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这次的洛杉矶大火?
人在洛杉矶,家和公司都离大火不远。我没有能力做专业分析,只是描述一下个人经历。尽量只聊事情经过,文末再谈我的感受。
先做些背景介绍,这次火灾是由好几场大火、小火组成,最大的两场是西边的Palisades Fire和北边的Eaton Fire。中美都对西边报道较多,但北边同样严重。西边大火至今23713亩,北边14117亩。
1月3号至5号这个周末,我网上就看到消息说下周强风来袭,提到了可能的风速,以及可能影响的区域。
1月7号周二一大早,正式收到所住城市的政府邮件,确认1月7日至8日有强风影响城市。邮件中提到的关键点:
1. 风速预计35-50英里/小时,阵风可达60-80,孤立阵风(isolated gust,不知道怎么翻译)可达100。
2. 干燥气候和强风共同作用,山火风险显著提高。
3. 强风影响,可能会停电。
4. 提醒居民为大风做好准备,包括关窗、关门、非必要不出门、给备用电池充电、准备手电筒等照明设备……
同在上午,电力公司也发了邮件,提醒用户可能会停电。
但我刚好1月7号下午要在西边办事(离Palisades Fire不远),挺重要的,我还是出门了。大概11点左右,我从公司出发,交通比平时好很多,许多人应该真的没出门。下了高速以后,已经离目的地不远,我看到许多行人在街边站着,也不走,还指指点点。看了眼后镜,天上有很大很浓的烟雾。那时Palisades Fire已经着了。
下午我本应开几个会,结果合作公司几个领导陆续离开,说家那边着火了,要回去看看。他们表情也挺轻松,没人觉得问题很大。但我事没办成,只能跟没走的员工聊天,听他们调侃幸好家里不富,住不了海边山里的房子,不用这么狼狈。我也跟着开玩笑,说就是因为咱们穷,现在不能走,还得继续工作。
慢慢就没人笑得出来了。火越烧越广,大部分员工都陆续回家,早走的几个领导甚至有人撤离了。我没走纯粹是因为不住这边。回家交通很堵,一般晚上8点以后才会顺畅。结果6点左右我刚想去吃饭,老婆打电话说停电了。我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往回开。
到家都快8点了,不仅是因为交通。高速还好,城市路上各处都有吹掉的树枝,有的红绿灯也没用了,所有车只能减速慢行。快到家时我看到远处的山火,也就是北边的Eaton Fire。进了家门,我发现从窗户就能看见,火光看上去如此之近。
没有电,自然也没有wifi。我俩用流量看了很多信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Eaton Fire就在我们西北边,那时它正向东西两边扩散,我们祈祷它不要向南。
很难如愿。我们用一个app实时关注火情,里面每个城市区域清清楚楚。红色的必须要撤离,黄色的待命,随时都可能变红。我们看到自己城市变红的区域越来越多,大概一点多,我们的区域变黄了,政府邮件也确认了。电还没恢复,更可怕的是,流量明明显示LTE,那时基本上不了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刷新十几遍才能很慢地打开一个网页。
我俩已经困得不行。老婆身体不好,我本来让她先睡,我守着,但她根本睡不着。其实理智的决定是不等政府通知,我们自己去安全的地方住个酒店。这样至少能睡个好觉。反正火烧不烧过来,我们都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家会被火烧掉,一晚上只会攥着手机祈祷。
变黄以后,我跟老婆说,别等变红了,走吧。老婆同意。我俩点了香薰蜡烛,用微弱的光和闪光灯把家具和贵重物品都拍了照,万一保险需要呢?带上所有证件资料、电脑、珠宝首饰、药、充电线……我们先向东南开了三十公里,流量能正常用了,老婆订了酒店。又开了几十公里入住,虽然很担心,实在太累了,看了几眼app便很快入睡。
1月8号早上醒来,两个好消息:我们的区域并没有变红,我家好像也来电了,因为手机显示家里摄像头又重新联网。我公司有一些公寓、民宿,交由物业公司打理。物业公司在群里说收到大量申请,我登录系统看了看,都在说自己的房子被烧了,需要租房。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顿时沉重。
本来准备回家,两封邮件让我留在酒店。一封来自电力公司,说风仍然很大,可能会再次断电。另一封是网络运营商,说网络可能受到影响。果然,还没到退房时间,我的摄像头就又离线了。我一时疑惑,不知是断电还是断网。打电话跟没撤离的邻居确认,反正电肯定断了,一共就来了三个多小时电。我特意查了,我家不属于主动断电以防火灾(这种情况电力公司会网上公示),所以还是强风影响。
老婆又订了一天酒店。但我还得回去一趟,第一是看看家里情况,第二是前文提到的公司地产,有三个我负责的楼在撤离区,物业公司前夜已经通知所有人撤离了。我放心不下,想去看一看。一路上空中全是烟,我觉得烟里就是火,但远处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三个房子,两个都完好,还有一个警察封路了,我看不见。我问警察,答复是街区没有建筑被损坏。回到酒店,剩余的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晚上十一点多家里来电,我睡前想着可再也不要停了。
1月9号醒来,家里有电。区域仍是黄色,但南边相邻区域已经由黄转白,火似乎也不再向南烧。退房驱车回到家里,空气很差,家具上一层灰。我无心工作,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下午我们区域也由黄转白。
1月10号至12号,我基本没出门。但无论是app,政府邮件,还是慢慢变蓝的天,都告诉我火势得到控制。我12号去西边超市买了东西,越往西,空气越差,天上有种落灰的感觉。
1月13日周一,我正常在家工作。一个同事不知为何去了公司,开了一小时会就落荒而逃,说外面空气正常,楼里空气很差。联系物业,说几天里进了太多灰,空调过滤系统坏了。同事还说楼里很脏,清洁工明显是没再来过。我们所有人至今还没回公司一次,等着物业处理所有问题。期间老板提到,一个前同事家被烧了。这个前同事女儿五岁不到,丈夫两年前去世,现在她直接募捐了。我们都去捐,然后那个app推荐了许多类似的人,很难受。
政府每天都会发一个火灾的简报,至今未停。电力公司隔三差五也会发点通知和总结,网络公司说线路修好以后,倒是再没发过邮件。路上的红绿灯都修好了,树枝全部被推到路边,并慢慢被清理走。我相信这些邮件说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在没日没夜地努力。唯一的问题是,只靠个人的努力,能解决问题吗?
==============================
上面说的是我的经历,下面是我的感受。
在加州我们每年都能见到山火,从不可思议慢慢习以为常,直到现在,它烧到家门口。
所有人都提前知道强风来袭,山火风险高,可能停电,甚至可能撤离。但只要风来了,山火一定会着,电一定会停,一定会撤离。除了运气,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些。你明明知道它会发生,但好像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很努力,如果只看山火着了以后,政府、电力公司、消防、警察……都基本尽到了责任。这是我主观感受,也许不对。可即使他们还能做得好很多,又能怎样呢?
未来加州依旧每年都有山火。城市、富人区、名胜古迹……什么标签也没用,风能吹到哪,火能在哪烧起来。
这个系统固步自封了太久,太多如同山火这样的问题,都不是短期内形成的。这些问题超出了系统解决问题的能力。遇到问题,除了每个人尽量努力,没人知道能怎么办。
比如按照本来的系统设计,兜底的是保险。现在还能指望吗?难不成底都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