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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番外,已完结】
我的心上人娶了别人。
大婚当日,我拦下迎亲队伍,想要再见一面苏砚星。
观礼的人挤满了街道,贺喜声更是络绎不绝,他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喜庆,唯有眼角眉梢少了些许笑意。
见到我时他愣住了,继而红了眼尾。
我递出那只绣着红豆的香囊。
南国红豆,最是相思!
他滞了呼吸,眼中满是犹豫,良久,慌乱避开我的目光。
我心中钝痛,僵着身子仍不死心,带着最后一点希冀“阿砚,我是南姝,我来找你了。”
他发了施令,声音微冷,从来只听他这个太子的铁甲侍卫带刀上前。
这一月我被囚禁,想尽法子拼命托出三封书信,回音全无。
我赌是送信途中出了问题,不想却是我赌错了。
春风微暖,阳光和煦。
我笑的凄凉,后退一步,福身恭祝太子太子妃长长久久,和美到老!
1
我是当朝丞相嫡长女墨南姝,与太子苏砚星指腹为婚。
母亲年轻时与皇后娘娘是闺阁中的手帕交,两人很早约定,若同性便成姐妹或者兄弟,若是一儿一女,便定下婚约。
作为太子妃,从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从无懈怠。
小小年纪已然担负起整个澧原第一女郎的称号。
父亲墨青当年状元出身,文采斐然,常在我面前说起太子苏砚星。
每每提及,都会赞一句端方识礼,刻苦勤勉。
我默然,脑海中浮现出被火苗吞噬的一个身影,不甚清晰。
与苏砚星的第一次正式相见是十二岁,宫宴上,南朝使臣献上一对玉麒麟。
那玉麒麟被雕刻得活灵活现,尤其双目,炯炯有神。
我一时看得痴了,旁边的嗤笑声传来才叫我惊醒。
“某人枉称‘第一女郎’,竟这般没有见识,给我们澧原丢脸。”
“可不吗?她深居闺阁,哪儿有我们雯慧姐姐见多识广,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摊上个好娘,竟然就这样成了太子妃。”
我循着声音淡淡看过去,是周将军家的独女周雯慧和她的那几个小姐妹。
贴身丫鬟玉珠想要为我鸣不平,被我及时拉住。
周雯慧是周将军家的独女,从小跟着周将军走南闯北,确实见多识广。
没必要争论。
但我没想到这一幕被苏砚星看在眼里。
礼乐声中,他起身端正行礼,大方赞这玉麒麟精美,难得一见,向圣上讨要来,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是否可以将其中一只赠予我。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看向我,眼中满是欢喜,
“母后从小为儿臣和南姝姑娘定下婚约,听说墨丞相为此对南姝姑娘格外严厉,今日一见,南姝姑娘果然知书达礼,聪慧大方,担得起‘澧原第一女郎’。”
“这玉麒麟代表祥瑞,所以儿臣想将这精美的玉麒麟赠予南姝姑娘。”
大臣们随声附和,皇帝听了此话更是哈哈大笑,抬手便准了。
我面无表情地收下,对他欠身行礼表示谢意,我惊叹于雕刻这玉麒麟的绝佳功夫,却也没喜爱到非要据为己有。
身旁那些嘈杂的议论声音小了下去,我看向他,见他会心一笑。
回程途中,他拦下我的马车,隔着车帘,他的声音传来,如同潺潺的流水。
“我知姑娘并非贪恋这玉麒麟,只是姑娘到底是因为我才遭受这许多非议,所以想略尽弥补,唐突之处,还望姑娘勿要见怪。”
“那太子殿下可知,您今日的做法只怕会教臣女承受更多的非议?”
他顿了一顿,似乎无从所答,良久,些许沉闷的声音才传来,
“是我思虑不周,姑娘见谅!”
我掀开车帘看他,见他脸上都是苦恼,噗嗤一声笑出声。
“太子殿下,谢谢您为臣女解围。”
他疑惑又惊喜,“你不生气了?”
我点点头,他终于安了心,露出明媚笑容。
马车缓缓向前,他在远处驻足凝望良久。
玉珠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庆幸他成长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2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日的解释还未能宽他的心。
隔几天,苏砚星送来了花,是我最喜欢的鸳鸯茉莉。
我去见他时,他站在清晨的微熹中,一头青丝用玉簪固定在头顶,清朗俊逸,手上拿着鸳鸯茉莉,浑身上下带着清晨的露水。
他把花递给我,满心欢喜,身边的小随忍不住说这是他寻遍整个京郊找到的。
该是今年澧原都城最早盛开的鸳鸯茉莉了。
“过几日是你的生辰,熹妃娘娘应当为我备了生辰礼,但俗物终归没有意思,不如这花鲜活。”
我看着他,阳光浅浅映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侧着脸红了耳尖。
“多谢太子殿下,臣女很喜欢。”
他着急又真诚,“你可以不用叫我太子殿下,也不用称臣女,我也不想自称本宫。”
“以后你可以喊我阿砚,我也直接叫你南姝好不好?”
馥郁的芳香在空气中蔓延开,带着甜甜的味道,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点头应他。
往后里,苏砚星经常会来找我,他并不像父亲说的那般稳重,相反活泼跳脱,却又细致入微,妥帖无比。
带我看日出时会贴心地准备好披风和夹袄,以免我沾染上清晨的寒气。出去游玩时会提前了解我的喜好,知我喜欢清淡,便到处搜罗清淡却味道极好的菜肴。
他总说父亲待我太过严格,以至于我看起来过分安静了些,等嫁给了他,我再也不用如此拘束,以后想干嘛干嘛。
我心心念念着承诺兑现的那一天,每天醒来都想着离嫁给他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不想却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一月前的那天我没有去大佛寺的话,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3
一月前我带着表妹沐晚疏前往大佛寺祈福。
回程途中被杀手追杀,对方有备而来,直取人性命,我们被逼得跌落深潭。
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全身,带来刺骨的寒意,控制不住的下坠和窒息宣告着死神的降临。
我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醒来,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却看到一个奋不顾身跳入潭中,朝着我游来的身影。
像极了他!
