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以“我穿成了耽美文的女配”为开头写一篇甜文?
(全文完结免费)
我穿成了耽美文的女配,文中为爱做0的美强惨是我的丈夫,那个我费尽心思、千辛万苦追到手的男人。
我的男人。
1
当滕律把离婚协议书放到我面前,跟我坦白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的脑袋像生锈了十几年不曾工作的机械,忽然转动一下,迸出刺眼的火花。
那是我穿到这个小说里,最明晰的一条故事线。
2
“不行。”我的脸色一定很惨白,当我细致回忆起这条故事线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滕律还是很温和地跟我解释缘由,并且许给我很多很多好处,包括并且不限于八成的财产以及终生赡养。
我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
我一定是要哭了,因为他总是会在我哭的时候,露出这样担忧的神情。
“滕律,我不愿意……”我的嗓子像生锈的机械运转起发条,艰难生涩。
他起身绕过茶几,单膝跪在地毯上,仰视着我,他犹豫着想要给我擦眼泪,却又在迟疑。
可他是滕律,所以他没有办法放任我哭。
他用干净柔软的手帕细致地给我擦脸,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我的两颊,手指隔着手帕触碰我的脸。
我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我能清晰感觉到滕律的手顿住了。
而我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3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是作者命定的男主之一,是先天性向为男的人,是为爱做0的受,是一个忠贞专一的男性。
他无法容忍对我背叛,也无法纠正他不爱我的事实,更无法抗拒天生的基因。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让他选择离婚,所以他努力想要补偿在这段感情里唯一受伤的我。
所以即使我说不离婚,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只要我不松口,他就要和我纠缠一辈子,无论虚情假意。
4
我穿来的时候,就是个偷看耽美小说猝死的初中生。
滕律的故事我只是听同学说的,本来打算回家看的,结果刚翻开就猝死了,来了另一个世界。
我甚至不知道这里的男主受叫滕律,所以见到滕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一点怀疑。
不仅没有怀疑,我还对他日久生情了。
滕律高中还是一个沉默寡言,阴暗潮湿的内向小透明,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头发剪的很参差,像被狗啃了一样。
虽然他眉眼相当精致,但是皮肤晒得很不均匀,左一块白右一块黑,都不知道怎么晒出来的。
当时流行氛围感男神,一般必备一个优秀的发型和非常有感觉的穿搭,很明显,这两样跟滕律一点不沾边。
就纯靠硬帅,可惜这一点帅不足以让他的名声传遍整个学校,所以我真的很阴暗地庆幸。
庆幸我的珍珠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蒙尘。
5
原身,或者说我的家是单亲家庭,但是我的妈妈很厉害,她一个人就能把我们俩的小家打理得很好。
虽然这样,但其实也不是那么顺,因为我爸爸去世了,我们家没有一个很强有力的守护者,有些时候,学校里会有不怀好意的小混混欺负我。
那个时候上完晚自习回寝室,我都要在怀里揣一块砖头。
我怕有人堵我,上次那群疯女人要堵我,逼我进厕所,就被我用砖头恐吓走了。
很显然,夜路走多了,就是很容易见鬼。
那个堵我的疯女人把她染黄毛的男朋友带过来堵我。
她就在我揣砖头在监控底下慢跑的时候,从后面捞着我的肩,把我强行拐进没修好的教学楼里头。
我自认为从始至终都没有招惹过这种女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总是想来找我事。
难得耐着性子的小太妹听完的话,用食指和中指还夹着烟的手来拍我的脸,挑着眉骂我:“妈贱生的杂种也贱,要怪就怪你妈不检点。”
她掐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掰过来推过去,让人把我制住,然后用烟头一下一下点我的脸。
“妈的,长一副B子的脸。”
我甚至都没开始叫,滕律就冲进来,把她们都揍了一遍。
男的连打带踹,女的也没放过。
6
那天,我和他在未完工的教学楼里,把这群混蛋打的面目全非。
打完的我们又抱在一起哭,脚边都是被打到躺着起不来的人。
我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点都不好看,他哭得很斯文,眼泪一颗一颗地落。
“好了,不哭。”我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起袖子给他擦脸。
他好乖巧,就站在我面前,低着头,额头上汗沾着他狗啃过的头发,我一边哭一边笑,鼻涕泡一会大一会小,很滑稽。
滕律是孤儿,多亏我妈心善,就喜欢这种乖巧小孩,平时就带着我俩干活。
所以我和滕律,正儿八经青梅竹马。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眼睛细碎的光流转,堪比云蒸霞蔚,就算前头是地狱,都能把人骗得一脚踩进去出不来。
我喜欢。
7
我俩高考朝四晚二的,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都没熬死。
把我妈熬倒了,没撑住。
后来有一个很火的话题,说孩子正在高考,母亲患癌是否要告知孩子。
里面所有支持“不要告诉”的,我全部举报了一遍。
我怒干三天三夜,举报上万条。
然后干不动了,让滕律把这个问题压下去,封了,雪藏,不许再出现。
8
我妈病了。
要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妈已经瞒了我和滕律三个月了。
三个月,三个月能发生什么?
三个月他爹的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美女熬成骨瘦如柴的白骨!
我绝对哭的很惨,哭的腿软到走不动路。
还不敢在医院哭。
在医院,我得给我妈吹牛逼,说我所有科目那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啊,易于反掌,一个状元那不是轻轻松松的,清北不得我随便挑,我爱上哪个上那个,到时候他们抢我抢的不可开交,还要我老妈给我把把关……
我妈不说话,她光头锃亮,灯光又太亮,这么一反光,刺的我眼睛生疼。
她怎么不说话啊,就看我,听着我讲,我好害怕。
后来我妈太累了要睡觉,我就坐在陪护椅上,是不是伸手去探我妈的鼻息,有气我就坐回去,没气我就嚎,嚎得整个病房都说我妈不懂事,这么大年纪还跟小孩开玩笑。
我妈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所以就是我说话,因为滕律那个哑巴也不说话。
他只会拿钱交钱做饭带饭换班。
9
有一天晚上,我熬不住了,和滕律换班。
他送我下来。
医院大门还没出呢,我就直接哭跪下了。
我扒拉着滕律,求佛祖求上帝求关二爷求耶稣求羽蛇神求安拉……能求的我都求了一遍,可是他们不显灵。
我都要哭断气了。
滕律还是一言不发,他用力地搂紧我,似乎要勒断我骨头,将我狠狠塞进他的身体里。
他很艰难、很干巴地一遍遍对我催眠:“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那时候太晚了,公交车都停运了,为了省十几块的打车钱,滕律就背着半昏迷半清醒的我走了五公里的路回家。
“滕律,你说,为什么啊,我们怎么这么惨呢?”我的脸贴在他的背上,眼泪浸湿了他薄薄的衣衫,“我没有爸爸了,现在我差点就要没有妈妈了……”
夏夜的风裹挟着一丝丝清凉,温和地吹着他略长的头发。
柏油马路渗出的味道很难闻,很少很少的虫鸣窸窸窣窣,路灯也显得寂寥。
他把我向上托了托,脚步很稳,“阿姨不会有事的。”
我抱紧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肩胛骨,不争气地掉眼泪。
他喉结在我的手腕处滚动,沙哑的声音干巴又令人安心地安抚我:“别哭,小薏。”
“嗯。”我咬着下唇,用力点点头,把哭意抵回喉咙。
“别哭,小薏,一切都会好的。”
10
那时候我们都太小、太弱、太可怜,没有任何抵抗事实发生的能力,没有扭转局势的决心。
我们只能哭,求,只能一点点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无助又绝望。
所以我们只能祈求上天饶恕我们,可怜我们,不要收走我们最珍视的人。
11
妈妈走的那天,我查了成绩。
太激动了,进门就给大家行了个大礼。
滕律赶来把我从刚拖的地板上拉起来,我又羞又恼,一把搂住他的腰,腿还没立起来呢,就靠着我优越的上肢力量支撑起我的脊梁。
滕律也就任由我把红透了的脸埋在他的腰那里,虽然他那里很敏感。
“妈,我亲爱又美丽,绝色又可爱的永远十八岁的妈咪,你猜猜看,我考了多少?”
