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看完尸斑都淡了不少的甜文救赎文,来温暖我被冰封的心?
(完结)
荆却言把我买回侯府的时候,我以为能一辈子陪着他。
结果没有。
我十九岁就死了。
荆却言死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能手拉手一起去投胎。
结果也没有。
荆却言摇身一变,成了天上的仙人。
我这才知道,我以为的一辈子,对他来说,只是很短暂的历劫。
我以为我们缘分已尽,不会再见。
结果还是没有。
他把我抓回天关了起来,自己却跑得不见踪影。
我一切都好,就是几天不见,有一点点想他。
1
被荆却言关起来的第一天,想他。
他的仙府很大,很豪华,雕梁画栋,花开满院香。
我在府里转了一圈,不见他的踪影,只遇到两个浇花的仙侍。
一个仙侍问:“仙君抓的那只小鬼什么来头?”
另一个仙侍头也不抬:“进了仙君的屋子,睡了仙君的床,你说她什么来头?”
“也是哦,八成以后还要睡仙君的。”
我:“……”
实不相瞒,你们仙君我已经睡过了。
在凡间时就睡过了。
我们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总要睡一睡,荆却言也是愿意的。
荆却言原是侯府的三公子,而我只是个茶楼里唱戏的。
他把我买回家,让我只给他一个人唱戏。
我要什么他都给,就是不许我踏出侯府半步。
你看这个人,打从在凡间起,就是这么个吃独食的脾气。
当时外面好多人都谣传荆却言藏了个美人,心肝宝贝着,日夜厮磨。
我澄清一下。
首先我并没有什么美色可讲,最多只能算眉清目秀,比不得千金闺秀。
其次我们没有厮也没有磨,虽然日夜在一起,荆却言却只是让我给他唱戏听的。
我一开始也有些害怕,因为荆却言的名声在京城并不怎么好听。
都说他性子张狂,脾气很大。
在他买我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戏班子的班主见他很喜欢我的样子,就狮子大开口,想要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他还真敢要。
我都要替他害臊了。
呐,你看吧,被荆却言笑着掰折了手。
荆却言丢下一把碎银子,拽着我走,只留下一句狂言。
“你若不服,尽管来侯府试试。”
班主哪敢试试,试试就逝世了。
我被荆却言带回侯府,很害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我的手也掰折了。
可他没有。
他只会很温柔地叫我“好好”,然后道。
“好好,唱段戏听听。”
我叫仪好,是戏班子的老师傅取的名字。
虽然有名字,但原先在茶楼里唱戏,别人也只会叫我“哎,那丫头”。
我长这么大,只有他会叫我“好好”。
他这样叫我的时候,唇齿间总带着缱绻的亲昵。
2
被荆却言关起来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昨日他并没有回到仙府。
以至于我馋得想吃东西,却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吃的。
最后我发现他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结着果子。
红彤彤的,一看就兼具“好吃”和“剧毒”属性。
我偷吃了俩。
果然脆甜多汁,果肉醇厚。
我想,我现在是鬼了,有毒也不怕。
只是希望没有仙人发现,以免给荆却言丢脸。
说到仙人,我和这里实在格格不入。
到处是仙人,只有我一个鬼。
确切来说,我是一缕魂魄。
荆却言到凡间历劫,按说死后回天,会忘记凡间的一切。
可他偏偏没有忘。
历劫结束,回天之前,他直接搜罗到我的魂魄,把我抓回了天,关进仙府。
我死得并不怎么光彩。
那年我十九岁,掉进了河里。
因不识水性,在河里手脚乱扑腾一会儿,就沉下去了。
冬天的河水刺骨,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冰冷、潮湿和窒息同时席卷而来,我无法抵抗,只能认命了。
我掉进了河里,荆却言却不知道。
大雪封山,他又生病受伤,出不了门。
因此我的身体最后就留在了河里。
这都不打紧。
只是我虽然成了鬼,却还保留着作为凡人时的习惯。
吃喝拉撒,七情六欲,哪样我都无法舍弃。
当然,我最想再和荆却言亲亲抱抱。
可是他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捎个信。
我在他的床上左右翻滚,头发乱成鸟窝。
最后下定决心,去找昨日的仙侍打探消息。
3
被荆却言关起来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昨日我找到了仙侍。
她们仍旧在院子里浇花。
仍旧在说着闲话。
我走过去问荆却言的下落,她们摇头说不知道。
“仙君未曾交代过何时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们。”
我耷拉肩膀:“不用了,你们不行的。”
一句话,激发了两位仙侍的战斗欲。
两双眼睛目光灼灼:“您尽管说,我们什么都行的。”
我挠了挠脸:“可是,我就想见荆却言。”
高一点的仙侍眸光闪闪:“就这么想念仙君吗?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啊。”
矮一点的仙侍满脸憧憬:“好亲密。”
我:“……”
我真的很怕她们下一刻说出什么我不能承受的虎狼之词。
于是赶紧扯了个理由离开了。
我想,荆却言可能在生气。
我有证据。
荆却言死的时候,我的魂魄已经在凡间漂泊数年。
因此我完整地见到了他的后半生。
艰辛,充满磨难。
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他在历劫。