我捡回了一条命,用表妹的身体。
我原来的身体,则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本以为是表妹,但当看着她醒来时先懵懂后惊喜的神情,还说一些“系统,穿越,游戏”等我听不懂的词语时,我知道她不是。
她说她叫白一璐,在做一个副本任务,需要借用一下我的身体。
这听起来很荒谬,可更荒谬的是我的父亲,玉珠,管事的陈阿伯等府里的人似乎都像不认识我一般,不管我说什么如何证明都坚信她就是原原本本的墨南姝。
而我被认定得了失心疯关了起来。
苏砚星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偷偷将首饰给了一个新进府的婆子让她帮我送信,好在那婆子不认字,并不知道我想要送出的信是给谁。
还有一月我们就要大婚了,我既害怕苏砚星也如同父亲一般再不认得我,又担心送信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信未能送到他的手上,为此寝食难安。
三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婚期将近,府里开始在布置了,大婚当日必定忙碌,看守松懈,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借口无聊打发时间我讨要来了针线,准备绣一个香囊。
想起当初他送给我红豆手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拉起我的手,将红彤彤的坠子套在我的手臂上,语气温柔,
“南姝,这是我的心意,愿你喜欢。”
香囊上又添一个红豆的图案。
针线手法不会变,曾经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不会出错。
若是他没有变得和父亲一样,若他还记得,定然会想起的。
可是他认出了我,却还是去迎娶假的墨南姝了。
4
我游荡在大街上,心灰意冷。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姑娘…还好吗?”温和隽永的声音传来,似曾相识。
男人剑眉星目,修长健朗,摇着玉骨扇,一席大红锦衣风流无双,但仍敌不过他脸的惊艳程度,让人一见难忘。
我福身行礼,“拜见十三王爷。”
他身边的随侍惊讶道,“你竟然认得我们王爷!”
我这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是沐晚疏,自然是没机会进入宫廷,见过王爷的。
“王爷闻名遐迩,小女只是猜测。”
“哦?那不知道本王是如何闻名的?”他挑着眼笑起,琥珀般的瞳色流转起来。
那是一种惊艳的美,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拥有澧原“风流多情王爷”称号的苏靖尘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身份尊贵,优雅翩然,冠绝天下。”
“嗯”,他点点头,“本王听闻墨丞相之女墨南姝知书达礼,聪慧灵秀,却没想到墨家还有你这样落落大方,言谈不凡的美人儿。”
“说起来那墨南姝本王见过一两次,也是个绝佳美人,但毕竟是我侄儿的太子妃,不好亲近,不知她的言谈比起你如何?”
这话听着表面上是他风流的戏言,实则试探之意明显,我福了福身,并不准备多言。
府中的家丁赶了过来,说是奉了老爷之命,因我当街拦亲的举动要带我回去。
带头的人来架我的胳膊。
光天化日之下几个男人挟制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很快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苏靖尘的随侍大抵也有些看不过,准备上前被他拦下。
我看见他带着戏谑的笑候在一旁,分明是想看看我准备怎么办?
见我束手就擒,乖乖配合,他有些意外。
我被带回墨府,同苏靖尘一起。
他是来贺喜的,自然留在了外厅,而我被架到内室。
父亲满脸沉郁,冷着声音问我今天上午干了什么,周围人指责我,说我不该恩将仇报。
表妹沐晚疏以孤儿之身被养在父亲身边,如今却肖想自己姐姐太子妃的位置,还蓄意勾引姐夫太子。
在他们看来,我的确是恩将仇报,不惩戒不足以平民愤。
我端身行礼,
“十三王爷迷了路,侄女特地为他引路。”
“你狡辩!”二姨娘翘起兰花指,恨不能冲上来打我。
也是,表妹与我关系要好,温婉安静,勤恳认真,比她的兰芝还要讨父亲喜欢,她自然不喜。
“你今天早上还妄图拦截迎亲队伍,听说还给太子殿下送香囊。”
“那是贺礼,姨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其他人,送完贺礼,侄女还诚心恭祝太子殿下和姐姐长长久久,和美到老。”
姨娘看向身边的嬷嬷,那嬷嬷惊恐地低下头去。
“姨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十三王爷。”
“你!”二姨娘气急,被父亲呵止。
我与苏靖尘一同回来是事实,他们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去惊扰苏靖尘。
此事就此作罢,我被严令禁止在不许自称墨南姝的身份,说大逆不道的胡话。
5
三日后是回门的日子。
我一早备好古筝,算好时间在凉亭中弹奏,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
拨弹间,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悠扬流畅。
这是苏砚星最喜欢的曲子。
没多久,他果然出现,身边跟着白一璐。
两人携手至凉亭中,他看见我很为难,欲言又止。
我听林间鸟鸣,流水潺潺,仿佛见天地之广阔,高山之巍峨。
流水高山,知音难觅。
那日情景,或许他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我想我该把话问清楚。
曲毕,我抚平琴弦,一切归静。
白一璐率先鼓起掌来,兴奋地走到我的身边拨弹了两下,啧啧称奇,她很好奇,不知道我小小年纪是如何练就如此高超的琴艺?
我径直望向苏砚星,他还是侧着头不敢看我。
“为什么?”我开口,他更慌乱了,倒是白一璐大方说到,“你告诉她也没事,我不介意的。省的你们之间有误会。”
他终于正过脸来看着我,愧疚道,“南姝,是我对不起你,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很难接受,但是一璐她不是别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是特地来警示我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警示?”
“另一个世界预言说三个月后会有人谋反,如果不及时制止,到时候父皇母后还有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都会死,家国也会灭亡。”
“所以你信了她的话?”我淡淡问到,丝毫不在意白一璐就在我身边。
“我没办法不信,一璐刚来的时候曾经预言过几件事,全部都一一应验。”他沮丧地低下头,似乎被困在一个迷局中无法突破。
“我知道了。”
他惊讶地抬头看我,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哎呀,你别担心,你的身体我迟早会还给你的,再说了,我用你的身份平定了谋反,到时候换回来你就是澧原的大功臣,你不会吃亏的。”白一璐拍着我的肩膀,骄傲地看着我。
“我最后问一件事。”
“你说。”
“我妹妹的灵魂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系统设定,我也没办法,说不定她被淹死了,你还没死,所以你的魂魄穿到了她的身上,也说不定是你占用了她的身体她暂时醒不过来,等我们两个换过来她说不定也回来了。”
她无奈地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只觉得心中发冷。
“南姝,你在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苏砚星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看得出来他很想说服我。
我冷笑一声,挣脱他的桎梏,“多长时间?三个月?如果三个月之后又有别的事呢?”
