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又甜又短的甜文啊?
(已完结)
太子带人闯进屋的时候,我与死对头正在床上衣衫不整。
他笑里沁出的杀意骇人:「阿姒,跟我回去。」
太子是去年我杀完人回家路上捡的,那时候他还说不了话。
带在身边养了半年,他失踪了。
再回来时,哑巴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嘴也治好了。
他说要娶我做侧妃。
太子以为我捡他是日行一善,
但我替他掩藏身份,只因为他是我的死对头云泽的任务目标罢了。
1
江湖杀手排名昨夜新鲜出炉。
我排第一,云泽第二。
给我高兴的一夜没睡,一大早去村里发金条。
乡亲们早习惯了,我等到晌午才发完最后一条金子。
我正要收拾包袱打道回府,眼前落下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抬头一看,身披绮绣,腰带白玉,又是朝廷的人。
为首的一见我便满脸堆笑:「恭喜李娘子,李娘子大喜。」
半年前我出完任务回家路上,捡了个漂亮的哑巴。
我一看他穿着,这不正是云泽那小子任务要杀的太子。
大周朝人头价值千金的总共就这么几个。
没了太子,云泽这年的业绩就刷不过我了。
我便把他藏在家里。
哑巴太子安安分分在我家将养了半年,前不久突然失踪。
马上新排名就出了,我无所谓他去了哪里。
结果昨天突然乌泱泱一大群人到我门前。
为首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个披罗戴翠的佳公子。
哑巴太子在马上温柔一笑:「阿姒,我来接你回家。」
哟,太医院人才辈出嘛,喉咙都给他治好了。
「我会向父亲请旨,纳你为我的侧妃,再让太医院给你治病。」
好一个恩将仇报。
我没答应:「我不做侧妃,再跟你父亲请个旨吧,我要做太子妃。」
「阿姒……」
太子伤感地走了,临走前叮嘱我一定要等他。
神经。
我的计划是看完江湖年报发了金条就走。
没想到这次他们来的这么快。
「殿下已向陛下请旨,求娶李娘子为太子妃,陛下想先见见娘子。」
侍从皮笑肉不笑,仿佛今天一定要带我回宫复命。
2
正好要回京城清点财产。
我点燃茅屋,在他们惊愕的眼神中坐进马车。
「走吧,送我当太子妃去。」
太子把我安置在别院,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除了近身侍女,外院还有侍卫。
真可谓严防死守,层层把关。
离开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连夜翻墙离开,一路运轻功,从城北到城南,落在一座两进小院,正要推窗钻进厢房。
身后谁人飞来一只细针,我回身挥手格挡。
云泽这厮立在月下轻摇折扇,好不风流。
「来得正好,第二名。」我笑得欠揍。
「未来的太子侧妃,着急去哪儿?你害我任务没完成,这笔账怎么算?」云泽的嘴向来是不落下风的。
「离开京城,占山为王,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耸耸肩,「至于任务么,你在你的记仇本上记我一笔。」
反正我又不会还。
云泽收起折扇,从墙上拔回自己的银针:「雨夜路救太子,山村隐姓埋名……按话本的走向,这时候该是太子强取豪夺的时候了。」
我笑道:「同一个男人不睡第二遍,除非他天赋异禀,让我食髓知味了。」
纵然认识多年,云泽仍被我的话惊到脸色变三变。
「连太子都难逃一劫,不知还有多少美男子惨遭你的毒手。」云泽揶揄道,自顾自推门而入。
我和云泽自在江湖杀出名声后就一直在争高低。
他以技术著称,我以速度闻名。
也因此我一直屈居第二。
去年出排名的时候我实在不服,杀到云泽的医馆,要他跟我打赌。
今年若他排名不如我,就要实现我一个愿望。
云泽傲极,当场应下。
现在正是实现愿望的时候。
3
我思索道:「你神医师父还健在吧,带我去拜师。」
「师父已退隐深山了。」