历劫就是去体验凡人的喜怒哀乐的,所以艰苦一些也很正常。
可那时候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他过得好辛苦。
看见他受伤,看见他流泪,我都很难过。
我常常急得在他身边打转,却帮不上忙。
后来他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我以为他会再娶妻的。
毕竟我已经死了呢。
可是,荆却言好像不知道我死了。
他当上将军以后,一直在派人找我的下落。
咬牙切齿的,说找到我以后,就要将我抽筋扒皮做成风干肉挂在城墙晾晒一百天。
当然他这个愿望最终是没有实现的。
他也没有再娶,到老都是一个人。
所以我想,他生气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我死的时候没有通知他。
一个是他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回到他身边。
4
被荆却言关起来的第四天,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但我已经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
如果要用等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我爬上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
这大树枝繁叶茂,却并不算高。
如果它长在凡间,是会被小孩子们成天爬上爬下的。
我爬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最高点,继而俯身一跃——
意料之中,我并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人抱住了。
荆却言看起来很生气。
我却在他怀里高兴地晃了晃脚。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崴脚。”
荆却言一言不发,抱着我进了屋子,把我摔到床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荆却言第一次把我抓回仙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动作很不温柔地把我往床上一丢。
如果是凡间的床,我一定要摔疼屁股的。
但是仙府的床,就像新鲜棉花一样柔软,我摔上去,像跌进了棉花堆里,弹了两下,一点也不疼。
甚至还想爬上他的肩膀,让他再来一次。
但此刻,见到荆却言的安心和兴奋让我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我眨眨眼睛,仰头看他。
“荆却言,我们已经三天没有见了。”
荆却言语声淡淡:“是么。”
5
仙人荆却言和凡人荆却言并不一样。
这是我在荆却言开口后意识到的第一个问题。
凡人荆却言,或许玩世不恭,不守规矩,但至少他有喜怒哀乐,有在意的人和事,他的哭和笑,都是真实而动人的。
仙人荆却言,像个好看的陶瓷人,他虽然眼睛望着我,也会和我说话。
但我觉得,他没有以那么在意我了。
我自己就是唱戏的,见惯了戏词里的爱别离、怨憎会,见惯了倚西楼、离人泪、雪满身。
或许久别重逢,荆却言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也说不定呢。
我正要说什么,荆却言又道:“见我做什么?”
“被丢在陌生的地方,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仪好,这种无助和恐惧,你也总该尝尝。”
我有些不明白。
这里是他的仙府,到处沾满他的气息,所以我并不觉得陌生。
这里还有浇花的仙侍,所以也不是没有问路的人。
我靠近一点点,小心地觑着荆却言。
“可是,我有一点想你。”
荆却言后退一步。
“花言巧语。”
我再进一步:“夫君。”
荆却言:“……”
荆却言转头就走:“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6
夜晚,我想和荆却言一起睡。
荆却言稍显抗拒。
“我们已经成亲了,睡过很多次了。”
荆却言不为所动。
我抿抿唇,再接再厉:“还睡过很多地方,还有很多姿势……”
荆却言捂住了我的嘴。
“……口无遮拦。”
我伸出舌尖,很轻地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荆却言像被烫到了。
“你!!”
“我知道,我是茶楼里唱戏的,又不是青楼里卖艺的,你肯定又要说这个,对不对?”
其实我也挺疑惑,但我好像真的无师自通,与生俱来就知道怎么让荆却言消气。
在荆却言还是侯府三公子的时候,有一次他和人吵架了。
他来我的院子,也不听我唱戏了,只是大刀金马地往椅子上一坐,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凉茶水。
下人们都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我明明也该害怕的。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那样走过去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荆却言一愣。
“干什么?”
我说:“你不要生气。”
荆却言和我对视了片刻,猛地把我抱起来往床上走。
他说:“明知我在生气,你还靠近我,好好,这是默认。”
我听不懂:“默认什么?”