我调整好了情绪,手还扒拉着滕律的腰,脸就根本不受控制地转向我妈。
我妈歪着脑袋看我,眨着那双因为生病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如同婴孩一样懵懂而天真地看着我。
“嘿嘿嘿,”我“啪”一下跳起来,伸出手指,“猜不出来吧。”
“是六百六十六!”我的双手摆出六的手势,然后像蜘蛛侠一样到处“嗖嗖嗖”。
玩累了,一屁股坐上病床,然后晃着脑袋跟她蛐蛐滕律:“他这个变态,考了七百一十四!”
“妈你不知道,今天早上电话都接不过来,要是妈你在就好了,肯定能无缝衔接。”
我妈伸出手把立在床前的滕律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滕律看着瘦骨嶙峋的我妈,抿了抿唇,很自然地笑出来:“阿姨,我考上了。”
我妈的爪子捏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替他撩开长长了的狗啃一样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拉着我的手,揽着滕律的肩,把我们俩搂进她单薄瘦弱的怀里。
我的手抓着她空荡荡的病号服,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的妈妈,什么时候变成小孩了啊?
12
头有点疼。
我迷蒙地睁开被泪水糊满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怀里小小的漆黑的盒子,蜷在滕律的怀里。
滕律抱着我,我抱着我妈妈,妈妈抱着我们俩。
我仰起头,将脑袋靠在滕律的肩上,呜呜咽咽的,“滕律,我妈妈好冷啊,妈妈的怀里怎么这么冷啊?”
他闭着眼,说不出来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用力抱紧我,将身上仅有的热量传递给我。
我们俩抱在一起,都冷得全身打哆嗦,可是我们拥抱得那么紧,好像快要融为一体。
妈妈去世的第一个月,我们俩无痛瘦了十斤。
妈妈去世的第二个月,我和滕律一起报了同一所大学。
妈妈去世的第三个月,我们离开了这个夺走妈妈的地方,去上了大学。
13
妈妈治病花了很多很多钱,即使妈妈给我们留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但还是捉襟见肘。
其实上大学赚钱的路子就多了,家教兼职勤工俭学助学金奖学金代跑代课代拿……
大学里有的是父母俱全生活无忧的孩子,永远不需要担心在大学里没钱吃饭。
所以在一个学期的拼命赚钱以后,我的手里也有可以支配的多余的收入。
滕律更拼,除了我家教时雷打不动地来接我,我基本看不到他。
觉得打理自己太麻烦,所以给自己剃了个板寸。
其实板寸不符合他的风格,因为他实在温文尔雅,非常适合斯文败类的装扮。
可是耐不住他硬帅,帅的太过突兀,突兀到表白墙天天挂他。
挂得我心烦,所以我混上了表白墙管理。
经过我的铁面无私,正大光明,纳谏如流,成功将表白墙清扫出它最初朗朗乾坤的模样。
14
我喜欢滕律,我觉得这简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结果就有不长眼和没脑子的要跟我表白。
不夸张的说,自从我上大学,想跟我好的男的女的能凑一个教室。
个别头铁的,天天举着铁锨等着撬墙角,其中有一个还是滕律的舍友。
蛮有钱的一个公子哥,平时的娱乐就是拿钱诱惑我。
我觉得我的品格相当高尚,因为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很能淫。
在原则范围内的,我能做就做了,包括但不限于,给他带饭占座做作业刷网课,甚至在他打球累了给送水,跑腿,给他处理一些情感上的小问题。
你别说,果然人傻钱多冤大头,就干一点小事,我轻轻松松就能赚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其实我还挺大条的,在那孙子跟我表白前,我都没意识到他其实对我很有意思,溢于言表的意思。
直到滕律请我吃饭。
我以为滕律开窍了,约在一个很高级的餐厅,一座难求。
舍友看我笑的脸都烂了,还以为我中彩票开心的。
我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这个比赚钱更让我感兴趣。”
15
可是我怎么能指望滕律认清我对他的感情呢?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把他浸没在我的蜜糖罐子里,从一而终,一如既往,未曾有变。
所以他不觉这有什么问题,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因为习以为常而见怪不怪。
我于滕律,公子哥于我,都是这样。
可是我不够勇敢,不够果断,没有能够接受断掉的豁达和能力,所以我胆怯、软弱、逃避和安于现状。
我离不开滕律。
16
所以,当我看到被清空的餐厅里,摆满蜡烛和玫瑰花的时候,我就应该逃走了。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浪漫而盛大的表白仪式,蜡烛、玫瑰、大提琴,他的朋友和——滕律。
我看着公子哥单膝下跪,手里捧着一枚戒指,表情畏惧而渴望,话也说不利索,手还颤抖着,我也颤抖着。
我想我应该没有这么失态过。
这条裙子是滕律给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很贵,也很好看,行动间像浮动的流云和轻雾。
我舍不得穿。
但是我现在顾不得裙子被蜡烛滴落的蜡油浸没,噙着眼泪,给了滕律一个耳光。
我为什么总是哭啊?
你为什么,也总是让我哭?
滕律好像是心知肚明的,他好像是愧疚的,愧疚而又心疼。
他其实什么也不懂,有些人就是这样,看着老奸巨猾,聪明得好像有七窍玲珑心,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我忽然很恨,我真的受够了他为我思考为我好为我做的那一切,好的坏的,善的恶的。
“我喜欢你,听见了吗?”我的眼睛还在流泪,可我的笑却是放肆恶劣,“我爱你,我恨你把我推开,现在懂了吗?”