“苏砚星,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懦弱无用,既然你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们就在此结束吧。”
我抱起古筝,对准石墩狠狠砸去,瞬间,古筝碎裂成两段。
“知音已去,那这琴留着也是无用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能如此狠心绝情。
我起身准备离去,他开口唤住我。
“南姝,听说那天你是和苏靖尘一起回来的,以后你最好离苏靖尘远一些,一璐说三个月后谋反的主谋很有可能就是苏靖尘。”
我停留了一瞬,苏靖尘,醒来之后总会有意无意地听到这个名字。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6
我离开了墨家。
曾经我担负着墨家的荣辱,一言一行皆格外留心,如今我不在是太子妃,倒是获得了自由。
我在三坊租下一间屋子,平日里以临摹和装裱画作为生。
晚苏身边有一个贴身的丫头,唤作流云,从小跟着晚苏,虽然年纪有些小,但还算伶俐。
三坊是都城中各国商人云集之地,从长街看去就好像看到了世界的一角,商人还会兜售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流云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每每跟着我去送画取画路过时都会看很久。
这往来的商人大多仰慕澧原都城字画的风雅,我常用一些字画与之交换。
一来二去,我字画的名声倒被带开了。
便连坊市中最有名的富户李员外也前来求纵马图。
李员外是澧原都城商业互市的开创鼻祖,这商业的互市有一半都与他有关,便是其他坊,也以他为尊。
加上互市很有讲究,明面上是瓷器,茶叶,丝绸,暗地里可能涉及军火,战马和消息,李员外从一个小小的马夫发家致富,到如今的地位,谁也弄不清他背后的靠山是谁?
这画不好拒绝。
我带纵马图上门,遇到了苏靖尘。
他与李员外品茶弹琴,好不风雅。
先帝多子,苏靖尘年纪最小,比苏砚星只大了两岁,也最受先帝宠爱,从小养成了风流不羁,逍遥洒脱的性子。
真正是个不爱朝务,不掌兵权,独爱青山爱美人的闲散王爷。
如今李员外竟奉他为座上宾,难怪别人会猜测这李员外背后的靠山会不会是他,就连苏砚星和白一璐也忌惮他。
见我来了,他微微颔首致意,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玉骨扇摇的欢快,“晚苏姑娘,真巧啊!”
他一个王爷想要打听我的名字不是什么难事,我并不意外。
欠身福礼,道一句“见过王爷”,把纵马图交给小厮。
李员外迫不及待命令打开,想趁此机会与苏靖尘品评一番。
画卷铺展,墨香扑面而来,只见万马奔腾,气势恢宏,李员外不住叫好,说着溢美之词,话里话外皆是王爷的朋友果然不同凡响。
他走近一些,淡淡的目光落下,玉骨扇突然收起发出“啪”的声响,扇尖轻轻点在画卷上,
“晚苏姑娘的马威武雄壮,只是马的重心在马蹄的力量上,若是不注意这一点,这画总归是欠缺一些。”
李员外闻言又凑过去仔细看,点头应是。
我重新收起画卷,道,“多谢王爷指点,李员外,既然画有瑕疵,等小女改过之后在送交过来。”
得知我是苏靖尘的朋友,李员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直道不急不急。
说话间,一年轻男子突然闯入,听称呼是李员外的儿子李宣。
这位李大少爷浑身带着浓重的酒气,他不知道苏靖尘的身份,搭着李员外的背指着苏靖尘问是谁。
甫一转头又看了我,顿时来了兴趣,言语轻佻,伸手便要摸向我的脸。
我咬着牙强忍着不动,不想前功尽弃。
预料中油腻腻的感觉没有传来,那肥胖的大手在距离我鼻尖堪堪一寸的位置停住。
苏靖尘用扇面帮我挡住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李员外上去就给了两巴掌,对着李宣破口大骂,令下人将他带下去,又不住向我道歉。
拥有如此财大气粗的老爹,李宣胡作非为的纨绔名声早已远扬,向来李员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帮忙收拾残局。
如今居然这般反应,这倒是奇怪了!
我看向苏靖尘,他依旧风雨不动的模样,保持着三分不羁的上扬嘴角,唯眼底一片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他…在生气?
这更奇怪了!
