纪还要跟一个晚辈计较吗?是你想动手在先。”
我理了理衣服上褶皱,笑盈盈看向文嘉县主:“县主,你姐姐死了,她护不了你了。”
“可我爹还活着,他护着我呢。”
文嘉县主自然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明妃死后,父亲渐渐暴露本性,不再如从前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她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拳头捏得紧紧的,深深剜了父亲一眼。
可惜父亲没看见,他只摆摆手驱赶:“都走都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可不走。
“父亲,我嫁妆的事情还没商量好呢。”
父亲怒了,狠狠一拍桌子:“沈芷薇,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了什么寸?我只是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刚才你们也说了,慕家只能是我嫁,这门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除非你们现在杀了我,对慕家说我得了急病而亡。不然想要我嫁人,就得把该我的东西给我!”
“我只要母亲当初陪嫁的那些东西,其他的,我一样也不多拿。”
我朝惯例,基本都是女子打理家中资产。
那些东西想必如今都是文嘉县主在管理。
利益当头,她如何肯放。
也顾不得刚才父亲给她的委屈,冷言道:“你随便写一份清单,就说是当初母亲的陪嫁,有何凭证?”
“莫要在这里敲诈勒索。”
我既发难,自是已经考虑周全。
我偏眸看她:“是与不是,父亲心中有数。”
“不过,证据我当然也有。你们都忘了吧,父亲当初与娘是在湖州完婚。湖州的官衙里,还存有父亲和娘当初的婚书,以及备案的嫁妆单子。”
“父亲,你该不会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靠着商户女资助考中的榜眼,转眼就抛弃糟糠之妻娶了县主。”
“贬妻为妾还伙同县主一起侵吞发妻嫁妆,逼死发妻,这若是被对家知晓,父亲这为官之路,怕是到头了呀……”
8
父亲气得浑身都在抖:“贱人!”
他举起手边茶杯,狠狠朝我砸来。
我不闪不避,茶杯擦着我的脸而过,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垂眸睨了一眼,笑了:“这套前朝雨过天晴茶具,似乎也是母亲的陪嫁。”
“父亲记得到时寻一个相同的茶杯补上。”
父亲脸色红如鲜血,额上青筋直跳,沈若若母女更是恨不得吸我血啖我肉。
差不多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打了几巴掌,该给一颗甜枣了。
我缓和了语气:“父亲,慕家何等高门,我必须要有丰厚的嫁妆,才能被婆家重视。”
“公婆若重视我,自然也会倾听我的意见,我到时也能为父亲美言几句。”
“父亲若能调任实权部门,官运亨通,何愁没有钱财,娘的这些嫁妆又算得了什么呢。”
父亲闭着眼,想必心内在迅速权衡利弊。
是让我从此闭嘴与慕家交恶,以后在官场举步维艰,还是割下一大块肉来满足我。
几个深呼吸后,他睁开眼,扯起虚伪的笑容:“芷薇,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岂有不疼你的道理。”
“你娘的嫁妆,就是你不说我也是要让你带走的。”
“只不过这些事,本该是长辈安排。你做女儿的,不能如此僭越,以后去了夫家,定不能再这样没有分寸。”
“你我父女一体。我若是官途受损,你在慕家又岂能有好日子过?”
我点头称是。
父亲脸色稍缓,看向文嘉县主:“这几日你便理一理,将芷薇她娘当初的嫁妆都理出来吧。”
文嘉县主脸色乌青:“全都让她带走,那将来若若成婚……”
我捂嘴惊呼:“县主,我没听错吧?”
“你是想用我娘的嫁妆来填妹妹的箱笼吗?难道你当初嫁给父亲,没带多少嫁妆?”
“你的嫁妆不够妹妹出嫁用吗?”
“难道妹妹此前跟我炫耀的几十个铺面,十几个庄子,无数的金银珠宝,都是从我娘口袋里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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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县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而沈若若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遍遍问文嘉县主:“母亲,沈芷薇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你此前说给我准备的嫁妆,真的都是赵姨娘带来的吗?”
“那要是都给了她,我将来出嫁怎么办?”
“你说,你说呀……”
你瞧瞧我这好妹妹,丝毫不会看脸色。
文嘉县主本来就烦,此刻更是火气上头,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闭嘴。”
沈若若捂着自己的脸,怔住了。
“母亲,你竟然打我?”
“我讨厌你!”