“滕律,我爱你,我他妈的爱你!”我的手用力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我。
让他看我的狰狞、疯狂和孤注一掷。
可是他的表情伤害了我。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头咬住他的脖子,直到血腥味渗入我的口腔。
他一动不动,任由我咬,任由他的喉结滑动颤抖。
我疯狂地又哭又笑,退开,踉跄着后退,嘴里还有滕律的血,像一个精神病院出逃的女鬼。
我扶着墙,呼吸不上来,世界眩晕,玫瑰凝结,蜡油纷飞,人性荒诞,鬼影来回。
火焰流动,地板扭曲,我的大脑窒息。
直到失去意识,这个荒诞狂舞的世界才彻底平静。
17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还是滕律。
“小薏,还有不舒服吗?”他伸出手来探我额头的温度。
其实没必要,我不是因为发烧才晕倒的。
“滕律,”我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盯着天花板,“你看,这天花板可真……天花板啊。”
我不肯继续哭了,但是我还是很难过。
他手指干燥温热,替我撩了一下头发,然后拇指摩挲着我左眼下的小痣,“小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但我确实爱你。”
“如果你不喜欢他们,那我不会把你再推给别人。”
眼眶好热,感觉像是被摩擦起火了。
我一出声,就被口水给呛到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咳嗽。
滕律的手穿过我的脖颈,把我扶起来,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安抚我。
我抬起眼睛,隔着厚厚的水雾,模糊地辨别着爱我却不喜欢我的滕律的身形。
他影影绰绰,像是镜花水月,雾里看花,如此近,又那么远。
我伸出手,从他鼻梁摸到他的嘴唇、喉结,颈动脉,直到他的颈椎骨。
我像刚出生的婴孩一样,触摸和接触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好奇、渴望、畏惧而又惊叹着这样同我似乎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爱我却不喜欢我的滕律,恨他却喜欢他的我。
这样矛盾的我和他,这样相似的我们。
18
滕律的创业不顺利,而我的设计却意外地爆了。
“小薏。”他很疲倦地倒在我的肩上,整个人都充斥着发霉的苦味。
我微怔了一下,连呼吸都放缓了。
毕业以后,我们俩就住在同一个两居室公寓里,滕律的创业方向是医疗器械的智能化,但是这个前期投入巨大,并不是滕律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能把握的。
但是滕律对其付出了很多心血,他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追求自己不被理解的梦想。
而我,就像我说的,我离不开滕律。
所以我永远和他站在一起。
所幸,我的设计稿受到了国内一家奢侈品品牌的青睐,现在比较稳定地给他们提供设计稿,收入也算不菲。
滕律的公司七成依靠外部注资,两成来自我,还有一成就是滕律自己的收入。
我们在三十平的两居室相依为命,像妈妈没去世之前那样生活。
滕律真的很用心,熬夜和出差是家常便饭,奔波劳碌,几乎不停。
这会,他已经好多天没有正经休息过了。
所以他呢喃过我的名字后,几乎是立刻就陷入沉睡。
我偏头看他——近视镜后的眼睛底下已经积起一层阴翳,呼吸都是平缓的。
滕律的头发长了些,细软的头发很容易就在我的肩上积成一滩,剑眉入鬓,睡也睡不安稳,眉间成川,像是头发流下来形成的河道。
我忽然很小心地笑了一下。
抬手去够他没关的电脑。
可惜手太短了,笑死,根本够不着。
我气得咬了咬牙,侧着身子把一边的肩膀留给滕律,另一边使劲往前够。
“咚”滕律的脑袋成功从我肩上滑下去,掉在了我的背部和沙发的间隙。
而另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啪”一下合上了亮着光的电脑,同时,我身后也响起闷闷的笑声。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我“唰”一下跳下沙发,立起来看倒在沙发里闷笑的男人。
滕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然后才缓慢睁开眼睛,弯弯如月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向我。
我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抠着手指。
他还倒在沙发里,手却伸出来拉我的手,“怎么不好意思起来了?”
滕律勾着我的无名指和小指,慢慢地荡,“小薏,我好爱你啊。”
我以为二十三岁的我会很坚强,不会再哭。
可是他说出那句“我爱你”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鼻头发酸,忍不住泪腺发热,忍不住怦然心动。
即使,我们都很清楚,这句爱我,不带有情欲的色彩。
“我爱你的,”我存了私心,混淆了概念,将我的心思一遍一遍说给他听,“我爱你。”
可是他还是笑着纠正我,“你应该说‘我也爱你’。”
我的爱同你的不一样,我没办法将我的爱和你的爱混为一谈。
我的爱、我的“我爱你”只是我的。
我不肯妥协,也不肯断掉,不肯接受也不肯拒绝。
我只能沉默。
他闭了闭眼,胸腔慢慢沉下去,升上来。
我看他支起身子,然后将我拢进他怀里,把我的脑袋摁在他的胸口,听他胸腔的震动。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小薏?”
我伸出手,揪住他背后的衣服,眼睫在他胸膛不停颤动。
我要你爱我,我要你承认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爱我。
我要你离不开我,如我一般离不开你。
我不要妥协和将就,即使我们互相撕咬,血流不止,面目全非,即使我们相看两厌,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19
我开第一场展的时候,滕律的公司已经开始正常而缓慢地运行了。
网上对我的评价褒贬不一,好听的觉得我是天才设计师,作品有雅俗共赏的美,不好听的说我风格单一,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元素。
我不好说什么,因为我的痛苦单调而持久,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所以我的设计也总是那样直白地映射我的内心。
我将心剖开了给所有人看,听他们对我的赞赏或是批评,听他们侃侃而谈我的苦难和疯狂。
我不置可否。
如果我的酸涩因缺氧而发酵成醇厚而热烈的酒,我想那个时候我就不必为谁而活,也无需考量我对滕律的爱而不得。
我会像酒精一样,在温暖的天气里挥发自由。
可是我现在还做不到,我还在缺氧和窒息,我还苦苦挣扎在滕律与我的纠缠之中。
爱情并非人之必需,可是于我而言,滕律——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爱人,我的儿子,我的我自己……
他是我面前躲不掉的镜子,清楚倒映出我的面貌,丑陋或是美丽,是我的影子,是我可遇不可及的幻象。
我们融为一体,互为表里,不可分离。
20
滕律因为公司还在建设中,没有陪我去看展。
我也不小了,二十五岁,名声鹊起的新锐设计师,功成名就,好像也没有太多苦难。
人类能从历史上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从不在历史里得到教训。
好像所有磨难被越过了后,除了平淡甚至模糊的记忆之外,就不剩什么东西了。
可能是因为欧罗巴的天气实在太温湿了,潮潮的,让人很容易就被勾起在小雨里没有伞的记忆。
潮湿阴冷总是让人抑郁,渴望热烈干燥的怀抱给予的安全感,这让我在展会开始前的那个晚上,不可抑制地想起我曾经出格的举动。
我曾经亲吻过滕律。
二十五岁的女人和十六十七的小女孩不一样,情感更加内敛而深沉,行事更加稳重多虑。
滕律为了工作也需要出卖自己去饭局当花瓶,虽然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花瓶。
但是不打碎开来,怎么看得到?