7
苏靖尘派人来说想向我求一幅画。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说画的内容比较特殊,作画时间和地点等他通知。
来报信的小厮说完就走,流云睁着一双大眼满是疑惑。
我描完纵马图的最后一笔,送去给李员外。
没两日,苏靖尘身边叫嘉木的随侍果然来了。
我让嘉木稍等,同流云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嘉木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马车走了很久,送我们到“春香苑”的门口。
无数穿红配绿的年轻姑娘倚在门口或是二楼招揽客人,脂粉香气四溢。
流云惊恐地拉住我的袖子,嘉木在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靖尘在楼中最大的包间,门打开,他半侧卧躺着,修长如竹的手半撑着脑袋,看见我一身男装也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勾了勾唇角,旁边两个丫鬟在侍候添酒,一红装女子跪坐在他身旁。
从那女子的容颜可以看出,她应当就是这楼中的花魁了。
“晚苏姑娘,有劳了。”玉扇遥遥一指,红衣女子应声面朝着我跪坐,放松了姿态斜靠着桌子露出羞涩的神情,其他的人自动退了出去。
我让流云摆好作画工具帮我去临街买一些酸梅饮来。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苏靖尘打了个哈欠躺下,也不管我作得如何,很快便响起了入睡时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作画时需静心,这环境倒也适宜。
沙漏中的沙砾一点点流失,这副画比之我从前用时多了一倍不止,我想总归该多问苏靖尘要一些酬劳。
流云说这次的经历可不能说出去,不然我的名声便毁了。
不怪她担心,这世道于女子本就苛刻了些。
8
流云去街角送画,着急忙慌地跑回来。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春香苑出事了。
准确来说不是春香苑,而是春香苑的隔壁。
大昭国使臣来苏前来和谈,和谈结束,九王爷带着使臣去感受澧原的风情,不想在春香苑隔壁的醉仙居遇害身亡。
九王爷不顾自身保护使臣,身受重伤。
现场凌乱不堪,血迹喷洒地到处都是,竟判断不出来到底是刺杀还是仇杀。
大昭国紧邻澧原南荒,两国频频交战,南荒民不聊生,此次和谈,意义重大。
来苏作为大昭国促成此次和谈的主要人物,他的身亡必定使得和谈破灭。
圣上震怒,下旨严查。
“小姐,怎么办?”流云年纪小,一遇到事情便有些惊慌无措。
我默默收起墨,这墨块是我从一个行脚商人那里淘来的,看似普通,实则上品。
用过午饭,衙门的人就来了,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嘉木。
公衙之上,正二品的刑部尚书端坐在上,一众官员在下,尚书旁边依次是苏靖尘,苏砚星和白一璐。
苏砚星和白一璐居然也来了,可见事情影响之大。
刚见我时,苏砚星无措地准备起身,被白一璐按住。
一旁苏靖尘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想必刚刚的一幕被他丝毫不差地看在眼里。
搭配他今日的一身湖蓝色长衫,腰间系白玉腰带,更像来看热闹的富家贵公子。
刑部尚书简单问了话,大意问清楚了使臣遇刺那日我的行踪。
我看了眼苏靖尘,他端着青瓷茶杯抿茶,姿态闲逸。
事发当天,九王爷房间的隔壁是一富商之子,恰巧目睹了经过,当堂指控刺客形似他苏靖尘。
尚书一查,哪知苏靖尘就在隔壁的春香苑。
但凡有眼力的人,都知道事情未免过分巧合了些。
我答道:“民女在作画。”
“作什么画?”
“回大人,民女所作是十三王爷和雪莲姑娘的画像。”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站在我身边的李宣不敢置信,苏砚星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撒谎!当日我明明看见苏靖尘了。”李宣不服。
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李宣浑身打了个颤,泄了气,喏喏着,“十,十三王爷。”
“画在哪里?”
“回大人,在民女居所的书案上。”
尚书看一眼旁边的人,两个衙役得了示意往公堂外去。
“既然是画像,画好了为什么你带回去?”
我在一俯首,“大人有所不知,除去作画,民女裱画的手艺尚可,于是王爷命民女帮其装裱好在送过去。”
如此便严丝合缝了,尚书大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招手,在宣雪莲姑娘。
雪莲姑娘的描述与我的亦十分契合,还说出那日我女扮男装为避嫌的事,更加准确。
衙役很快回来,画果然是装裱好的,打开,画卷上一男一女,容颜上乘,俊丽优雅,男人拥着女子端坐,女子斜斜靠在他肩上,眼含秋波,一脸羞涩。
如此逼真生动,定然做不得假。
尚书怒斥李宣,命人将其收押,又急忙起身向苏靖尘赔罪。
苏靖尘是出了名的好脾性,一贯温和谈笑,如今那笑意收敛,摆明了不太开心。
尚书大人的汗擦了又擦。
我想那李宣定然免不了一场大板子。
9
梧桐叶飘落,快要落到我头上的时候被苏靖尘接住了。
我默默退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若不是有晚苏姑娘的话,本王恐怕无法自证清白了。”
“王爷是清白的吗?”我抬头看他,我得了他的指示作出这副画,却没想到他是用在这里。
劳累那雪莲姑娘就着矮桌摆出倚靠的姿势摆了好久。
“晚苏姑娘既然不信本王,为何还帮本王?”
“以晚苏姑娘的性子,也不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样子。”
他把玩着刚刚接住的梧桐叶,笑盈盈地看着我。
“王爷曾经帮过民女,民女不过略还一二。”
“哦?”他装傻充愣,“什么时候?”
见我不搭理他,他又露出伤心的模样。
“晚苏姑娘是嫌弃本王烦了么?”
“可本王还以为,晚苏姑娘有点儿喜欢本王的呢!”他勾着唇角,凤目中眼波流转,像是在期待我会如何回答。
早就听闻十三王爷苏靖尘风流不羁,赫赫有名,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凭借天生的优势,他就可以让万千少女为之飞蛾扑火坠入深渊,更何况稍稍用心。
我警惕地看他一眼,“不知民女哪里做的不对让王爷有如此误会?”
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好像在埋怨我不该这般绝情。
我想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
“难道是本王猜错了么?晚苏姑娘的画栩栩如生,未见模样都能将本王的神态,动作描画得惟妙惟肖。”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仿佛不信。
那凤目中原本迷雾缭绕,现在倒像是有什么渐渐显露出来。
越是这种危险的蛊惑,越容易迷醉人心。
我后退一步,却发现已经抵着梧桐树干,退无可退,“王爷恕罪,上次民女当街拦迎亲队伍,实在鲁莽了些,幸得王爷关怀,借口为王爷带路才免去责罚。”
“既受王爷恩惠,替王爷办事自然用心。”
“是吗?”他有些无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松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紧张。
10
苏砚星来了,带着白一璐。
来警告我。
他不想我成为苏靖尘的助力,可他不知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
“南姝,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样乱来很危险。”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了解,所以我也不能简单地判断他就是谋反的主谋。
“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白一璐皱着眉,端着下巴猜测。
看着她用自己的脸摆出这样的神情,说这样的话,仿佛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虽说那个苏什么靖尘的长的确实很帅,看着让人想犯花痴,你们这些古代的小姑娘又没见过什么市面,一时抵抗不住也很正常,不过你好歹接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应该知道一个人光长的漂亮是没用的,说不定越漂亮越危险,最会蛊惑人心!”
她言之凿凿,仿佛我真的与苏靖尘有什么。
“什么,南姝,你真的喜欢上苏靖尘了?!”此话一出,苏砚星先着急了,扳着我的肩膀迫使我直视他,他满眼不敢相信,失望地朝我吼。
“你怎么可以喜欢苏靖尘,他是我皇叔啊!”