“默认所有,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默认你愿意。”
我以为他要打我,吓红了眼睛。
于是荆却言什么都没做成,反过来还任劳任怨地给我擦眼泪,又给我唱了两句四不像的戏。
我诚实道:“有点难听。”
他捏我的脸,说:“少得寸进尺。”
7
荆却言最终还是和我睡在一起。
他把我推到床的内侧,自己在外侧。
以前我们睡前,都会说一会儿话。
不拘什么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以为现在也可以这样,于是就主动问起院子里那棵长着果子的树。
但荆却言不想说话。
他道:“别吵。”
虽然他语气并不重,我却知道他是真的不想和我说话。
我有点无措,就真的不敢说话了。
可荆却言身上有很淡的清香,他的身子也是暖暖的。
我忍不住想靠近。
我往他身边挤了挤,头靠在他胸口,轻轻枕上去,就像在凡间时那样。
我并没有枕的心安理得,害怕他会突然推开我。
但他只是护住了我的腰,把被子扯过来盖到我身上。
仙府里连被子都是又暖又轻的,云朵一般,像是把我的心也轻轻地托起来了。
我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道:“我已经没有怕冷了。”
在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很怕冷。
因为出身低,家境差,没有办法盖好的被子,冬天总要在被子上搭几件衣服,手脚全都缩起来。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后来我和荆却言成亲,他察觉到我这个习惯,便要给我改。
他把我整个搂住,让我和他面对面侧躺着。
这样子我就无法缩着手脚睡觉,而且也不冷了。
8
久违的和荆却言睡在一起,我感到安心。
等睡醒了,荆却言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听到了他在门外和别人说话,就不急着起床,而是伸了个懒腰,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一道陌生的男音懒洋洋问:“看一眼都不行?”
荆却言:“不行。”
那声音无奈:“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就你这样的,迟早把人吓跑了。”
荆却言软硬不吃:“我能找回来。”
“哦,底气足了,脾气硬了。是谁历劫的时候哭成傻子?”
荆却言不接话茬,只是问:“历劫卷宗什么时候整理出来?”
“过几日吧,现下司命府除了我,就剩俩小仙童,总得给我们点时间吧。”
顿了顿,那声音再次调侃:“说起来,我真的没想到你去凡间历劫,还会娶妻。不过既然娶妻了,那你可有儿女?”
“没有。”
荆却言话里带着点不甘心。
“我想的,但是她,抛弃了我。”
那声音震惊道:“什么?!”
我也被惊了个仰倒。
荆却言这个人,怎么好久不见,他还学会撒谎了?
我什么时候抛弃他了?
可不兴乱讲!
“那那、那你还把她带回天?”
荆却言经过短暂思索,回:“嗯,带回来,罚她。”
“……不好意思,你说的是,给她住你的仙府,睡你的床,抱你的人,随时随地留俩仙侍照看,并且四处给寻找鬼道修炼之术的那种罚她吗?”
那声音哼笑:“可能是习俗不同吧,我们管这个,叫溺爱。”
我:“……”
9
他们没有说太久,因为荆却言察觉到我醒了。
他走进屋子,我正赤脚站在桌边,抱着手睨他。
我本来想质问,我什么时候抛弃他了。
但是他一进屋,就拧着眉毛看我。
他朝我挥了下手。
我整个身子飘起来,被送到了床上。
“衣衫不整。”
他说着,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裳给我穿。
“抬胳膊,”他说,“听到什么了?”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听见你说我抛弃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荆却言:“你说呢?”
我穿好小褂子,又翘起脚,等他给我套上绒袜。
“我不知道。”
“那我给你提个醒,盛宗十二年冬。”
他这么一说,我的回忆就变得清晰了许多。
10
荆却言的人生,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二十岁之前,他是侯府三公子,享尽荣华富贵。
二十岁至二十六岁,他是朝廷要犯,在外奔波逃命,吃尽了苦头。
二十六岁至五十三岁,他从无名小卒,一步步升至大将军,然后在人生最辉煌的年纪,溘然长逝。
我被他买回侯府那年,他十七岁,我十六。
侯府人多,想法也多。
起先荆却言买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唱戏给他听。
可侯府里的人都以为他是要讨我回去做妾。
他的父母也不例外。
他的母亲是个古板的人,怕我野丫头丢了他们的脸面,就找了教习的姑姑来教我规矩。
姑姑很严,我单是因为下跪的姿势不标准就挨了不少板子。
白日里学规矩累得要死,晚上就没有精神给荆却言唱戏了。
一次两次,荆却言还能让我休息,说不听了。
次数多了,他便板着脸问:“你怎么回事?”