他自己也是聪明的,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他在酒上从来克制,可惜那天他实在太高兴了——他拉来的那笔投资,几乎可以解决当时面临的一切困境。
欲望的满足令人幸福,幸福过头容易昏沉。
虽然滕律酩酊大醉,可是他的酒品是相当好的。
我那天在工作室赶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滕律,他乖巧地坐在我们一起买回来的沙发上。
主要是我挑的,我个人喜欢质地偏软的沙发材质,所以滕律坐在上面时,像被沙发拥进怀里一样,而滕律自己也任由自己沉进去,埋在里面——他很少允许自己这么放松和沉沦。
我没有开灯,新换的公寓有一片很大的落地窗,那天是农历十六,月亮很圆,难得的也没有云遮挡,明晃晃的透过玻璃像流水一样,摸索过来。
我脱掉大衣,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换鞋,趿拉着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走到沙发前,垂眸看向滕律。
我爱他的皮相,相由心生,我实在爱他浮于表面的那些肤浅的东西。
情难自禁其实是鬼话,我的情欲蓄谋已久。
我扶着沙发,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的沙发沿上,低下头去,用我没有卸掉的口红去标记我的领土。
他的喉结在我的唇吻上下游走,我很希望他乖乖停下,任我予取予夺,但是这样的挣扎,又让我升起更深层次的,关于“征服”的凌虐欲望。
我曾在他的脖子上留过牙印,吸吮过他年轻的血液。
脖颈——颈动脉隔着薄薄的皮和肌肉跳动,脆弱柔软,是用牙齿和手指就可以致人死亡的地方——始终对我袒露无余。
在单纯的动物的世界里,心甘情愿将柔软的脖颈交付出来,往往象征着臣服。
我不晓得滕律算什么,因此我只好去问他的嘴。
那天的夜,明明如昼,我攀附在滕律的肩上,去跨越雷池。
光明正大的互相爱慕理应展现在阳光之下,而于我,我的热切和渴望与阳光无甚差别,所以我的爱恋借了阳光,明晃晃地照亮在昏沉寂静的夜色里。
单向的爱恋,就是天上悬挂的那一圆月,沉在屋檐之下,浮在厚重浓郁的黑暗之上。
19
后来,我们就去领证结婚。
法律规定的婚姻没有维护感情的效力,但却可以清楚划分财产关系。
人类最基本的生存资料是保障人之为人的底线。
我和滕律的婚姻顺理成章,且并不觉得婚姻会束缚或者算计什么。
我有我的私心,滕律有滕律的考量。
我依旧爱他,并将爱他或得到他作为我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我曾说过的,欲望的满足使人幸福,而幸福的人总不知足。
他不曾知晓我们曾经在寂静明亮的夜里接过吻——那时的世界只有我们俩个人,但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
婚后的日子依旧平淡,我们后来没有再接吻,也没有上床。
他的工作很忙,忙到几乎抽不出时间来安妥他自己。
好像很多妻子都会抱怨她们的丈夫总是这样忙碌而顾不上家庭,我在尝试成为一名“妻子”,但是说实在的,我和滕律从未有过正常夫妻的暧昧拉扯和蓬勃激昂,所以也无法共情那些埋怨的妻子们。
我似乎也过了可以放肆疯狂和蓄意诱引的年龄,这个年龄的“女士”无论做什么都总是应该记住,自己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成年女性了。
无论做什么都要体面。
所以我这次的展会反响平平。
他们说我江郎才尽,婚姻消磨了我的灵气和灵感——这件事后来又被拿去当了抵制结婚的典例。
很少很少的人能看出我体面之下藏着的狼狈,纯洁无瑕后面的支离破碎。
艺术的欣赏通常有滞后性,当然,如果很多年以后,还是有人觉得我的想法是一坨,那我确实要承认自己江郎才尽。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我以为我已经很能隐藏和克制了。
但是当滕律把那张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承认,我确实做不了一位合格的“女士”。
20
我都几乎要忘掉了,这原来是一本耽美文,原来我的丈夫就是那个为爱做0的霸总。
先天基因携带导致的同性恋的概率有多低呢?
我很少去思考这种不涉及我专业的问题,但现在我确实想要搞明白。
想要搞明白,到底是什么基因,阻止他爱我,阻止他对我发情,却允许一个男人践踏他?!
我几乎忍不住我的戾气。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这样了,可能是假正经太久,演到我自己都要丧失自我。
我的手在发抖,说不上来是极其的痛苦还是愤怒,我已经分不清了。
丧失理智的脑子太容易犯错,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滕律已经被我抵在茶几上,衣服已经散开了,嘴角秾丽的唇膏蹭出来,他有些欲拒还迎地用湿透的眼睛看我。
他抬起干燥的手指摩挲我眼角下的小痣,舔了一下嘴唇上的口红,然后慢慢地呼吸:“小薏,别哭。”
我的脑子忽然冷静下来,像是发烧的人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
我的手抵着他的胸膛,看他那种表情,心都冷透了。
“你钓我?”我咬着牙,恨不得现在立刻从他脖子上咬下来一块肉。
“钓着我好玩吗?”
滕律支起身子,唇在我的嘴角磨蹭,慢慢扯起弧度:“好玩,爱玩……还想玩。”
他的手掐着我的后颈,轻松掌握了我的命脉,只要他愿意,我的颈动脉就会在他手底下炸血花。
他抵着我的额头,长睫缓慢地扇动,“爱我吗,小薏?”
“我恨你。”我可能没有这么失态过。
我不爱他了,不喜欢了,我恨他。
滕律的长睫忽闪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莞尔:“我也爱你。”
他收紧了手,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窒息感。
求生的意志要高过于自我的个体意识,我几乎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呼吸。
滕律低下头来和我接吻,他坐在低矮的茶几上,摁着我的脑袋,掐着我的后颈,将我送进他嘴里咬碎嚼烂。
滕律
1
骆薏总是像隔着一层迷蒙的雾来说爱我。
她勾着我的小指,带我在浓厚的白色里寻找出路。
她总是失真的,站在我面前,我都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这种看得到抓不着的感觉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折磨着我。
有时候,她的沉默或者停顿,都让我感到心惊和恐惧。
2
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像是被冲进湍急的河水,被迫挟裹着向前涌动。
骆薏,骆薏……我和她的交集无可避免地发生在这条河流的沿途,即使我曾刻意避开过,也曾尝试逃走。
可是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我注定是要和她纠缠不休的。
所以我顺从命运的安排,去接受那些不请自来的“缘”。
虽然我已经尽力去反抗了,结果不尽人意。
我顺从地遵循着不可逆的“命运”,去充当骆薏的父亲、兄长,或者是情窦初开的药引。
我一直将自己当做促进骆薏成长的工具。
直到那天晚自习结束后,骆薏被高年级的小太妹拐进没修好的教学楼。
骆薏对自己样貌从未有过明确的定位,所以她不知道那样一张脸就是一张明晃晃的国王牌。
等我冲进去的时候,骆薏的脸上已经被烟头烫出痕迹了。
可是骆薏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情绪崩溃,像失去灵魂的偶人,沉默着承受这一切恶意。
她有些神游天外,仿佛在火坑外袖手旁观着“自己”的躯体被烈火灼烧。
似乎躯壳与灵魂分离开来,泾渭分明。
3
我忽然感到迷惘,一种巨大的失重感将我包裹,让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我颤着手去拥抱她,将她箍在我怀里——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存在不是为了成为工具,我的存在是因为骆薏存在。
她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用她高超的演技轻而易举骗过所有人。
她也可以歇斯底里,哭的撕心裂肺,也可以置身事外,高高挂起而事不关己。
她是割裂的,是缥缈的,是与世界分离的,是在我面前却随时会消失的。
4