我好笑,挣脱他的束缚,从头到尾我一句话未说,他倒是先认定了。
“我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谁都与你无关,请你们离开这里。”
苏砚星伤痛地看着我,“南姝,你变了,你宁愿帮一个陌生人证明清白,也不愿意帮我。”
“从前的你那么深明大义,那么清楚这家国天下的重要性,如今你居然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若是墨丞相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
我看着他,若是三个月前,我听了这话肯定委屈、痛苦,生气又难过,如今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苏砚星,从前是我太过执着,觉得你应该信我而不是她,不过现在我想我能理解你了。”
闻言他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希望又慢慢涌现出来。
“如果我被人告知我最亲的人即将受到生命的威胁,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总想做点什么来避免这样的祸事发生。”
“所以你听她的话,这是你的判断,我无权干涉。同样为十三王爷作证,也只是我自己的判断。”
“如果你的判断会伤害到我呢?”他低垂着眸,固执地问,“那你依旧会这么做吗?”
“哦!我懂了,”白一璐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指着我格外兴奋,“你不会是想报复阿砚吧?所以才故意和苏靖尘走的近?”
“我就奇怪为什么你现在变成一个平民女子了还能和苏靖尘搭上关系,这苏靖尘是王爷,又是阿砚的皇叔,你要是嫁给了他不就是对阿砚最好的报复嘛!”
白一璐拍着苏砚星的肩,安慰他,“好了,阿砚,不要伤心了,不管她是为色所迷还是存心报复你,到时候换回来了,她还是你的,跑不了!”
苏砚星咬着牙,显然接受不了白一璐所说的这个事实,赌气道,“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南姝了,就算回来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所喜欢的南姝知书达礼,温柔体贴,不是她这样的,我只当南姝已经死了,死在那深潭中。”
“对了,你不是觉得苏靖尘很好吗?你知道当初你落水救你的是谁吗?就是他苏靖尘。”
“我还奇怪他怎么偏偏这么巧也在大佛寺,还救了你,说不定是你们早就有勾连,只是我不知道。”
“可笑,真可笑!”
苏砚星还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进去了,我没想到那日救我的会是苏靖尘。
是了,当时醒来莫名进了表妹的身体使我惊慌失措,恐惧非常,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这一忘竟然忘了这许久。
心中的震动难以平息,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苏靖尘有意无意的帮助我看在眼里,但他更像是一种巧合如此的态度,完全不放在心上,只偶尔试探两句,带着新奇和有趣。
苏砚星走了,他说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来找我,以后他只当我是普通女子沐晚疏,而他身为太子,位高权重,与我也再无交集,但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给我一块令牌,我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他会再帮我一次。
因为一场大火,我和他八岁时都失去了母亲,但他作为皇储被保护得太好了,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的事皆凭自己心意而为。
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走不出来,固执地定义所有没有顺从他意愿发展的人和事都是错的。
我自然不会再去找他,我曾经找过他,寻求过他的帮助,可惜我发现他有力量,却站不起来。
11
苏靖尘邀我游湖。
日月湖的湖水是澧原国土中最澄澈碧蓝的。
微风徐徐之下,管弦丝竹之声声声入耳,凭栏垂钓甚是惬意。
苏靖尘穿着天青色长衣,套银白色长纱,加上浑然天成的清雅气息,置身这山水中正合宜。
只可惜他没有适合垂钓的性子,一刻钟不到他已同我开口五次。
“王爷,您这样,鱼儿会被吓跑的。”我好心提醒。
“吓跑就吓跑了吧,也不知道这东西是谁发明出来的,太没意思。”他双臂搭着栏杆靠着,用脚拨弄了一下鱼竿。
我莞尔,也不知道是谁邀我过来的。
“听闻…”他用余光看我,斟酌着开口。
“什么?”
“没,没什么。”他莫名慌乱,纠结了好一会儿,“听闻苏砚星去找你了?”
我逆着光侧过头去看他,好奇,“王爷怎么知道?”
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视线躲闪,耳尖浮现出不正常的殷红。
连声音都有些乱了,“这不听说了…”
话还未完,他忽然呼吸一滞,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我听见羽箭破空声音的时候,已然被他拦腰带到了船栏后,扣在他怀里。
表演的侍女尖叫着各自寻找躲藏的地方,嘉木尚自镇定,一边用手中长剑挡过羽箭,一边去拿苏靖尘的玉骨扇。
苏靖尘极快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形势,而后低头看我,咧着嘴与我调笑,“看来你真的把你的小太子惹火了,说不定这刺客就是他派来杀我们的。”
我白他一眼,“王爷不必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不害怕。”
“而且,他不是我的!”
“真的?!”他反问,笑意直达眼底。
嘉木找来了他的玉骨扇,隔空扔给他。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留下一句“躲好”便冲了出去。
船正行到湖中央,这些刺客本无处躲藏,只能躲水里,如今一个个如同鲤鱼打挺从湖水中跃出,兵刃相接,苏靖尘和侍卫们竟然一时分不开身。
侍女们被吓坏了,拥挤间演奏琵琶的女子被挤到我这边。
我余光看向她,见她惊恐地抱着琵琶,目光紧紧锁着苏靖尘。
生命危急关头还能抱着琵琶不放,有些奇怪。
果然待苏靖尘背对我们时,她冲了出去。
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手中寒光的话,我想我是不会管的。
可惜我看见了。
我再一次落水,为了救苏靖尘。
世事无常,这难道就是因果循环?
我知道了真相,而后没办法对着救命恩人熟视无睹?
第一次愿意牺牲性命去保护一个人。
白一璐说的没错,苏靖尘,他的确很会蛊惑人心!
12
我又被苏靖尘救了上来。
我不过是撞开持刀要捅他的侍女,不慎滑入水中。
他却好像那侍女的刀子都扎在了我的身上,对着我再三检查。
见我没事才从惊恐和急切之中回过神来,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刚被水呛住,又被他勒得难受,忍不住拍在他背上,才发现他浑身肌肉紧绷,高度紧张。
他这反应不正常!