我躺到一边榻上,翘上二郎腿笑道:「这是不肯?那今晚你准备一下……」
「你还真是色欲熏心啊。」云泽远远站定,宁死不屈的样子。
我笑得肚子痛。
太子离开后,有人悬赏云泽的人头,酬金有千金之数。
我盯着云泽白净的脖子想,这千金可不能让别人赚了。
「第二名,我因为你失去了千金,这怎么算?」
「你再叫一个第二名看看。」
云泽完成任务速度不如我,但胜在稳定手段高明,在他和善的微笑之下,我选择了闭嘴。
虽然胜之不武,但兵不厌诈嘛。
他虚情假意地长叹一声:「太子妃自己都在逃跑路上,还惦记云某项上人头,实在是太感动了。」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翻身起床,开始搜刮屋内财物。
杀手一般狡兔三窟,这是我的落脚点之一。
我背着鼓囊的行囊正要走,见他一步未动,诧异道:「不走?那还是想以身相抵了?」
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襟就被反手捉住,他在我耳畔低声道:「外面全是人。」
太子还真是狡诈。
一定是他知道我会逃走,早早在各处安插眼线,我前脚翻进院子后脚就派人围了院子。
「太子妃,殿下担心死你……了……」内侍一脚踢开房门,霎时脸色雪白,回身去挡太子的眼。
我慢条斯理地从云泽身上坐起,披衣盖住裸露的肩头。
4
「阿姒,跟我回去。」太子笑得看似温润,却能感觉到他平静下压抑的暴怒。
太子还在我家修养的时候就有这种势头了。
他看见我穿得少生气。
我跟别的男人说话不高兴。
我夜不归宿时他更要大闹一场。
我不理他,他就自己睡到我旁边,埋着我的颈窝闷闷地道歉。
男未婚女未嫁,成何体统。
所以多这样道歉几次,就出了点意外。
没多久他开始观察我月信规律,略迟几天便寝食难安,准时到了却唉声叹气。
此人居心不良,所以他走后我也没有在意。
「阁下真是没有眼力,如此打搅旁人好事,不大好吧。」云泽坐起身,拉了拉敞开的衣襟。
太子的目光在移到云泽身上时变得可怖起来,仿佛要将他凌迟。
「太子,你与我生活这些天,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从前不重要,阿姒,我们会白头到老,以后你只会是我的妻。」太子上来牵我的手,转头冷然道,「活捉刺客。」
云泽嗤笑一声,挥开折扇,霎时数根银针齐发,齐刷刷倒下一大片人。
趁乱我顺势一掌推开太子,正往后翻窗离开,云泽又挥出一针直冲太子面门。
「走。」
我甩出发簪挡下这致命一针,一把拽住云泽破窗而逃。
京城是呆不了了。
朝廷本就忌惮江湖人士,经太子失踪一案,更是做好肃清江湖刺客的准备。
表面上说要招安,但杀手仇家众多,身份一旦公之于众,跟死了没有区别。
这些都是太子还在村里的时候跟我透露的。
翌日一早,我在城外榜上看见我和云泽的追杀令。
活捉,赏百金。
5
我跟云泽一路西去,到蜀地找云泽的师父。
云泽骑在马上骂骂咧咧:「这太子明显有病,你还救他。」
我长叹:「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他沉默了,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时候说话比我还荒谬。」
我不反驳。
马走出快二里地,云泽阴阳怪气:「你不会是舍不得他吧,没看出来啊,还是个情种。」
我隐隐感觉到他话里有话:「太子的确还行,不过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云泽再一度沉默。
人头被悬赏,为了不那么明显,我和云泽以兄弟相称。
我们又住不了正经旅店,只有黑店,一间房被宰了十金。
这可比我们刀尖舔血的买卖来钱快得多,不如退休也开间黑店得了。
店家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云泽咬紧牙关掏出荷包。
是夜,云泽睡床,我打地铺。
「你找我师父,是为了什么?」
「有点儿冷,我能不能跟你挤挤。」
「滚一边去。」
我翻了个身:「等老了做个杏林神医,讨生活。」