她说爱我,这只会让我恐惧。
恐惧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便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甚至离开。
我清楚地感知到她的存在,像是瞎子隔着玻璃感受热源。
她的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让我时刻充满危机感和恐惧感。
阿姨的离世将她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又斩断了些许,像颤颤巍巍的细细的绳子拉着巨大的风筝,时刻有断掉的风险。
我的舍友说要追她的时候,我没有反对和制止。
她已经舍弃了很多很多牵绊,我想她在这个世界建立羁绊,最好如同杂乱无章,密密麻麻的蛛网,将她留下。
我承认我钓着她,引诱她,把她一步步带进我的陷阱。
我承认我恶劣,看她失望疯狂,看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对我不清白的感情。
爱或不爱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只要骆薏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是淤泥里交颈的鱼,一样的肮脏一样的丑陋一样的挣扎着互相伤害。
我们不会相濡以沫,我们要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5
骆薏是一颗空心的巧克力,她的天赋如同上瘾而苦涩的可可,华美中充满虚妄、空洞,好像炎热炙阳下腐烂发臭的华堂盛宴——她始终认为自己是脱离世界的皮囊,如同行尸走肉地执行着那个“爱我”的命令。
她离不开我,因为我算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个理由。
我爱你,小薏,我爱你啊。
我已经分不清这算什么了,我总是拒绝你,总是将你推开,又拉着绳子要你靠近。
我以退为进,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将束在你脖颈上的锁链拉向我——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
骆薏,她是像青苔一样卑弱坚韧的女孩,是苦涩干瘪的可可制成的空心巧克力,是杏子、是蜜桃,是诱我出逃的异教徒,是我冷淡人生的破坏者,我的母亲,我的女儿,我的幼妹,我的爱人。
我们将自己丝丝缕缕地拆开,支离破碎里,用你来拼凑我,用我去拼凑你,我们共享一颗心脏,一双眼睛,我们是彼此。
“你应该说‘我也爱你’。”我勾着她的小指纠正她,温声细语。
可是她不听话。
我们的情感仍未相通,无法共鸣,这让她固执己见,执着于“爱人”的亲密关系。
二十三岁,其实已经不小了,已经完全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是我不能逼她,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总是冲动热血,很多事情都是头脑一热的结果。
我只好去拥抱她,感受她的体温、心跳。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明明这么容易就会消失。
你始终未对这个世界、对我有认同感。
你只是遵循自己皮囊的指示,去爱另外一具皮相。
6
后来我们结婚。
婚前,我曾和骆薏接过一次吻。
实在太容易了,那些所谓苦难,谈不上生死,所以不让人惧怕。
习惯使然,我总是会在纵酒后留两分清明——为了防止有生死事件的发生。
我总该活到骆薏彻底认同我为止吧,呵。
亲吻是个过于亲密的举动,因为其中牵扯了一些不清白的暧昧。
亲吻对身体的干涉是几乎没有的,只是在精神层面进行刺激。
所以亲吻是一个漫长的试探,是情欲的拉扯。
我同骆薏没有这样的一个过程。
我们之间缺乏很多过程——为了尽可能走到目的地,我们总要冒险去尝试一些捷径不是吗?
嗯……我记得那天是农历十六,如果没有记错,大概已经十二点半了。
古话说得很对,十五的月亮,确实十六要更圆一些。
7
我想,我可能要花很多很多年,以家人、丈夫的身份陪伴她,直到她意识到我的感情为止。
我们有很多年,其实不需要我急于一时。
这样让她知道我的布局其实不算体面。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她应该还要去接触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见识更多的事,然后乖乖像巡回的鸟儿一样飞回我的笼子里。
她总是应该明白,无论她能得到的有多少,我——总是那个无法撼动的矗立在最顶端的存在。
可能是她的秀场给了我一点冲击,让我这样草率而有些可笑地跟她“坦白”。
她似乎是有了自毁和倦怠的倾向。
骆薏已经二十五岁了,家庭、事业似乎看起来都如此美满有成。
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已经被满足了,欲望被满足而溢出的不再是愉悦,是疲倦。
某种意义上,她已经开始为这个世界妥协了,慢慢被同化,或许某一天会如我所想的那样,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确实,十六七岁的骆薏可以随意取舍某些东西,因为她有后悔的余地,因为一句“年轻”,几乎可以解决她那个岁数百分之八十的问题。
现在的二十五岁的骆薏如果要取舍,就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就是说,她想抛弃我的时候,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大变活人一样从我的世界蒸发。
8
我的认知出现了一点偏差,骆薏不像我设定的程序那样循规蹈矩地运行——我也忽然意识到,相对于我而言,“骆薏”也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体,一个“人”。
二十五岁之前,我们是一个人,是彼此。
二十五岁之后,我们是两个人,是自己。
所以我渐渐明白我需要什么,她需要什么。
我渴望骆薏的爱,却嫉妒她的光明正大和理直气壮,所以我总是逃避,不肯接受。
原来这是我,一个自私自卑阴暗小鸡肚肠的小人。
镜子照出来的不再是骆薏,而是我,我的脸,我的表情,我的动作。
我厌恶这样的我,然后接受这样的我,然后去接受我的需求,我的渴望。
所以我和骆薏“坦白”,这样不符合我风格和思量的局,却最符合我的心境。
好吧,骆薏,现在该你逃跑了。
番外
1
闻栩最近是流量新星,所以有不少大牌要找他代言,连带着接收骆薏设计稿的那家奢侈品品牌也在里面。
骆薏已经开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开始做自己的品牌了,但是怎么说那家品牌对她都有知遇之恩,所以当品牌给她递橄榄枝的时候,她还是收下了。
闻栩的安排其实蛮紧凑的,他还有另一家公司的代言要赶。
当他赶到骆薏的工作室的时候,其实已经超时了。
闻栩性子傲,背景也大,上市公司老总家的继承人,跟老爹闹脾气跑娱乐圈这种名利场上搞花活。
就在他老爹的雷区蹦跶,也不怕作茧自缚。
工作室里的助理是新招的,骆薏觉得他很有天赋,收在身边学习,正因为新招的,不知道骆薏有多强硬,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滕先生脾气有多坏。
尽管助理已经很明确地制止了,但是闻栩并不觉得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值得他等。
他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他等过的人。
所以他十分没有教养地闯进了骆薏的工作间。
滕律因为那场坦白局,让骆薏对他的观感拉到最低。
骆薏和滕律一起长大,几乎是立刻明白他十一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做什么——很明显,最直接的,她被背刺了。
滕律得了便宜只好卖乖,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闻栩推门进来的时候——门是滕律撬开的,骆薏自己总是会把自己关起来做设计——滕律正穿着他那件暗红色白色条纹的西装坐在黑色皮质单人沙发上,他的左手搭在沙发的左边扶手上,另一只手牵扯着骆薏的手腕,低头亲吻骆薏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骆薏右手扶着她的设计稿,设计稿底下的夹板抵着她的肋骨,食指与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只铅笔。