说完,她一甩衣袖,飞奔而出。
文嘉县主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追了上去。
临走时,她用怨毒阴森的目光深深剜了我一眼。
父亲皱眉看着母女两离去的背影,叹息:“一个两个都被惯坏了。”
我请求地看向父亲身后一直沉默不语,像是压根不存在的孟叔。
他接收到我的求助,向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能与慕家结亲是天大的喜事。”
“难得慕夫人认可了大小姐,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大小姐院子住的偏,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
父亲立马明白了孟叔的言下之意。
如今我与文嘉县主闹得剑拔弩张,县主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若是这时候在背后使点手段,让我一命呜呼……
父亲目光沉了下来,吩咐道:“你给大小姐挪个向阳的院子,派两个靠得住的嬷嬷并几个得力的家丁……”
父亲回了书房,孟叔安排人给我挪院子,就紧挨着父亲的院落。
我屈膝致谢,他一把将我扶起:“大小姐莫要折煞老奴,当初若不是夫人心善不吝钱财救治,我家善哥儿早就没命了。”
“这份恩情,老奴心里一直记着呢。”
……
去新院子的路上,小萍一直在抖。
一会哭一会笑的。
“大小姐,我们真的能把夫人从前的嫁妆都带走吗?”
“可慕家三公子不能人事,大小姐你今后可怎么办?”
沈若若第二日见我搬了院子,脸气得五颜六色跟大染缸似的。
她也问我怎么办。
“拿那么嫁妆又能如何,能让你夫君变成真男人吗?”
“你以后要守一辈子活寡,可怎么办呢。”
文嘉县主也来了,难得今日天晴,日光映雪,越发衬得她脸色如冰:“这院子你也不过是暂居,你设计想害若若,如今自己入了火坑,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示意身后的嬷嬷将古董花瓶搬进屋子里,笑意盈盈:“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一开始便是我自己想嫁入慕家啊!”
10
自永安侯世子夫人有孕后,京都显贵人家都知慕家公子不能人事。
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心照不宣,绝不放在明面上说,心疼女儿的人家谁会将姑娘嫁过去呢。
可门第太低的,慕家又瞧不上,是以慕谨拖了一年多,也没有再娶。
若不是世子夫人产下一对龙凤胎扬眉吐气,慕夫人大约也不至于如此急切。
可我想嫁。
他爹是吏部尚书,负责百官考核,足可以把父亲压得死死的。
只有嫁入这样的人家,父亲忌惮慕家实力,我才能顺利拿回母亲当初的嫁妆。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男人,因为我此生都不想要孩子。
母亲就是因为生了我,被拖累一生。
孩子有什么好的?
不用服侍男人,不用承受生育之苦,不用被母爱所束缚,还能拥有被父亲和文嘉县主忌惮的身份。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完美的婚约。
是以从设计让沈若若放烟花开始,我便预料到父亲朝堂可能会受阻。
他那样想往上爬,哪会在乎女儿的婚姻是否幸福。
但我若提出自己想嫁,文嘉县主必然百般阻拦。
是以我假意推沈若若。
父亲为官运亨通动了心,逼沈若若嫁。
文嘉县主心疼亲生女儿,且对我的行为怀恨在心,必然会让我顶替。
在她看来,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殊不知,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文嘉县主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脸色煞白,双唇发颤:“你,你竟一直在算计我!”
我笑得肆意:“还要多亏县主,想必要让慕夫人接受我这个从未在人前露面的沈家大小姐,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还有合庚帖时,也定是县主和父亲劲往一处使,才能让我与慕谨八字相合,婚姻顺遂。”
“若没有县主助力,仅凭我这个久居后院的小小商户女,哪能办得来这些大事!”
我屈膝:“如此说来,还要多谢县主。若无县主,以我身份,哪能觅得如此良缘。”
文嘉县主气得呼吸急促,白眼乱翻,身体直直往后仰。
沈若若不关心母亲,反而对我叫嚣:“你嫁去慕家有什么好,慕谨就是个內监,你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做不了真正的女人。”
我嗤笑:“你做过女人吗?”
“不然等你娘醒了好好问问她,服侍男人的滋味到底好不好?”
“你再问问,她生了你这样蠢笨如猪的女儿,有没有后悔?”
11
文嘉县主气得病倒了,借机拖延整理我嫁妆的事。
父亲却尝到了这门姻亲的甜头。
他考核得了乙等。
虽升迁无望,但也保住了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不至于被贬出京,远离权力的中心。
是以他对文嘉县主说:“你如今身子不适,芷薇的婚事又迫在眉睫。不若将对牌交出来,你先好好养身体……”
此言一出,药到病除。
文嘉县主第二天就大好,开始操持家事。
不过在无人处看向我的眼神,却越来越幽深。
她若还有点脑子,这时便不会动我。
她如今已没了娘家支持,若是动了我得罪慕家,父亲官途受阻,沈若若将来也难嫁入好门第。
她反而应该好好张罗我的婚事,我若以后在慕家得力,沈若若议亲时,夫家也会将慕家这个连襟一并放入考量范围内。
只是道理她懂,心中的气却是咽不下去。
转眼到了腊月中旬,父亲接到了宫里递来的帖子,邀请我们一家入宫参加小年夜宴。
这种规格的宴席,素来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
今年父亲亦是临时受邀。
他脑子还算清醒:“慕谨的大姐是宫里的淑妃娘娘,想必是她想见见你。也有借着这个机会让你与慕谨提前见上一见。”
“你定要端庄持重,万不可失了分寸。”
文嘉县主笑意不达眼底:“夫君放心,宫中礼仪妾身熟,届时妾身定看顾芷薇,必不叫她丢了沈家颜面。”
父亲捋捋胡须,十分满意:“你能如此识大体,吾心甚慰。”
因着时间紧迫,定衣衫配首饰教礼仪,文嘉县主确实十分尽心。
见我神色狐疑,她冷哼:“你以为我想教你?你我同在沈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若殿前失仪,到时候还要连累若若。”
沈若若也被她严格约束,不来找我的麻烦。
看上去母女两已经学聪明了,只是我心里始终存着疑影,不敢尽信。
很快就到了小年夜宴。
小萍仔细检查过一切,衣服,首饰,手炉,均没有问题……
沈家官位低,只能坐末席。
父亲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远处:“那位墨绿色衣衫的公子便是你未来夫君。”
似乎是有所感应,慕谨也侧脸朝我这边看来。
12
隔得太远,眼睛鼻子揉成一团,我眯着眼试图看清楚些,沈若若翻着白眼:“不害臊。”
我笑盈盈:“洞房才是最害臊的事,妹妹这么守礼,索性别嫁人了。”
“你敢咒我!”