云泽点评:「规划不错。」
听着床上人呼吸渐渐平稳,我抱起枕头小心翼翼在他身边躺下。
暖和多了。
我再醒的时候,人在云泽怀中,他搂着我往外一滚,躲过致命一刀。
「你怎么睡得跟死猪一样!」
云泽破防大骂,来人带着面罩,见没能一刀毙命,转头就跑。
「还想跑?」
我甩出长鞭卷住他的脖子,往回一带,那人惨叫一声,面罩也跟着破碎。
是店家。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6
店家被我们审了一通,好在只是谋财害命,不是太子的人。
我踢踢店家耷拉的脚:「这是你头一回干吗?」
「不是,」她倒是答的老实,「从前虽然不是次次得手,但我没见过谁跟兄弟一起住,还半夜不睡觉盯着看的。」
我大惊失色地问云泽:「你睡觉不闭眼睛?」
他面色古怪,店家挤眉弄眼地暗示我:「郎君,可千万要小心啊。」
「最近针法生疏,正好拿你练练如何一针封喉。」
云泽笑着在眼前抽出一根比手指还长些的银针,店家连连摇头,蔫巴下去。
「少侠若懂医术,怎么不给旁边的兄弟看看?我看他四肢冰寒,面色雪白,又唇红如血,像是寒毒哇。」
云泽斜睨我一眼:「她若有寒毒,我可有热症了。」
店家点点头:「像。」
云泽忍无可忍,点了店家的穴让她闭嘴。
可我的确有寒毒。
这病症得的人少知道的人更少,多数是习武之人急于求成时气息乱涌导致。
平时看着没事,一到夜里就浑身冰冷难以入睡。
随着年岁渐长,四肢会变得僵硬难以活动。
甚至,等不到年岁渐长。
若真有这样的医术,她怎会躲在这穷乡僻壤开黑店?
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直等到日出,我们才放开店家,又给了点封口费才安心上路。
「少侠若是寒毒再发作,记得回来找我嗷!」
店家感激我们放她一马,非要结拜认了兄弟,塞些干粮,换了马匹。
送行还不忘朝我们挥挥手告别。
这日子不比做什么太子妃有趣多了。
怕节外生枝,离开黑店后我们连夜赶路。
一连半月,终于赶到蜀地深山。
即便加快脚程,太子的人还是追了上来。
7
我和云泽在打斗中分散,眼见他被逼到崖边。
「住手!留他一命,我跟你们回去!」
我连忙喝住,但离弦之箭已发,云泽扭身一避,消失在悬崖边。
「混账!混账!」我大骂一声,「你们不顾往日相识的情分,也别怪我!」
我飞出数刀,挥鞭吓退,趁机往山下跑去。
山间地形复杂,草木繁茂,又要时时观察身后的人,我跑得不快。
耳边哗哗水声传来,一脚踏空,整个人坠进冰冷山间的湍流中,转眼就昏了。
再醒时,我正躺在一片浅浅清溪石滩上,浑身寒颤,手脚刺痛。
「是小李丫头吗?」
我昏昏沉沉回头看去,眼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衣装朴素,精神矍铄。
「别怕,我是云泽的师父。」
我一怔,想起云泽已坠崖的事,心口一阵抽痛,嚎啕大哭。
云泽死了。
若不是我把他扯进我与太子的事,他本不必遭此横祸。
云师父将我带回住处,简单处理伤口后发现了我的寒毒。
他将自己收藏的古籍翻遍,也只能摇摇头,捋着胡子叹气。
「根治是不能了,但我有法子可替你缓解发作时的痛苦。」
我收下药方,悄悄去云泽坠崖的谷底,了无踪迹。
山涧万物生机勃勃,清风徐徐,却找不到云泽一点痕迹。
「都是我的错,云泽,」我撇撇嘴擦掉眼泪,「在这里给你立一个衣冠冢吧。」
我用小刀斩了树枝,略修了修,找个阴凉的地方插上,俯身一拜。
往事历历在目,其实云泽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长得好看,武艺高强,尊老爱幼,只是被我害死了……
「等我离开这里存一些钱,占山为王,我再给你立个漂亮的金碑。」
「拜谁呢?师父他老人家还在啊。」
我惊愕回身,云泽好好地站在眼前,笑得光风霁月。
8
原来云泽没有坠崖,他借树藤在悬崖下藏身数日,之后才找机会找到云师父,知道我已离开了。
我松了一大口气。
云泽问我怎么不拜师。
「现在被太子追杀,恐怕只有精进武艺才能自保了,先活着罢。」