平平无奇的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半身裙,只有肩上搭着的米黄色针织披肩增添了设计感。
而彼时她半倚半坐在单人沙发的右侧扶手上。
闻栩进来的那一刻,骆薏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扶住倾斜的夹板。
“抱歉,打扰了……”闻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骆薏没有给他面子,“你迟到了。”
闻栩舔了舔唇,有点想生气,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骆薏起身想要把人带出去,滕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然后站起来,将人拢进怀里,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温和地开口:“你先忙,结束了我来接你。”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戾气和恶意,抬眼时对上那个没教养的狗东西。
闻栩被吓到了,瞳孔骤缩。
然后就见那个男人抬起头,对着女人温和柔软地笑了一下。
骆薏吸了一口气,“滕律,现在我不想吵架。”
“嗯,”他还是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回应她,“那我们明天见。”
滕律要比闻栩高一点,耽美年下大概都这个走向。
是的,滕律的故事线就是年下,他的男主就是这位年少轻狂、狂傲不羁的闻栩。
2
好奇是人之本性,吃瓜和八卦更甚。
骆薏确实对这位能拿下滕律并且让滕律为爱做0的年下十分感兴趣。
但是很抱歉,闻栩给她的第一观感并不好。
所以她暂时没有想为滕律的“幸福”而放手的打算。
至于闻栩,他本身就是个浪子,一见知君即断肠——也没有,他不是一见钟情,他是很直白的,见色起意。
知道滕律因为接受心理疏导,确定取向为同性并且为此离婚后,就开始了对滕律的追求,简单来说,骗上床。
二十多一点的小男孩总是有挑战不可能和越挫越勇的激情和勇气,换句话说,无知而鲁莽。
他只用死缠烂打,因为后果和罪责总是要年长的人来承担。
即使是他哄骗诱导的滕律,到最后能传出来的不过是滕律蓄意勾引,把小孩引入歧途。
当然了,陷入爱情的人贱而且不值得同情。
虽然不明白,但是渣攻贱受确实戳到了很多人的爽点。
但是要怎么说呢,滕律贱得确实有点东西,或许喜欢男人打开了他什么隐秘的机关吧。
是小狗啊。
想到这,骆薏居然有点想笑。
闻栩被滕律的那一眼勾得魂不附体,神游天外,导致拍摄进度大大落后于原计划。
你看,天命所归,即使滕律结了婚没离,闻栩还是被勾得找不着南北。
或者说,他放任他的欲望蔓延如同路边烧不尽的野草,丝毫不加克制和约束。
若要其灭亡,必要先使其疯狂。
3
闻栩主动要求明天还要来拍。
骆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对她殷勤不已的男孩,唇角很勉强地扯起来:“违约金。”
“我会付的,”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钱到位,骆薏没什么要说的,毕竟他拖延的这点时间,她也可以用来休息。
结束后的骆薏没有回家,而是去外面开了间房。
她需要冷静,去整理她和滕律的关系。
她原以为只要他接受她,承认他爱她,那么她就满足了,但是真正得到这个的时候,她却又不满足了。
她在不满什么呢?
脑袋很痛,骆薏换了睡衣倒在大床上,小臂挡住眼睛,缓慢地呼吸着。
因为什么呢——因为她没有把滕律当做一个“个体”。
其实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滕律做局设计她,钓着她,而她呢?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骆薏把滕律当做她在这本小说里的分身,将他养成符合她想法的她自己——若即若离,袖手旁观。
他们确实是彼此的镜子,照出来他们各自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他们确实互为表里,他们也确实面目全非。
滕律想把一切剥离开来,露出她最初的模样,让她承认她对他的爱始终站在情欲一方。
骆薏的感情纠缠如乱麻,将所有感情混为一谈,友谊、情欲、依赖、教养以及理解……
滕律想做骆薏的唯一,骆薏想做滕律的所有。
这就产生了矛盾。
这种矛盾让他们互相折磨而得不到认同——他们都陷入了自证陷阱。
这似乎已经不是爱和不爱的问题了。
4
第二天天气格外的坏,乌云自天边压过来,有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骆薏起的很晚,等她到工作室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雨。
她看到了滕律。
滕律倚在车门那里,换了一身英伦蓝的西装,细软的头发垂在额头,他仰头看着这栋大楼里骆薏工作室的位置。
他不抽烟,所以即使很沮丧,也只会在嘴里滚葡萄味的硬糖。
不知道应该说可怜还是可爱。
骆薏看他在漂浮的雨丝和灰尘里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说不上心疼。
滕律变得有些难缠,死缠烂打让骆薏有时候会联想到自己。
出于人道主义,她还是过去给滕律递了伞。
滕律有些呆愣地转过头——唔,原来滕律委屈的时候是这个模样,也会因为失落而掉眼泪。
他沉默着掉泪,那张音容兼美、彩器韶澈的脸上流露出的那点求欢和和好的意思显而易见。
滕律伸出手,将有些抗拒的骆薏揽在怀里,小声控诉:“小薏,我好想你。”
他紧紧箍住骆薏的腰身,不肯让她挣开半点,态度强硬坚决,并不像表面那样令人爱怜。
“好想,”他低头亲吻骆薏的耳朵,呼出的气灼热而湿润,“怎么办,小薏,我离不开你。”
大尾狼装羊,还是忍不住露出尖齿。
骆薏有些疲于应对,她抬手捂住滕律的嘴,警告他有点分寸。
滕律得寸进尺,舔吻着骆薏的掌心,要她正视他的渴望。
他有点太饥渴了。
骆薏勾起唇角,有点侮辱意味地垂眸看他:“是小狗吗,怎么随地发情?”
滕律装纯似的眨着眼,张开嘴,咬住骆薏手掌上的皮肉,细细摩挲,含糊不清地回她:“是小狗,主人的小狗。”
5
说不上来谁更贪心。
因为他们都是一流的独裁者,二流的野心家,三流的演员……还是下九流的求爱者和不入流的情人。
总之,他们在情欲方面拉扯了那么久,远比事业更难有所成。
有时候也会希望世界毁灭,而你我殉情,因为活着去妥协和磨合实在令人难堪而感到折磨。
骆薏有骆薏的骄傲,滕律有滕律的节奏。
年少轻狂时不通心意而致他们始终为自己留有逃走的余地。
现在,年过人生的四分之一,却要步步紧逼,侵蚀领地——好像是两头幼狮,在牙短爪软的时候互相依靠讨好,而成年之后,有了足够咬穿头骨和撕扯皮肉的力量,就要开始针锋相对。
必有一方雌伏,无论是骆薏还是滕律。
6
闻栩来的时间不巧。
在他那个位置能看到的就是一把伞遮着两个人。
很像在接吻。
他在心里暗骂有伤风化,但是还是忍不住去看。
看看就好……没好成,因为貌似“接吻”的正是他见色起意的对象。
他昨天夜里紧急找人把滕律查了个底朝天,所以完全是知道滕律和骆薏的关系。
谁在乎呢?
他闻栩什么得不到。
但是毛头小子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把滕律早早归到自己手里了。
“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滕律正在和骆薏调情,冷不丁被闻栩打断,说没有情绪是不可能的。
骆薏有些败兴地抽回手,滕律皱了皱眉,降下车窗,把副驾上的湿巾拿出来,给骆薏细细地擦拭手指和掌心。
他有点烦躁,但是还是耐着性子给骆薏清理手指。
天色很暗,路上也没什么人,滕律停车的位置有点偏,是骆薏常走的路边。
可能因为闻栩的知名度,他的助理也费尽心思给他找了个能走大门但是没什么人的路。
真是难伺候。
滕律给她擦拭干净后,把伞接过去,另一只手忽然揽住骆薏的后脑,低下头压过去。
骆薏难得配合地张开嘴。
倒不是被滕律感动了,完全是想看看闻栩会做些什么。
毕竟可是男主人攻啊。
7
滕律的烦躁更甚。
但是他还是装的滴水不漏。
没有过分,只是蹭掉了一点唇膏,秾丽鲜艳,在他唇角下一点,让他有种糜烂的美感。
确实像想证明有主的小狗,乖乖给自己戴上了狗牌。
他还有些湿润的手指慢慢将骆薏唇上、被他蹭出来的红色抹掉。
“骆老师,再见。”滕律有点点不舍地将伞放进骆薏手里,小指挑逗似的挠了一下骆薏的手背。
骆薏挑了一下眉,不置一词。
目送骆薏离开后,滕律才转向那个打断他好事的玩意。
他歪了一下脑袋,然后笑着问闻栩:“谈谈?”