我干咳着挣开他,看见他手臂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他一大片衣襟。
心口莫名有些闷,我抓着他的手,“都这样了,赶快包扎一下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惊觉,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哦,好疼啊。”
嘉木找来了大夫,嘱他要好好修养。
他提议我暂且留在他府中,一来他可以保护我,二来他觉得他为我受了伤,我有职责有义务照顾他。
“可是,王爷,我是为了救您才落水。”
“那本王挡住了刺客。”
“那我帮你画像证明了清白。”
他像个小孩子不服输,连“本王”的自称都改了:
“我同你一起回去,你拿给我带路当借口免去责罚。”
“那我免费为王爷作了画。”
“我故意被你利用从李员外那套取消息。”
我吃惊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早就有所感觉,你不是沐晚疏,是墨南姝。”
“三坊互市发达,流通的不仅仅是数不尽的珍奇异宝,还有消息。可惜这种‘离魂之症’实属罕见,大部分的普通商户也不曾听闻。”
他淡淡道,颇有几分为我竟然如此看扁他而不悦。
我的确利用了他!
我住进三坊借由卖画在商户中打听回到自己身体的方法。
商人间交谈起来很容易,与他们买些东西即可,流云又喜欢那些小玩意儿,我以画交换自然而然能套取信息。
只不过我遇到了难题,普通的商户没有听过我这种症状,所以我想到了李员外。
可连一般权贵都不放在眼里的李员外,如何才能对我这样的普通女子青眼有加?
除了画技,我还需要一个人脉。
苏靖尘就是这个人脉。
我故意趁他在时去送画,特意在画马腿时留了缺陷,他最知风雅果然看到并指出来了。
我提出要修改。
如此,第一次见面我让李员外知道我是十三王爷的友人,第二次见面时便有机会就我听到的这奇闻轶事交谈一番,悄无声息地打听。
不想这一切他都知道!
“敢问王爷,你有什么证据?”
他耸耸肩,“感觉而已。”
“你相信?”我低了声音,陈阿伯,玉珠,苏砚星甚至父亲都不信我,更遑论其他人。
“我也说不准,只是感觉而已。”
“苏砚星看到的是你被条条框框规矩起来的沉静内敛,注重礼节,我看到的是你温静娴雅下的蕙质兰心,傲骨嶙嶙。”
“你拦迎亲队伍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墨丞相教女有方,你最知书达礼,但又果决勇敢,天下女子很难有其他人能像你一样。”
“是呀,”我喃喃着,泪水肿胀撑得我的眼眶很疼,我抬起头想努力地笑,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你都知道我是墨南姝,他们却不信。”
苏靖尘搭着伤臂,轻轻拥着我,将我埋入他怀中,任浅浅的古柏香气环绕着我。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人们往往擅长于欺骗自己。
我原以为已经好了的伤疤,只是被自己掩藏起来了,一旦被人发现就会不可抑制地伤痛起来。
我很庆幸,发现的这个人是苏靖尘。
13
我怀疑苏靖尘在挟恩图报。
喝药时他总说他手疼,抬不起来,非让我喂他。
我看了一眼身旁名叫红玉的侍女,她低眉敛目立在一旁,好像木头人一般。
“红玉姑娘,你家王…”
“姑娘见谅,我们家王爷挑剔的很,若非姑娘您亲自喂,只怕这药王爷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我看向苏靖尘,他抱着伤臂一边直呼好疼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真是拿他没办法。
红玉默默退了下去,我端着碗才喂了一口。
苏靖尘皱着眉头说好苦,
“疏疏,没有糖么?我吃药一定要吃糖的。”
手臂被砍那么大伤口都没有叫唤的人居然怕药苦?
我有些没好气,“我给你喊红玉。”
忽然反应过来他喊我疏疏?
“对啊,你看你之前叫墨南姝,现在又叫沐晚疏,姝姝、疏疏都是你,好听又好记。”
“我是不是很聪明?”他毫不客气,等着我夸。
我叹口气,“王爷,你还是喊我南姝吧。”
“不要”,他一口回绝,倒是和我置上了气,“苏砚星也喊你南姝,我不想和他一样。”
“再说了,南姝是他先喊的,我不喜欢喊人家喊过的。”
这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我被他别扭的样子逗笑,他看着我笑也笑了,扯着我的袖口开始得寸进尺。
“好疏疏,给我拿块儿糖吧,这药好苦的。”
真是拗不过他。
总感觉苏靖尘暴露面目之后便索性完全放飞自我了,一言一行都随性而为。
倒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没办法,我去取糖。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嘉木从苏靖尘的房间里出来。
苏靖尘的面色有些沉重,看见我又即刻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我把糖罐放下,取出一颗喂给苏靖尘。
“他们准备动手了?”
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苏州衍早就等不及了,为了登上帝位,他不惜把边界布防图送出去。”
九王爷苏州衍,明面上为大昭和澧原和谈做出了诸多努力,暗地里勾连大昭反对和谈的一方,杀使臣,夺布防图,为自己谋大事寻找契机。
好一出兵行险招!
我覆上他拉住我的手,“我会在这里等你,你且放心。”
14
苏靖尘当夜便出发了。
漆黑的夜幕中,檐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已,灯火明明灭灭。
我站在廊檐下望向皇城的方向。
红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给我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衫。
“姑娘,夜里风大,回去歇息吧。”
我摇摇头,听着从皇城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和呐喊的声音。
“姑娘不必担心,王爷是战无不胜的琅琊将军,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默然,是啊,谁也想不到澧原的传奇—琅琊将军会是最风流肆意的苏靖尘。
所以苏州衍才费尽心力想要在谋反之前除掉他。
天空中的火光越发大了起来。
想起我送他上马时,
他忽然俯下身子凑到我的眼前,“疏疏,我知道你一贯淡然从容,所以不确定你现在是不是在担心,在紧张,所以我先和你说一声,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呢,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等我回来!”