我对荆却言从来不撒谎的,他不问便罢,问了我就如实道来。
我说:“姑姑总是骂我。”
荆却言奇道:“你还有姑姑?”
我:“……”
我自以为聪明地拿捏着语气,让自己显得不像是告状。
“是教习姑姑啊,夫人说我会给你丢脸,请了教习姑姑给我讲规矩。”
我伸出手给他看:“你看,我手还肿着呢。今天她打了我十二手板。”
荆却言拉过我手心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走了。
第二日,教习姑姑就被打了出去。
荆却言毫不留情道。
“不识相的东西,什么时候我荆却言的人轮到你糟蹋?”
继而又来找我的不是。
“是我花钱买的你,我带你进的府,要听话也是听我的话,谁叫你管别人说三道四?”
“记好了,除了我,谁也不能做你的主。”
11
荆却言赶走了教习姑姑,又去给他母亲请罪。
怎么请的不知道,反正挨了顿打,一瘸一拐回来的。
我给他上药,说为了我挨打不值当。
他却说我拎不清好赖账。
“我挨打一次,换你免了打手心无数次,你说值当不值当?”
他慢悠悠道:“你莫要与我犟嘴,本少爷懒得听。”
我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自打那之后,荆却言就不让我独自出门,也不许别人来我屋里。
我要是想出去,得跟荆却言说一声,他差人带我出去,或者他自己带我出去。
其实这正合我意。
我本来就不爱和人打交道。
尤其是侯府里的人心眼多如漏勺,一句话里好几重意思。
我说错了话,就要被众人嘲笑。
好没意思。
倒不如在屋中躲清静,学学新戏,绣绣花,快活多了。
就这么过了三四年舒心日子,侯府遭了殃。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惹恼了圣上。
一夜之间,侯府被尽数查抄,闹哄哄了大半夜。
府里的人被抓的被抓,逃命的逃命。
一家人拼死才把荆却言送出了府,好歹保住侯府的最后一根苗。
荆却言精神恍惚了很多天,是我一直拉着他跑。
他从小到大都金尊玉贵,一朝跌落泥潭,亲友离他而去,不能接受也是必然的。
我很想劝慰他,然而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憋了半天,觉得那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过苍白,就干脆不说了。
12
要躲避朝廷的追捕很难。
尤其是,那时候已经入冬,花木凋谢,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不多。
到处贴满了通缉令,我和荆却言不敢住客栈,也不敢向别人问路。
鬼鬼祟祟,躲躲藏藏。
身上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换的换。
饿了困了就找废弃的寺庙道观落脚,实在没有条件,山洞里、草垛下,也都可以将就。
我们想好了要一直往南走。
走得足够远,就可以安顿下来,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
荆却言的情绪一直不好。
他原先是十足爱说爱闹的性子,如今却沉默寡言,整日都不怎么说话。
我想让他开心一些,就逗他。
“通缉令上写,如果抓到我,赏白银一百两呢。当初你把我买回家,也才十几两。我现在好值钱。”
荆却言也不捧场地笑一笑。
我没招了,就闭上嘴,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汲取一点温度。
13
出城的时候,我和荆却言差点被一队官兵抓到。
失礼了,第一次逃命,没什么经验。
多亏侯爷为了扳一扳荆却言的性子,硬逼着他学了几年功夫,我们才得以侥幸逃脱。
我们跑进山里,彻底甩开了追兵,我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被划了一刀。
刀口不深,我又太过紧张,才一直没发现。
荆却言垂着头给我上药。
但是,落在我胳膊上的,除了药粉,还有他的眼泪。
眼泪是热的,又转瞬被风吹凉。
我慌了:“荆却言?”
荆却言连日痛苦不堪的情绪好似找到了开关。
他跪坐在地上,抱着我痛哭起来。
他说:“好好,我没有家了。”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酸涩。
我对侯府那些人没什么感情,可荆却言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他伤心。
哭泣或许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发泄情绪。
他现在能哭出来,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好事。
我抱着他,很轻缓地抚着他的后背。
“没关系的荆却言,这里没有别人,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在呢,荆却言,我陪着你。”
14
我和荆却言成亲,其实是一件很仓促的事。
那日傍晚,我们快出山了。
荆却牵着我的手,带我穿梭在曲折山路上。
他替我拨开乱林里带刺的树枝,指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告诉我怎么辨别方向。
我听得有点晕。
“我不用会这些吧?我们又不会分开,你知道怎么走就好了啊。”
荆却言骤然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他停下脚步,在深灰色的天幕下凝视着我。
“我们不会分开吗?”