他只笑不语,我看得脸热,忙移开眼睛,告别之后便自己原路返回。
本想问问黑店店家关于寒毒的事,不想我到黑店门外时,整栋楼已变成一堆乌黑的焦木。
好心的路人见我满脸惊讶,解释道:「前不久店家惹恼了入住的官家人,夜里被放了一把火,一家五口人被烧死四个。」
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回忆从前太子在我身边说什么为百姓开太平的漂亮话,现想来只觉都在放屁。
太子啊太子。
问明他们一家葬在何处,我正想去上一柱香告慰亡魂。
身后谁人站住:「阿姒。」
我被太子带人围了,寡不敌众,被捆回了京城。
相比上次,是更深的院落,更多的守卫。
他热衷于给我换上厚重精致的衣裙,长发上插满各种宝石。
我不想见他。
一连吃了数天的闭门羹,太子隔着门黯然道:「阿姒,只要不走,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为什么非得是我?」
太子沉默半晌:「你是我眼中最特别的女……」
「停停停。」我不耐地打断。
是啊,他打小认识的都是京城贵女,难得见个无父无母的野蛮人当然觉得新奇。
我叹一口气:「行,我不走。」
傻瓜才不跑。
遇见太子前我就和其他同行约好,超过三日没收到我的飞鸽传书,就可以来京城寻我。
入夜,我勉强梳妆敷衍,太子高兴得不得了,当即给了好多金元宝。
但美人计使到一半,太子却按住我的嘴唇,轻轻擦拭上面的口脂。
「这里面,混了迷药,对不对?」他温柔地笑问。
我也笑了笑,托住他后颈的手无声地滑出一只细长的银针。
「是啊,好聪明呢太子,这都被你发现了。」
9
太子被我封住穴位,顿时僵在原地。
我用袖子一把擦掉殷红的口脂,挽起长发。
「我不杀你,只是不希望天下再生夺嫡之乱。你是太子,而我在杏花村认识的小哑巴失踪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子的脸色惨白,仍不甘心道:「你走不出去的,阿姒。」
「从没有墙能困住我。」
我处置了内院的侍卫,在墙头跟云泽和几个嬉皮笑脸的同行接头。
「走吧。」我笑眯眯伸出手去,云泽却不急。
他一收扇子,其余几人翻下墙来,直冲太子在的厢房而去。
他们要杀太子。
我呼吸一滞,打算先走一步,却见庭院外远远有大片火光往此处蔓延。
「快走,来人了!」我轻呵出声,几人对视一眼,不情不愿退到我身边。
云泽仍是不悦,甩出数枚银针,却都被空中飞来一把长枪挥下。
来人怒目而视:「捉拿贼人!」
一行人脚不沾地逃到城外,后脚城门便缓缓关上。
我感激地拍了拍几位同行的肩膀,大家的业务能力真是太强啦。
「说好的千金呢,几时付账啊?」一人先发问了,剩下的人也纷纷叉腰问我,只有云泽云淡风轻地晃着扇子看热闹。
我这些年攒的钱早散尽了,兜比脸干净。
云泽将扇一收,似是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谁扯了扯我的衣袖。
杏花村的小鸢儿。
她的圆眼睛里笑意盈盈:「阿姒姐姐,乡亲们听说你遇了难,把攒的金银都拿来帮你付账了。」
10
同行们面露讶异,好笑道:「哎,不是你们俩定的道上规矩吗?不收老弱妇孺的银钱,那三瓜俩枣我们要了有什么……」
夜色中,杏花村的村民们驾着几辆满载的牛车赶来,箱子一打开,金光灿灿。
云泽凑在一边啧啧感叹:「怪不得你打这么些年工一点钱没剩呢。」
我嘁了一声,不以为意,胸腔忽而涌起一股热流,吐出几口胆汁,顿时全身冷到发痛,天旋地转。
前所未有的难受。
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我一把扯住云泽的胳膊,崩溃道:「完了,全完了……我只怕命不久矣——云泽,最可惜的就是你……」
话未说完,我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逃过了追杀,避开了迷药,不想晕在了寒毒这一关。
这次的症状比从前每一次都重。
要完了。