说完还不待我反应,一个轻盈的吻便如同蜻蜓点水般落下,我后知后觉,看他像个得逞的孩子一般笑得肆意。
一声高高的纵马声响起,他带着嘉木消失在夜色中。
我想他一定不会辜负对我的承诺,平安归来的。
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我听红木的话去休息。
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我被困在火苗高窜的房间里,母亲和皇后娘娘被压在烧断的横梁下,皇后娘娘已经失去了意识,母亲虽然醒着却动弹不得,苏砚星昏了过去,我被吓得大哭,母亲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们赶快跑。
可我实在太害怕了根本站不起来,这时从呛人的浓烟中走出来一个小哥哥,他用被水浸湿的纱巾包住了半边脸,母亲恳求他救我们出去。
那小哥哥点了点头便一边一个将我们扛在腰间闯了出去。
我得救了,昏过去前我看到他一双极美的琥珀色眼睛,还有稚嫩却坚毅的背影。
画面一转,小哥哥变成了苏靖尘,他将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问我有没有事。
看到我醒来后,他放心地笑了,转头却向大火中走去。
任我如何喊他,他始终都不曾回头,我哭着去追赶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被大火吞噬。
我满头大汗地醒来,惊魂未定。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红玉和我说已经是正午了,宫中还没有传来消息。
我不想在等了!
我让红玉给我牵来马,又拜托她照顾流云,便向着皇城奔去。
越往皇宫越是一片狼藉,一场大战之后,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我用苏砚星给的令牌顺利进入皇宫,凭着记忆拼了命地在宫道中狂奔,终于来到大殿。
所有人都在那里,苏靖尘,苏砚星,白一璐。
还好还好,苏靖尘好好的,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正在指挥将士清理大殿。
苏砚星和白一璐看上去就不太好了,甚是颓丧。
苏砚星先看到了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哭腔喊我,“南姝”。
苏靖尘这才转过头来,先是惊讶后是惊喜,向我张开了双臂。
我哭着奔向那个怀抱,高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
直到扑倒在那怀里,我才发现双腿酸得发痛,几乎无法站立。
但我是这么高兴,高兴他没有让我失望,他兑现诺言平安归来了!
15
因苏靖尘的提前布置,苏州衍的夺位计划没能顺利实施。
苏州衍交给大昭刺探的边界布防图也被苏靖尘提前掉包,未能起到作用。
一切又恢复如常了。
圣上大喜,狠狠奖赏了苏靖尘,又好好斥责了苏砚星。
苏砚星不加分辨地听取“墨南姝”的话,导致差点儿弄错了谋反主谋。
“墨南姝”仅凭梦中的景象胡乱断言澧原未来,被下令禁足一年,闭门反思。
我彻底住进了苏靖尘的府中,原因无他,实在是苏砚星太烦了,每日都去我的画室堵我,哭着说自己错了,求我原谅。
可我早已不再怨恨责怪他,又何谈原谅?
苏靖尘轻轻从背后拥住我,说他即将启程要去澧原东芜看看,问我是否有兴趣一起去?
“有什么好处?”这不能怪我斤斤计较,圣上的赏赐他是一点儿都没给我,好歹那张假的边界布防图还是我给画的。
“嗯…好处可多了”,他一一罗列,“东芜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风景也很美,最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每天都欣赏到我的绝世容颜。”
我瞪他一眼,“你说的…有点道理。”
他哈哈大笑,毫不自谦,“真有慧眼!如果你嫁给我的话就可以天天看到了!”
我沉默了,不是我不愿意嫁给他,实在是我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李员外说他曾听闻西北边境有传言:当地一个人也出现了“失魂症”,而后经过了生死存亡又换了回来。
可我上次救苏靖尘落水,同样是生死关头,醒来之后依旧在表妹的身体里。
我想我或许还要再见一面白一璐。
在苏靖尘的安排下,我同苏砚星去了东宫。
白一璐看上去瘦了许多,见到我时她眼中燃起诡异的光芒,冲上来对着我喊不可能,说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还说他们禁锢她侵犯了她的人身自由,是违法的。
我不是很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想问问她我的表妹可还有别的法子回来。
“你再跳个湖试试,或许你死了她就回来了。”
她怨毒地看着我,“现在我的任务没能完成,我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想从她那儿是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苏砚星送我回去,又同我说起这许多日对我的亏欠,希望我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补偿我。
“太子殿下准备如何补偿我呢?”
他还以为有希望,急忙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禀明父皇,纳你为太子侧妃,或,或者废了白一璐,重新迎你为太子妃。”
“南姝,”他情真意切,“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对你。”
我刚准备开口,一道冷冷的声音率先打断了我的话。
“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苏靖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快步走过来护在我的面前,“本王曾经给过你伴她一生的机会,你没有珍惜,以后本王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就走,苏砚星想要阻拦,却被他一个眼神吓退。
他居然这么快收拾好了包袱,我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受不了苏砚星每日的烦扰了。
“那是我不同他一个小辈计较,再说了,”他看我一眼,带着赤裸裸的不满,“刚刚如果不是我来的早,你是不是要说你愿意?”
“怎么会?”我坚定且坚决地摇头,“不可能愿意的。”
他一直盯着我看,唯恐我话中有假,确定我确实说的是实话,心情才重新变好起来。
我在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幸亏自己机灵,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哄回来。
旭日升起来了,又一个美好的日子要开始了,苏靖尘抱着我坐上马,牵着缰绳,嘉木带着一众侍卫跟在身后。
随着一声嘶鸣而过,马蹄飞扬,我们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奔向东芜,奔向远方,奔向属于我们的未来。
番外
苏靖尘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一场大火中。
皇后的宫里被人放了火,可能是有人想要借机除掉未来储君。大火烧起来了,皇后,她的母亲,太子苏砚星和她都被困在了里面。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是为了澧原的未来,却看到了她。
她小小的粉粉的一团,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哭的泣不成声。
我很意外,皇后和她母亲被烧断砸下来的横梁压住了,周围还有大火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连苏砚星都被吓得昏了过去,她居然还醒着,哭声还这么嘹亮。
她母亲拜托我救她们出去,我答应了,可惜我能力有限,救不了她母亲。
听说她醒来之后忘记了一些事情,或许她也忘记了是谁救了她吧,算了算了,反正我一开始也不是为了她,救她也只是顺便的。
其实我和她的交集很少,只宫宴上可以看她一眼。
她性子沉静,便是面对别人的故意挑衅,她也不以为意。她是早定下来的太子妃,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这般性子也好。
不过我又不愿她一直这般不争不抢,后宫复杂,手段颇多,只怕她过的不开心。
好在苏砚星对她还算上心。
去大佛寺遇见她完全是偶然,几个副将约着我在大佛寺山下一聚,不想正好碰到她被人追杀。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看来过后我需得替她留意留意。
她被逼入水中,我想也没想跳下去救她,手下人都是战场杀伐之人,对付几个刺客绰绰有余,我突然很庆幸我应了这次约定,否则她岂不是要香消玉殒?!