他语气轻轻的,眼神很却罕见的带着固执。
我语气自然:“是啊,你花银子买了我,不是吗?”
“那你嫁给我,”他说,“我们成亲,就现在。”
我:“……”
我很快就想通了。
荆却言想和我成亲,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喜欢我。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想让我们一直绑在一起。
他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
重大变故下,我是唯一一个还陪着他的人。
他想要牢牢地抓住我,就像漂流在海上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的浮木。
我明白他的恐慌。
所以,哪怕成亲不合时宜,我也对他说。
“好啊。”
管它呢,荆却言需要我。
15
成亲时,没有喜服,没有花轿,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
说真的,这和我想象中的成亲差点意思。
但新郎官是荆却言,差点就差点吧。
我们拜了天地,朝着侯府的方向拜过父母,最后夫妻对拜。
礼成,我拿出帕子给荆却言擦擦眼泪,笑着喊他:“夫君。”
荆却言应下,他侧过头,在我唇角轻轻一碰。
这代表着,我们越过了那条线,从此成为世间最亲密的人。
成亲后,荆却言心安了,性子也逐渐沉稳。
变得踏实可靠,不似从前锋芒毕露没形没状。
逃亡的路上艰难,但我们已慢慢学会苦中作乐。
有时候天气好,走到人烟聚集之处,我和荆却言会一人捧着一个新鲜出炉的热包子,对视着傻笑。
我们藏在隐蔽的角落,荆却言会主动挡在风来的方向。
没有张贴通缉令的地方,我和荆却言也会找客栈住下,或者借住在农户家里。
夜晚来临,我会枕在荆却言胸口,他把被子拉高,将我整个人包起来。
他身上暖和,我们常常说话说到一半,我就舒服地睡着了。
安定的日子总会让人对未来产生向往。
荆却言也不例外。
他说我们要一直往南走,他要去投奔明主,从头开始。
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替侯府洗清冤屈。
“还有成婚礼,我也会补上,好好应该有盛大的成婚礼。”
我给他鼓劲:“你一定可以的。”
他当然可以。
他也做到了。
他重新回了京城,做了将军,新帝明理又仁善,为侯府翻了案。
他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至于成婚礼,嗐,那不能怪他。
得怪我。
是我不小心,是我不争气。
也或许,那就是我的命。
16
我死在喜河镇外的一条河里。
那大概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雪很大,风也很烈。
我和荆却言走到喜河镇上时,他忽然想起,侯爷有一位旧友住在这里。
“朱伯与父亲年少时就认识,这么多年一直联络着,也算情谊深厚。”
荆却言说:“我们去投奔他,旁的不说,求个暂住的地方总该没问题。”
我立刻充满希望。
“好,我们这就去找朱伯。”
现在想想,我和荆却言都太天真了。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侯府光鲜的时候自然遍地是朋友,侯府没落了,朋友也要变豺狼。
17
朱伯是个生意人,他的宅子很大。
正如荆却言所说,给我们找个暂住的地方简直轻而易举。
朱伯看到我和荆却言,也很热情地将我们迎了进去。
他一口一个“贤侄”地叫着荆却言,端来糕点,添满茶水,很是和蔼亲切。
听说我们一路逃亡至此,他痛心道:“贤侄放心,就是豁出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定保你们无虞。”
不知道荆却言怎么想的,反正我信了。
当晚,我们被安排在宅子西侧的一处寝楼,这里偏僻、安静,被衾温暖。
我年轻,我倒头就睡。
结果半夜被荆却言喊醒。
他给我套上小褂子,低声道:“好好,朱家报了官,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白日里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结果就这?
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荆却言跑,一边在心里骂朱伯。
糟糕的家伙,你真的很糟糕!