我占山为王的愿望还没实现呢。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死也得给我先把话说清楚!」
我指尖剧痛无比,瞬间清醒过来。
是云泽在给我施针。
他板着脸给我把脉,片刻后道:「好了,没什么大碍了。」
他像是想走,定了定又回头:「你……昏迷之前说,最可惜的是我是什么意思?」
我……我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总不能说自己心思不纯吧。
我扭开头,避免对视,云泽却逼近了又问一遍:「是什么意思?」
我视死如归,抬头吻上去,捧着他的脸接连啄吻几下。
他吓呆了。
「云兄貌若潘安,那不过是好色之徒的临终遗言罢了。」
云泽手背贴住唇,面色绯红,连连后退几步,逃出房间。
看来他平时那么风流都是装得嘛,亲个嘴还像黄花大闺女似的。
我摸摸嘴唇,回味起来。
就算一会儿云泽拿刀进来,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恶心到他,又爽到了自己。
我顿觉神清气爽,悠然哼起小曲儿。
但他再端回来的,居然是补药。
「你先养好身体。」
他放下药走了。
啊?
该不会想下毒?
罢了,就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了。
11
我修养了几日,每天看云泽忙前忙后地晒药,煎药,翻药方。
「刚回医馆就这么忙吗?」我坐在回廊上问。
云泽一怔,将书摊开给我看。
是寒毒。
他抿唇一笑,俊秀极了,又去钻研了。
我惊觉自己好像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却不像从前觉得麻烦。
心下正盘算着如何解释那个吻时,小鸢儿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她的笑十分勉强。
「阿姒姐姐,太子殿下说,他在太医署有解寒毒的法子,请姐姐和云大哥今晚回杏花村一趟。」
笑意凝固在嘴角,我捏了捏小鸢儿的肩,强笑道:「好,我知道了。」
狗皮膏药。
云泽思索后接连笑了几声,十分玩味。
当初找云泽刺杀太子的人,是太子的亲哥哥,当朝三王。
太子出身中宫,但先皇后早逝,他并不受皇帝喜爱,现下这个太子之位实则也是岌岌可危。
他不用心想想如何稳定君心,却整天想着如何带我回去,实是让人想不通。
倘若他真挟持了一村的人只为要我出现,这落在三王手中就是个极大的把柄了。
恐怕明天一早,参他的折子就会雪片一样飞到皇帝案上。
可我觉得他不该这么蠢。
「我会去的,」我莞尔一笑,「云兄要与我同去吗?」
「这是自然。」
我与云泽正商量如何拉拢三王时,隔壁大娘拖着个乞丐到了门外。
大娘不忍道:「我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捡的,身上被烧得没一块儿好肉啊,看着怪可怜的,云大夫你给看看,他的药钱我出。」
伸手拨开这人的乱发,我与云泽顿时愣住。
是黑店店家。
12
我与云泽离开黑店不久,就有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到了。
他们先问店家是否见过我与云泽,店家用「见过」二字换到十金。
再要多的便没有了。
他们虽当时不恼,入夜离开时却放了一把大火。
都没了。
母亲、姐妹。
一个也没了,只有她苟活逃到这里。
「我一定会报仇的。」店家咧着烧伤大半的脸直笑,「这是京城吗?」
「清水镇,离京城几十里路。」云泽默默替她上药。
店家当即挣扎着要起身,我忙按住她道:「不急,不止你一个人想要他的命。」
只有店家一人去找三王只怕危险,我让云泽陪同前去。
他们比我略早些先出发,我则等到天黑才出发去杏花村。
若说前几次我还顾念一点旧情,太子三番五次逮着我薅,可真是让人有点烦恼了。
我到时杏花村一切如常,好像小鸢儿来找我完全是我的错觉。
当初被我烧掉的茅屋,现在只剩一堆灰烬。
太子就在其中站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太医呢?」