父亲狠狠瞪我们一眼:“都闭嘴,要让别人看笑话吗?”
酒过三巡,皇后娘娘来了兴致,点各家贵女表演才艺。
这是宫宴惯有的流程,贵女们都有所准备。
我一个待嫁女,父亲职位又低,这种事本轮不到我。
期间乐安县主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得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嘉奖。
她谢恩时,谦虚地说:“臣女的才艺只是寻常,沈家二小姐的琴技要比臣女高上许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朝我们这边看来。
皇后娘娘饶有兴致:“哦,沈二小姐有如此才艺,本宫从前倒未曾听闻。”
沈若若偏眸,微笑瞧我一眼。
我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便听得文嘉县主起身谦和作答:“回皇后娘娘,臣妇的二女儿前些日子手指受伤,恐无法献曲。”
“但臣妇的大女儿自幼善琵琶,若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嫌弃……”
主位的陛下本一直懒坐着,此时调整姿势,身体前倾:“那便弹一曲听听吧。”
柳叶将携带的琵琶递给我。
我迅速检查了下,其上没有猫腻。
文嘉县主不知从哪里折来一枝寒梅,插入我的鬓边:“你今日头上的首饰太素了些,便用这红梅添一抹艳色吧。”
不对劲。
沈若若的古筝弹的不如乐安县主,可她古琴奏的极好。
文嘉县主为何让出这次绝佳的表现机会?
因着外祖母是江南有名的琵琶手,母亲也将这一门技艺传授给我。
我的琵琶技谈不上出神入化,震惊四座,但也绝不至于丢人现眼。
如果文嘉县主目的不是让我丢人,那她意欲何为?
我应当拒绝,可她已经为沈若若找伤了手的借口,我不能再用第二次。
且父亲已经在催促:“快去吧。”
我抱着琵琶越往前,越能感受到主位上几道灼灼的目光。
按礼仪尊卑,我不能抬眸瞧主子们。
可我心内实在忐忑,便大着胆子看向淑妃娘娘,她正眸光深深看向我。
我向她递了一个惶恐求助的眼神。
宫女已经为我奉上软凳,我作势调琵琶,故意弄断了琵琶弦。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不若臣女清唱一曲江南小调为宴席助兴?”
我趁机瞄了眼陛下,发现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意味,仿佛在透过我,看向遥远的某个人。
他沉声道:“去将凤尾琵琶取来。”
内侍快步去取。
我又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淑妃,她轻声开口:“说来凤尾琵琶还是与言贵嫔妹妹最般配,只是如今……”
陛下的眸中染上一层郁色,看向我的眸子更加幽深。
皇后则是长长瞧了淑妃一眼。
这一瞬,所有的迷雾都被劈开。
言贵嫔便是前些日子故去、陛下心尖尖上的宫妃。
她善弹琵琶,出身江南,从陛下看我的眼神不难得知,恐怕她也酷爱红梅。
文嘉县主到底曾在宫中行走,要知道这些消息并不难。
我找了慕家结亲,借此死死压住父亲。
这门亲事是她出面说和,她不能毁了我的名声坏了这门亲事,怕带累沈若若。
那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方设法让我入陛下的眼。
如此一来,慕家碍于陛下,会主动提出退亲,放弃这门婚事。
而陛下并非庸君,又素来倚重慕大人,若得知我与慕家定过亲,多半不会召我入宫。
可毕竟入过陛下的眼,今后世家子弟谁敢来求娶我呢?
要么我远嫁低嫁,要么我老死沈府。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文嘉县主都可以用她嫡母的身份牢牢压住我,更可以把持住母亲的嫁妆。
真是一手狠辣的好棋,我还是小瞧她了。
凤尾琵琶已经取来。
文嘉县主和沈若若瞧向我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我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曲我不得不弹。
如何破局,才能让陛下意识到我并非故人,才能保住与慕家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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