18
追我们的是两拨人。
除了想要把我们抓回去拿赏金的朱府,还有当地的衙门。
人太多,我和荆却言都挨了打,才终于突出重围,落脚在一处瓜田。
瓜田里有看瓜人搭的草房子。
很简陋,却也很安全。
我借着微弱的月色翻出伤药,手一碰荆却言的后脑,就感受到了血的粘稠。
像家家户户除夕那日贴对联用的浆糊。
我抖着手给他撒了药粉,包扎好伤口。
我问荆却言疼不疼,他说不疼。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说有些头晕,想睡觉。
我说:“那你好好睡,我不困,我守着你。”
荆却言便放心地靠在墙壁睡着了。
细细想来,那时候他根本不是睡着了,而是晕了。
只是我缺少经验,没看出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就喊醒了荆却言。
我说:“这里还是不安全,我们得快点走。”
荆却言听见了,却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有些失焦,茫然地眨了眨。
我瞧着他,心里蓦地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慌。
“荆却言?”
荆却言苦笑着揉了揉额头。
他说:“好好,我看不见了。”
我的心口骤然疼痛起来。
19
我本想着先离开喜河镇,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就找大夫给荆却言治眼睛。
可是,荆却言看不见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我。
我一边搀着他走,一边搜肠刮肚地劝慰他。
“荆却言,你不要担心,肯定能治好的。”
“也别害怕,你还有我呢。”
我阔气道,“你别忘了,我还会唱戏呢,等到了广陵,我就去找个戏班子,拾起老本行,以后我养着你。”
硬撑着走了几个时辰后,我发现我们依旧在喜河镇边缘打转。
同一条路,同样的风景,路过了两次。
大雪封山,入目皆是茫茫白雪。
我有些打怵,忍不住更加贴近荆却言。
荆却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我只当他是因为失明太过失落。直到这时,荆却言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
我慌手慌脚地接住他,脸碰到了他的额头,才发现他身上烫得惊人。
他趴在我肩头,难受地闭起眼睛,声音哽咽,气息微弱。
“好好,我难受。”
20
把荆却言安顿在土地庙之后,我把所有行李都放在他身边,只身返回喜河镇。
我也不想回去,但我不能让荆却言病着。
我想,我只赌这一次。
我赌我会遇见好心人,会有善良的大夫来给荆却言看病。
就算没有,我找人借一些退热的药也是好的。
我算盘打得很响,计划得也很好,但我没想过我会走错路。
我在雪地里绕来绕去,等发现自己走错了的时候,已经往前看不到喜河镇,往后也看不见土地庙了。
远山像巨大的怪物安静地杵着,耳边只有空茫的雪落下的簌簌声。
我脑中一片空白,崩溃到很想就地一坐哭嚎两声。
但想到荆却言还在等我救命,就硬是逼着自己继续走。
我的腿和脚都很痛,眼睛也有点花。
这才使我不小心踩空了,从斜坡上摔了下去。
斜坡下不是平地,而是一条河。
河面冻了一层冰,冰面上又盖了雪。
我滚下去,撞破冰面,掉进了河里。
失去意识前,我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荆却言以后该怎么办呢?
21
可能是因为我太不放心荆却言了。
就算死了,鬼魂也重新飘回了土地庙。
此时荆却言已经得救了。
他醒了,只是精神还有些差,唇色还有些发白。
他随着商队上了马车,身边只有两只小小的包袱。
我飘在他身侧,看着他被商队护送着到了广陵。
我稍稍有些感慨。
如果我没有出去找大夫就好了。
如果我没去,或许荆却言不会那么孤单,或许我也能和他一起顺利地到达广陵。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我也无法在荆却言生病的时候预料到会有人来救我们。
荆却言在广陵投奔了明主,随新主四处征战。
他勇猛凶狠,屡建奇功,一步一步地杀回京城。
最后,弑昏君,拥立新帝。
荆却言重新夺回侯府旧宅,走上高位,我为他骄傲的同时还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荆却言始终没有忘记我。
他不停地派人回到喜河镇,打探我的消息,始终一无所获。
便恨得咬牙切齿,扬言只要找到我,不用客气,尽管把我绑回去。
他要把我扒皮抽筋做成风干肉挂在城墙上晾晒一百天。
不敢想,听说有一种腊肉就是这么晒成的,油而不腻,瘦而不柴,炒一炒,好吃得很。
22
荆却言被新帝封为大将军,侯府也改成了将军府。
这一年,荆却言已经三十四岁了。
新帝看重他,见他寻妻未果,便劝他另娶,只当我死了。
不用“只当”,我是真死了。
我承认,如果荆却言另娶,我会有点不甘心。
但如果他另娶的姑娘比我好,那我也可以捏着鼻子认下。
荆却言拒绝了。
我忍不住在大殿里飞了两圈,颇有些小人得志的自满。
荆却言说不娶就真不娶,一直耗到老,耗到死。
他死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能手拉手一起去投胎。
结果荆却言摇身一变,成了天上的仙人。
他面目威严,神色冰冷。
我呆呆地看着他,尚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抓到怀里,一路回了天。
我缩在荆却言的胸口,想起逃亡时我们那些依偎着入睡的夜晚。
那时候荆却言也会抱着我,但从来没有这样紧,没有这样深刻。
时隔三十三年颠沛流离,荆却言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23
我从回忆中抽离,荆却言还在看着我。
我轻轻“啊”了一声。
“原来,你是觉得,我抛弃了你吗?”