太子闻声回头,看见我一扫脸上乌云,笑道:「太医,自然是在太医署了。」
「那你要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人呢?」他的笑意渐渐淡去,一提云泽便目露冰冷。
「你怕我杀了他,舍不得他来?」
旧地再见旧人,难免想起些往事。
想起他还是小哑巴,每天笨笨地砍柴挑水,烧火做饭的时候。
那时我带只兔子回来,他都高兴得不得了,天天眼珠子似的照看着。
后来他转头离开,兔子我送人红烧了。
脸还是一样的脸,衣装不同,仿佛里面装的心也不同了。
我摇头冷笑:「我为什么要怕?你是我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太子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捧住我的脸。
「来我身边好吗?阿姒,我独自在东宫,真的很孤单。只有你会爱我,只有你真的爱我。」
孤单?我可听说东宫都有美人已经怀孕了。
我拨开他的手:「若我不去呢?」
他的目光向我身后一扫,各家各户的门都开了。
一众男女老少面带惊恐,身后都跟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13
我笑了笑:「那好吧,我跟你走,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求救。」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再来救我,你花千金万金也不会。」
他刚缓和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为什么?」
「我上一单的账还欠着呢。」
我再一次被带走了。
细想想,我这算是三进东宫了。
听说,太子发了招安令,要招天下能人异士入东宫,酬劳丰厚。
或许会有些泛泛之辈来吧。
但做我们这行的,干出点名声就不会再想着吃公家饭。
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
我在东宫做了三天花瓶,这次真是插翅难逃。
不过,也真的不会有人再翻墙来找我。
三天后,京兆尹的擂鼓声终于传进皇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紧接着御史台的折子就堆满了皇帝的案台。
有人状告太子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
而这些,是皇帝派人来东宫搜我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我被押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时,太子也在。
两边站着一众穿红穿紫的官员,浑身是伤的店家跪在正中,声泪俱下。
「太子,这就是这些天你在做的事吗?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皇帝独坐高堂,平静发问。
太子跪下不语,一人走出来高声道:「陛下,这可不是什么民女啊!她乃是江湖中声名赫赫杀人无数的恶徒!」
太子目不斜视:「王尚书,慎言!」
我瞧着那年轻人,似乎见过。
噢,上一个王尚书,他的父亲,就是死在太子失踪那晚。
「陛下不如听听那女子怎么说?」三王适时打断,正气凛然道。
我盈盈一拜,抬头时已泪流满面。
我承认当初太子为我所救,但不过日行一善,不求回报,自然没想过他是天潢贵胄。
我只是个在杏花村讨生活的孤女,早有订婚的夫婿,在清水镇开医馆。
因身染绝症才与夫婿去蜀地求医,不想牵连了店家。
不忍再带累乡亲,所以跟太子回了东宫。
我哭得梨花带雨:「都是草民一人之错,请不要责罚太子殿下!」
没有人见过我杀人,见过我杀人的人都死了。
指认我,谁有证据呢?