闻栩自然是像狗一样兴奋地摇头摆尾。
滕律莞尔,“会耽误你时间吗?”
“不会不会。”闻栩的表情太明显了,或许就是这样,被偏爱都有恃无恐,完全不担心滕律会对他做什么。
所以,当滕律把他踢出去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在“玩游戏”。
滕律其实很不爽,可是微笑已经镶进了他的皮相,让他即使气得几乎颤抖也还是带着一副笑脸。
面具戴久了,果然就成脸了。
红底皮鞋踩在少年戏子的胸前,闻慎像一滩烂泥一样在墙角流下来,张扬鲜亮的脸上挂了彩,但还是带着傻笑。
滕律手插在兜里,倾身低头看着闻栩,皮鞋尖碾着闻栩的胸口。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什么意思啊?”
闻栩有些痴迷地盯着滕律的脸,他想去舔滕律唇边的口红,甚至隐隐兴奋到有些颤抖。
“好看……”闻栩面色潮红,似乎被滕律踩到爽了。
“是吗?”滕律抬起脚,把皮鞋尖抵住闻慎的下巴,踩着他的脖颈,用力,唇角的弧度裂大了些许:“那你去死吧。”
闻慎的头被迫后仰,抵着墙壁努力呼吸。
你看,有些人天生就是贱种,就算他身价不菲,即使他皮囊优越。
真是有够恶心的。
滕律收回腿,站定,有些无趣地整理了一下袖扣。
偏头看向二十八楼外的天空,眼睛里的厌烦和暴躁已经如同暴雨一样溢了出来。
要怎么设计才能让这个贱种看起来像自杀呢?
8
人总要爱些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深情。
光阴无变而草木成灰。
滕律有时候也会希望他是死掉的。
活人总不可能与死人相比,过往的情深总比余生的不安更让人值得留恋。
因为骆薏的消极对待,以及闻栩的行径,让滕律某些时候也需要做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故,好让骆薏消耗大量的精力在他身上。
譬如,杀人或者自杀。
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招惹麻烦的孩子总是能获得更多关注。
或许是滕律实在太闲了,让他生出这么诡异糟糕透顶但是有用的法子。
琢磨不定的态度和左右摇摆的立场,无论在职场还是政局,都是大忌,但于情爱而言,是蓄意诱引。
让狗吃得到,但是不让狗吃饱,那么之后它一直渴望见到你。
当然,狗狗并不会因为吃不饱而反抗,除非——它实在饿得要死。
8番外中的番外(原书离婚后)
美丽怎么能是罪过呢,美丽是眷顾。
这件事是滕律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事实。
他是孤儿,接受的教育也不正规,直到现在——即使他已经身价不菲,跻身成功人士,但他仍然写的一手丑字。
这无所谓,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他辩经。
滕律这人没什么道德底线,生意靠黑吃黑,混在边界模糊的灰色地带,脏的臭的,大的小的,但凡是跟钱有关的他就干。
大概是小时候太穷了,让他现在躺在现金上都觉得不满足。
他十三岁开始偷窃行骗,十五岁就是那一区的毒瘤,进过局子,也在少管所里称过老大。
现在虽然金盆洗手了,骨子里还是鬣狗一样的蛮横狠毒。
自从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就从来没委屈过自己,看上了就拉进来上了,爽了就留,腻了就扔——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就是,也不算,毕竟他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麻烦。
所以和那个骆什么的离婚,没让她顶着同妻的命运在他面前跳脚撒泼。
——放荡且从不克制,任凭这些污水一般的欲望肆意横流。
至于让闻栩上了……也只不过滕律想试试新花样了而已。
闻栩和所有狂热的信徒一样,将美貌艳丽无边的滕律当做上帝供奉——或说,跪舔。
滕律把他们当成狗一样逗着玩,偶尔被他们讨好的丑态弄笑了,他们便像周幽王为褒姒一笑而要烽火戏诸侯。
美貌真是,是神的眷顾,恶魔的诱饵。
滕律并不珍爱这张让他永远处于优待地位的脸。
事实上,他不爱自己,无论是哪一个部分。
他活着,也只是顺应物竞天择的说法而已。
总有人要去淘汰低劣基因,而弱者应该匍匐如蛆虫——很纳粹和法西斯的想法。
极度极端,让滕律陷入了一个出不来的漩涡。
他可以做到出类拔萃,所有人交口称赞的“滕先生”,可以极度恶劣,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过河拆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他始终空洞,始终像一具失去内脏的尸体,呆滞僵硬,活生生地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一次事后。
滕律披着垂感极好的睡袍在露台抽烟,丝绸的质地如同温和的流水,贴合身体的曲线,勾勒出他优越的线条——他总是这样,无意穿堂风,孤倨引山洪。
他脚边是散落的烟头,有些还渗着猩红的火光,在闻栩的角度看来,滕律似乎是站在星火之上,即使抽着让人变臭的烟,也堪比同古希腊神像的优美和庄严。
闻栩有些脱力地倚在正对露台的沙发上,像被毒品腐蚀精神和躯壳的瘾君子。
滕律慢慢地抽烟、过肺、呼出。
烟气模糊了他精致的眉眼,也模糊了他眼前的世界。
所以他永远无法注意到那天是农历十六。
天上悬挂的月亮甚至比十五要更圆满,更明媚。
性激素给予的刺激让他的大脑变得有些迟缓和愚钝。
声色犬马之下,男性的雄性激素被刺激升高,神经被极度的欢愉麻痹而片刻空白和茫然——
夜色迷乱而世界光怪陆离,这样一个极端主义和反社会人格的混蛋,却实在可笑地享受着婴孩般的纯粹和无知。
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赤着脚跨过二十八层高楼的栏杆,在窄窄的边界站定。
而闻栩已经被吓得冲出来,隔着栏杆箍住他的肩——他太害怕了,所以他都在颤抖。
而滕律那么冷静。
他的左手中指的食指之间还夹着燃了半截的烟,右手扶着闻栩的小臂,淡淡地笑出声。
二十八层的高楼,连风都是冷的,凛冽的风像从淤泥里伸出的手,带着黏腻潮湿的欲望,要将这个谪仙般的阿斯蒙蒂斯拉扯进地狱。
他风轻云淡地捏着烟头,将它怼在闻栩的手臂上——即使这将是保护他不会坠落二十八层高楼的——伟大的奉献精神和爱情。
爱情,爱情……
“疼吗?”