“你不是以为,我走丢了吗?”
“既然你认为我抛弃了你,后来又为什么一直找我?”
荆却言不回答。
我却忽然明白过来了。
“你说要把我挂在城墙上晒一百天,原来不是调情吗?是真的恨我啊……”
荆却言眉心跳了跳。
“仪好,你见过谁调情是要把人晒成肉干?!”
“……你不一样啊,你总是出人意料。”
荆却言被我气笑了。
他咬着牙:“我哪有你出人意料。”
我想给荆却言解释一下。
荆却言看起来不怎么想听。
他把我的长发拢起来绑好。
“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也不想再提,反正已经过去了。”
“我只在乎现在,”他语气柔和,询问道,“仪好,想出去玩吗?”
我想了想:“一点点吧。”
主要是对仙界有点好奇。
“好。”
荆却言应下,变出一根红绳,绕在我手腕上。
我欣赏着红绳,低调简约中透露着奢华大气。
我赞道:“真好看,像月老庙里的姻缘红绳。”
荆却言手指一顿:“不是。”
我稍感失望:“那就只是普通的定情信物了?”
荆却言冷哼一声:“是防止你乱跑的。”
“有了这个,你跑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我:“……”
虽然但是,听起来还是定情信物的意思。
我抬头看了眼荆却言,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那你好厉害喔。”
荆却言:“……”
24
我对仙界的好奇就只维持了一天。
受不了。
外面到处是我和荆却言的风言风语。
仙人们三五成群,讲着各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真是头一遭……荆却言也真够不讲道理,人家还要不要投胎了?”
“就是,还藏着掖着的,宝贝得很呢。”
“我就说荆却言老牛吃嫩草,人家小姑娘连人带魂才几十岁,荆却言什么年纪?快九百岁了,他也好意思?”
“行了行了,你们敢不敢去荆却言眼前说?”
“不敢不敢,委实打不过。”
“上次他削断了我的头,我好不容易才接上的。”
“好凶残!”
“可粗鲁!!”
这就算了,他们还很爱编排我和荆却言榻上那点子事。
甚至丧心病狂到专门写了话本子在出售。
《惊!历劫仙男情迷凡女上演仙凡之恋!》
《历劫后又陷情劫,关关难过关关过》
《仙鬼二三事》
《露水情缘记》
我在摊子前,好奇地翻开看了几页。
图文并茂,活色生香。
我大为惊讶。
我抱头鼠窜!
荆却言还说我口无遮拦。
我看我和仙人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我果断决定老实待在仙府。
25
仙府的日子着实舒心。
让我想起荆却言刚把我买回侯府的那几年。
没有烦恼,没有人来打扰。
我与浇花仙侍熟悉了以后,便尝试着帮忙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不知道仙侍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反正,高一点的仙侍立刻就:“为仙君排忧解难。”
矮一点的仙侍接上:“好体贴。”
我扔了小水桶就跑。
你们仙人的言行举止,仿佛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我和荆却言的床底。
我想去找荆却言,仙侍们胳膊一伸就拦住了我。
“今日司命府的仙君在,正和我们仙君商议正事呢,您先自己去玩儿,啊。”
“什么正事呀?”
仙侍挠挠头:“好似是仙君的历劫卷宗整理出来了。”
历劫卷宗?
有点印象,但不多。
我点点头,心想不就看个卷宗吗?
看完了我再去找荆却言也不晚呀。
26
历劫卷宗,有点东西的!
不晓得那上面记录了什么震撼人心的事情,荆却言看完,整个仙都有点奇怪!
不仅早出晚归,不给亲不给抱,还跑去仙府外的荷花池边发呆。
连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劲儿。
荷花池边雾气深重。
我坐到他身边,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最近,都不亲我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不理我。
我又说:“是腻了吗?”