冥冥之中又救了她一次,看来上辈子我欠她不少,注定要用这辈子来还。
可是她醒来之后变得很奇怪,言谈举止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还大言不惭地预言有人会谋反。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直到她与太子大婚那天。
那本该是她此生中最幸福的一天,迎亲队伍却在中途被她妹妹拦下来了。
我隔着人群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一眼我就认出来了那个勇敢站在马头前的女子是她。
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看见她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递上香囊,又在被铁甲卫驱赶时满是失望。
她仿佛丢了魂一般在街上游走,竟没注意到我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事毕竟有些离奇,我忍不住出声试探,怀着隐秘的心思,我既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她一眼认出了我是十三王爷,还是让我忍不住为之欢喜。
仅凭几句话,我就知道她确实是墨南姝,可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么没道理,尽管她换了躯壳,我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
既然她是墨南姝,那今日的新娘又是谁呢?苏砚星,他知道这件事吗?她是因为苏砚星没认出她而伤心?!
她住进了三坊,我知道她在偷偷打听关于“离魂症”的事。
我问了李有德(李员外),他和我说起他曾听过的一个传说。
只是他听来的传说也是很久之前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听来的,我想让她也听听这个传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说她在卖画,而且还有意无意打听李有德家的事。
她并不知道李有德的商业互市背靠的是圣上,我作为中间的联系与李有德关系还不错。
这是个好机会。
她很聪慧,我想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她趁着我在的时候来送画,我一步步掉入她设计好的“陷阱”,想着她很快能够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定会开心的,
可我忽略了李有德的儿子,那个草包窝囊愚蠢还好色,居然敢对她动手,李有德何等聪明的人,当即下手亲自训诫,也好,倒省了我的事。
看来这互市的把持恐怕也只能到他李有德这一代了。
九哥苏州衍一直以来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他好趁机举事,这次居然主动请示陛下说想要接待大昭国和谈使臣,为两国和谈尽一份心力。
他必定不安好心,我私下好几次探访,发现他居然盗取了边界布防图,还暗自联系大昭国内反对和谈的人,准备杀使臣来苏,卖澧原边境布防。
苏州衍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城府颇深,宫中很少有人知道我就是琅琊将军,他却能注意到这一点,处处防备。
束手束脚的猎人是逮不到猎物的,
若是我动手,还必须准备好一个脱身之计。
我需要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以及一份可以乱真的假布防图。
我常年征战,这边界布防我早已烂熟于心,准备假的不是难事,关键谁能画出来。
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她,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故意让随侍给她传话,作画时间、地点和内容待定。那日,我在春香苑中等得忐忑,便是雪莲都看出来我的紧张,笑着说我从来不曾如此。
是呀,战场杀伐之人早已看淡生死,这世间能为之紧张的人和事不多,她算其中之一。
她是个聪明人,打扮,作画,完全合我心意。
她本来有些犹豫,但听我说要画一副假的布防图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真是个聪慧的好姑娘!
我的计策成功了,她为我作证,即便有李宣这个草包的指证,我也成功全身而退。
听说她为了帮我这件事和苏砚星起了争执。
同样身为男人,我不能理解苏砚星是怎么想的?她做了他十多年的未婚妻,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更值得他信任。
虽然他是储君,但是真的配不上她!
我怕她因为和苏砚星的争执心情不快,邀她游湖。
苏州衍可真会给我找事,偏偏这个时候来打搅,等我逮到他一定多砍两刀泄泄火。
我故意逗她怕她害怕,哪知她镇定如常,和以前一样勇敢。
不过她竟然为了我豁出命去,我看见她落水,吓得肝胆俱裂。
朝我砍来的刀都没注意就跳下水去救她。
还好她没事,不然我一定即刻去掀了苏州衍的王府。
我受伤了,她居然在心疼,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反正我注意到了,我偷偷的欢喜又怕她看出来了,再次隐藏心意。
我同她挑明身份的事,她哭的好伤心,苏砚星,他果然不是男人!
看她这么伤心,我心揪成一团,痛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唉!我这么好,她什么时候能够忘了那个臭男人回头看看我啊?
我感觉她对我还是有点感觉的,但是还不够,所以我得想点办法。
红玉给我提议苦肉计。
本来我有些不屑,我是谁啊,我可是苏靖尘,没有女人能够拒绝我。
可是看到她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我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浅试了一下,居然很灵, 红玉不错,这王府的大总管很适合她。
苏州衍准备谋反,他还不知道边防图是假的,还以为澧原南荒已被攻破。
我要赶去王宫了,真是舍不得她,我怕她担心,承诺她我一定会来,还借机偷得香吻一枚。
双方交战了整整一夜,到了清晨才活捉苏州衍,原来他重伤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我指挥将士去清扫大殿,没想到她来了。
第一次,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安,恐惧,欢喜,惊悸这么明显的情绪。
她扑进我怀里,几乎撞得我一趔趄。
我好开心!
苏砚星在一旁干瞪眼,面如土色,很好!我甚满意。
处理好所有事,我准备带她去东芜,我实在受不了苏砚星每天来王府哭了。
看来我出征的这许多年,这宫中太傅,教武术的将军对他都太仁慈了,怎么让他养成了这般性格?
她想去见那假的墨南姝,打听一下她表妹是否还有回来的方法,我不是很放心。
于是我早早在宫门口等着,果然看见苏砚星这个臭小子在借机撬我墙角。
我果断带她离开,绝不给敌人一点机会!
好在我已经叮嘱过宫中的太傅和将军,他们过后会替我好好磨练磨练苏砚星。
她还是有些纠结离魂的事,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可是我不在意。
于我们两个人而言,这一场交集不真实得如同梦境一般,在一起相守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或许是老天爷曾怜悯过我的心意,才成全了我。
既是怜悯,又怎敢奢求呢?
看着她,此刻我能够大方守护她的笑容,见她在广袤的天地中痛快自由。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于我而言,所求不多,这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