他慢慢地用猩红发烫的烟头研磨着那一块皮肉,看着皮肤因脱水而碳化发黑,居然很快意、很愉悦地“施舍”给他忠诚如狗的信徒一点点,他们所认为的世俗意义上的“关心”。
“不疼。”闻栩抱紧他不肯松手,即使被滕律用烟头烫到白细胞在疯狂拯救躯体。
而他依旧执迷不悟,他依旧甘之如饴。
“那可真贱啊。”滕律有些无趣地动了一下手腕,将被他不小心摁灭的烟头送下二十八层。
还好,滤嘴是热塑性塑料,不用担心像肉体凡胎一样掉下去而摔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不然多影响市容,会引起纷乱和众怒,或者,嗯,恐慌和流言,闹得人心惶惶,惹得不可终日。
滕律想到这里,很无害地笑出声。
他眉眼弯弯,容色绝双,清纯而无辜,连声音都只因为过度吸烟而略有些沙哑,却还是动听如珠玉落地。
那真是太棒了,他可真是一个“好人”——一个烂到骨子里的“好人。”
*
这座不夜城灯光暧昧,人声熙攘,纸醉金迷,轻浮放荡,是良善的坟墓、忠贞的骨灰盒、沉稳的断头台。
只有像滕律这样的皮囊圣洁而灵魂恶臭的怪胎能够存活、风生水起、翻云覆雨。
人间,就是这么下贱而且不值得。
9
达摩克利斯剑落下,劈开罪人的头颅,溅出鲜血为自己赎罪。
滕律自杀是在一个很阴沉的阴雨天。
闻栩为他闹得很难看,为他众叛亲离,父子反目。
闻栩的老父亲气得直发抖,他怎么可能允许那个像魔鬼一样让他的儿子如此叛逆的男人进入他们的家。
他怎么可能让那个教唆他儿子自残和疯癫至此的怪物在他的地盘上成为气候?
所以闻栩被他关起来,不再见滕律。
滕律并不在乎闻栩的父亲对他的针对和报复,他也不关心闻栩为他做了什么。
毕竟上一个疯狂想和他在一起的男人,现在估计已经戒奶了。
如果都要计较,给予相同代价的回报——他滕律有几条命可以嚯嚯?
他的自杀和那些廉价的感情无关。
我曾说过的,他是极端主义者,是疯子,混蛋,是鬼怪,是妖孽,是撒旦在人间的化身,是披着柔软新鲜羊皮的饿狼。
他曲高和寡,并没有人能懂他的内核,他的华丽腐臭。
他的皮囊是浸透了少女香水的格雷诺耶,令人痴狂迷醉,恨不得分而食之。
可是,灵魂、思想、底线……一切的一切都不曾被他癫狂的追随者关注。
理想者造神,是用金玉宝石堆砌的空心外壳。
只余高贵美丽,而无重量内在。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自杀,只是他对所有漠视他空洞灵魂的庸人的一场报复。
和罗素砍掉巴尔扎克雕像的手没什么不同。
他现在要毁掉他的喧宾夺主的无聊玩意,让那群傻逼正视他的极端——
所以他用刀从下颚角,刺入肌肉,划破血管神经,直到上额角,让温热的鲜血如同面具一样嵌进他的脸庞。
手持《圣经》,被镶嵌在丝柏木制成的十字架上,尺桡动脉被割开,溅出的血凝固在教堂冰冷的地板上。
一个阿斯蒙蒂斯般临世的恶魔,却像圣子一样离世。
从未有过的可笑的举动,如果可以,应该“名垂青史”,作为谈资,让一代又一代的唯物主义者笑话。
自作聪明的罗曼蒂克,自以为是的丑陋形态,惹人发笑的幼稚举动。
滕律啊滕律,被惯坏了的疯子,被过度关注的坏种,聚光灯下发窘而不自知的小丑。
10
那一瞬间的窒息让滕律几乎溺死在冰冷的梦境里——
按理说,骆薏是不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但是这次确实有点特殊。
闻栩被他爹强制封杀并且送到国外禁闭,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闻家赔付了巨额的违约金——原先闻栩在娱乐圈也算玩的开,其实对闻家的生意没什么影响,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闻家反应这么剧烈。
骆薏现在的名声水涨船高,原先的品牌虽然失去了闻栩这么个流量,但是设计师还是要抓住的。
所以他们换了一个老牌的模特。
工作量有增无减,而且骆薏没什么思路,不得不熬夜画图。
而滕律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骆薏工作有锁门的习惯。
滕律太慌乱了,他甚至忘记钥匙要往哪个方向旋转。
齿轮碰撞钥匙的“咔哧”一声比一声慌乱。
骆薏绕过工作台,握上门把手打开门的一瞬间,被滕律整个扑倒。
地上铺着厚重却柔软的地毯,滕律屈膝跪在地毯上,柔软的黑发被额头的汗打湿,他整个人颤抖得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
他穿着骆薏给他买的颜色明亮的银灰色睡衣,不知道怎么着急成这样,连鞋都跑不见了。
“怎么了,嗯?”骆薏左手撑起身子,歪着头,有些无奈和好笑地轻声询问,顺带着右手去拨开他湿掉的头发。
滕律颤着双手抓住骆薏的手腕,放到嘴边亲吻。
他塌缩着肩,整个人像是斗输了受伤的野兽,蜷缩在山洞里舔舐伤口。
眼睛都红透了,眼泪不值钱地掉下来。
他一言不发,可所言已尽。
骆薏屈起食指给他抹泪,可滕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放在脸边感受。
他抽泣着,咬肌抽动,唇角轻颤,像是某种有翼昆虫振翅。
“骆薏,我是个疯子。”
“嗯,我知道。”
“我是个病人,而且,而且治不好。”
他忽然大喘气,下眼睫的泪珠滑落下来,打在骆薏的手臂上。
“我知道。”
“我的报告说,说、我应该喜欢男人。”
“我知道。”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不想自杀,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
“我喜欢吃糖,我、我不抽烟。”
“我知道。”
“我不要钱,我也不是坏人。”
“我知道。”
“我、对不起,我……”
他的声带在抽搐,像中风的病患一样无助。
骆薏抽回左手,顺着他的肩,压着他的背,慢慢抵住滕律的额头。
她的眼睛像青藏高原最纯粹的蓝天,将颤动恐惧的滕律笼罩在自由广袤的原野里。
“我爱你。”
她的右手回握住滕律的手。
“我爱你,爱你是疯子、病人,没关系。”
“我爱你,我们可以一起死在春天,冬天太冷了。”
“我爱你,我只喜欢你。”
“我爱你喜欢吃糖。”
“我爱你这样崩溃。”
“我爱你颤抖。”
“我爱你和我说对不起。”
骆薏抱紧他的肩颈,手指能清楚感知到他突出的脊椎骨。
他们离得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那么,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滕律的长睫颤颤,他茫然如婴孩般接受着骆薏给予的一切。
没关系,骆薏会安排好一切,即使滕律会傻掉、疯掉、甚至死掉。
11
献祭,奉祀、祭供。
带有死亡和迷信色彩的行为,往往要去承受不可承受的代价。
骆薏有没有想过这漫长的一生,她要怎么去消化她招惹的因果。
他们都是不健康的,过度放纵、过度自律、过度克制、过度放肆——过犹不及。
他们爱的那样辛苦、那样痛苦、那样热切、那样冷漠——痛彻心扉。
骆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