14
接下来朝堂自然又要争执一番。
皇帝说我狐媚,就有大臣跳出来说百姓无辜。
皇帝说我虚荣,就有人若不是我太子早死了。
皇帝说我陷害储君,就有人说一介孤女讨生活已是不易,怎得勾结这些皇亲贵族呢。
太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任凭处置。
我与店家都做诚惶诚恐状,等待着天子发落。
终了,天子痛心疾首地指着太子:「你真是太让朕,让你母亲失望了。」
太子被软禁起来,由大理寺清查此事。
不过也没花多久的时间。
烧死店家一家是真,威胁杏花村满村是真,强行带我回东宫也是真。
太子……不,现在要称五王,即日起南下去皇帝给他的封地了。
三王亲自带人送我与店家出宫。
「要去见见他吗?」三王漫不经心地问。
「已闹到这个地步,有什么再见的必要。」我淡淡道。
他轻笑一声:「他未必不想见你,不过,不见也好,否则看他那样,是不会死心的。」
马车驶到一处僻静巷角。
「听说你不止救了五弟一次,你对男人太多情了,」我正要下车时,三王忽然说,「五弟,云泽,以后还会有谁呢?」
我撇撇嘴:「总不会是殿下,后会无期。」
云泽在外接我们,总觉放下车帘时,似乎模模糊糊听见「未必」二字。
店家经这一番活动伤势又加重了,我们忙替她用药擦洗了伤口,换了纱布,炎症才渐渐消去。
我总觉计划过于顺利,心中惴惴不安。
云泽还在找寒毒的解法,连饭都忙得要我做好端到面前。
「何必如此上心?治不好死就是了。」我玩笑道,撵起一片香叶嗅了嗅,神清气爽。
「娘子这样说话,是否对云大夫太残忍了?」店家坐在回廊上,伤口痛得脸都皱皱巴巴。
我毫不留情:「残忍?那时在你们家住店,他让我打地铺就不残忍吗?」
店家回忆道:「什么话?我记得他搂得可紧了。」
云泽不知何时满脸通红,急急地催店家回去躺下静养,自己抱起一堆医书回屋。
好可疑啊。
15
云泽果真好忙。
除了照料店家,每日不知道出门在忙些什么。
我忍不住好奇,有天跟了出去。
他和三王仍在来往。
不知为何,我毫不意外。
等入夜时云泽回来,我趁他沐浴更衣时闯进浴室。
云泽坐在浴桶中目瞪口呆。
「你……你来干什么!」
「你见三王干嘛?」
他一愣:「你跟踪我?」
不说?
我绕到他身后,指尖柔情似水地循着他的下巴下移,浸进温热的水中,心似乎也跟着化进水中。
云泽一把攥住,耳尖红得要滴血。
「他要我帮他做废太子没做成的事。」
想把我等招安?
我猛地抽回手,水甩了云泽一脸。
「那必不可能!」
做这一行为的就是自由自在,若跟了他们,不就成了他们的刀?
云泽淡笑道:「你想的,正也是我所想的。只是当初要三王相助,的确也欠一个人情。」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云泽的指尖在水面拨动涟漪:「建个名册,由我做江湖与朝廷的联系即可,至于旁的事情,还要我与三王再商议。」
以他的性子,若非不得不做,怎么会答应做这个众矢之的。
思来想去,竟是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心下不由黯然。
「也好,若是俸禄给的够多,对那些其他已有妻女的高手来说,也比居无定所强。」我一笑,转身要走,云泽唤住我。
「那你呢?」
「我早说了嘛,占山为王。」
我的占山为王,不过就是找座没人的山,在里面搭几间茅屋。
碰到合眼缘的人就打劫。
不合眼缘就放他上山。
「可你的寒毒怎么办?」
「治不好就死。」
16
我刚回杏花村,小鸢儿就找到我,说五王临走前给了一张纸条。
看过了,是他在江南的王府地址。
我转头将纸条塞进灶台,又拨出几块烤得喷香的芋头。
是时候出发了。
我没指望云泽能替我治好寒毒,毕竟连他师父都没辙的病,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临行前,我去找云泽告别。
他刚起不久,在院里煎药。
「你要走?」他回头一见我背着包裹,急的放下了蒲扇。
「无牵无挂,是该走了,来跟你告别。」
我说罢转身要走,他却在我身前一挡,直往我脸上撞,扑了药香满怀。
「你对旁人也是这样?」
哪样?
我摸着鼻子抬头看他:「我可只跟你告别了!」
云泽嘴唇一抿,表情好看了些。
「去哪里,该给我留个地址。」他别扭地说。
「就在杏花村后面的乌山,」我指了指那个方向,「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往后有什么事,来找我便是。」
他什么也没说,往我手中放了一只香袋。
「寒毒发作时,闻闻这个,会好很多。」
云泽似乎变了很多。
我在乌山静修数日,复盘了这些天的恩恩怨怨。
其他都通了,唯独三王和云泽这一件弄不明白。
扳倒前太子,救我出东宫本是双方互有可图的事,为何云泽还要帮他做这些不讨好的事?
我瞥一眼垫在茶碗下的江湖年报,什么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
对了,当初要云泽杀前太子的就是三王。
但云泽因为我藏起太子而失误了,他就欠下三王一个承诺。
或许,是那个承诺留到了现在用未可知啊。
我本在竹林下午睡,一刹那想通了,直直坐起。
云泽竟不知何时支着脸坐在一旁。
17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梦见我什么了?」
这几天确实总梦见他,内容么……咳,就不多说了。
「梦见我又是第一。」
云泽不辩,转身坐到一边,心情奇佳。
「是是是,李姒天下第一。」
我离开京城不久,云泽成立了刺客组织,叫杏园,有不少人愿意加入。
由三王拨款,受云泽直接调动,的确成了三王手里的一把好刀。
「好荒谬的名字,」我撇撇嘴,「你现在上山,杏园的事不管了?」
「桃娘在替我管,她做起来很得心应手。」
桃娘就是死里逃生的黑店店家。
她中年失去至亲至爱,在杏园做事若是能让她开心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一时想来,也不觉得云泽做这事有那么糟了。
我扣了扣脸,颇不自在道:「不错,云兄至今未娶,现下也可安心找媒婆说亲了。」
「我已定亲了。」
嗯?
我面露错愕,正要发难,几时定的亲?
云泽以折扇半掩面庞,露出的双目流光溢彩,间杂些促狭:「你在朝堂上说的话,难道是欺君?」
朝堂上说的话?
「我说什——」我捂住嘴,脑中立即回忆起当日的情形。
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不敢看云泽含笑时的眼睛,脸烫得厉害。
「我倒是不亏,」我嘴硬道,「可我身患绝症,没几日活头了,你与我成亲很快就要做鳏夫的。」
「嗯,还有呢?」
「我贪财,要千金做聘礼。」
他沉吟片刻:「我也略有富余。」
「我好色,男子若是不行……」
「我学了,」他的面色微粉,「我看了些书。」
我挑眉道:「你书房的那些春宫?」
他一惊:「你看过了!?」
我轻咳一声,那不是养病时无聊略翻了翻么。
「那咱们就成婚吧?」他一收折扇,果决道,「聘礼是这座山加上千金,如何?」
18
按云师父的说法,我本活不到几年就要死的。
但婚后不久,云泽竟真找到了针法。
不说根治,却能大大好转。
我夸他厉害,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云泽却说,这针法是师父教给他,他熟练后再加以改善的。
这老头!他竟骗我!
我愤愤不平,即刻就要去蜀地找他理论。
云泽把我按回躺椅,说他没有骗我。
针法是我离开蜀地之后,他请求师父帮忙研发的法子。
「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听你说过寒毒这事,否则我一定早早就去找师父了。」云泽的指尖绕着我的长发,目光平和,「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
夏风微微,竹影婆娑。
我渐渐睡去了。
云泽仍絮絮地说着之后如何开垦西边那片土地,要围多宽的围栏,养几只小羊。
好像那天真的到来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