他勉强开了金口。
“不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我坐在池边,晃了晃小腿,靠在他肩头。
“你现在总是有很多事情,比做侯府少爷的时候还要忙。”
我舒服地呵了口气。
“好喜欢现在的生活,有吃有喝,不用害怕被人追,仙人们也都很友好,没有看不起我。”
荆却言道:“没人敢看不起你。”
“是啊,因为你很厉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是你身边的小鸡小犬咯。”
“……”
“荆却言,这里的荷花怎么都不开?”
“你想看?”
“想的。”
于是荆却言挥了挥手,一道金光笼罩池面,很快荷花就次第开放。
我靠在他肩上,自顾自絮絮叨叨着。
荆却言有时应,有时不应。
后来我感到困倦,荆却言就抱着我回仙府。
我靠在他胸口,迷迷糊糊地说:“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认识你一个,不要不理我。”
荆却言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
“好吧,依你。”
28
我是从仙侍那里知道荆却言为何如此反常的。
天杀的,历劫卷宗和凡间的卷宗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不是在纸上写写字记录一下就好,而是将凡间经历的一切都以影像的方式记录在一片薄薄的白玉之中。
仙人若想回看自己的凡间经历,只要在玉片中输入灵力就可以了。
所以,已经看完了卷宗的荆却言,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
这么丢脸的事情。
荆却言这下子肯定觉得我是笨蛋了。
我有些郁闷,甚至想像荆却言一样去荷花池边发呆,只给别人留一个“想死,又不敢”的背影。
荆却言很快就察觉到了我不高兴。
他安慰人很有一套。
“那……今晚和你‘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我:“……”
别说,我还真兴奋了一瞬。
真够懂我的。
29
其实我也可以插科打诨,胡言乱语应付过去。
但我始终无法忘记凡人荆却言。
在我死后的的三十余年里,荆却言从不离身的,是我们逃亡时我一直背着的那个小包袱。
包袱里只有一点碎银子,以及两件朴素的衣裳。
三十余年过去,小包袱洗到褪色,发白。
衣裳被无数次展开又重新叠好。
荆却言看着那个小包袱和那两件衣裳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一直想问,却不敢问。
荆却言总是对我说,他不想再追究凡间的事。
他说那些已经过去了。
可是如果真的过去了,荆却言,为什么还要爱我?
为什么带我回仙府?
为什么别的仙人历劫回天后会忘记凡间的一切,你却没有?
30
我忍痛放弃了“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这样好的睡前时光,我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对荆却言说:“这下你知道了吧,我没有抛弃你的。”
“我是去给你找大夫了哦,都怪地太滑了,雪那么大,我也有点眼花……都怪朱伯人面兽心,害你受伤。”
“而且衣服太厚了,河水一下子就把我的衣服湿透了,衣服变得很沉,我才会沉下去的……唔唔……”
荆却言毫无预兆地亲了过来。
我短暂地愣了一下,就要推他。
“我还没说完……荆……唔……荆却言……”
荆却言把我按进胸口,声音低哑。
“我知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去投奔朱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以为是你抛弃了我,可原来……是我把你留在了那个冬天,我甚至都没有将你好好安葬……”
荆却言这个人,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端着仙君的架子。
难过起来却连鼻头都是红的。
生的清风明月孤冷高傲的相貌,性子却是这般柔软。
不过是一个小误会,他竟像作了天大的恶,愧疚自责久久不能释怀。
我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
我说:“没关系的啊,我们说开就好了。那你以后还可以叫我‘好好’吗?‘仪好’太生疏,不似夫妻昵语。”
荆却言有样学样。
“那你也叫我‘荆却言’啊,这是夫妻之间的叫法吗?”
我想起某段戏词里的称呼,往他怀里拱了拱。
“那我以后叫你情哥哥?你喜欢我这么叫吗?”
“……还是叫荆却言吧,挺好的,真的。”
31
自从我和荆却言解开这道心结,来仙府串门的仙人明显多了起来。
按他们的说法,就是荆却言近日心情大好,撤了仙府外的法阵和结界。
仙人们颇为惊讶,纷纷进来看看怎么个事。
“看到你,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穿着一身红的月老用红线球弹了弹我的脑袋。
“你可知你手腕上这红绳是什么?”
“荆却言说戴着这个,以后无论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神奇,便问:“真的这么厉害吗?”
“差不多。”
月老脸上挂着一丝怜悯:“这东西的作用相当于魂契,只要他想找你,立刻就能感应到你在哪里。任你跑到天涯海角,还是重新投胎转世,都没用。小可怜儿,你是真的跑不掉了。”
我志得意满地仰着下巴:“是吗?我就知道,荆却言超级爱我的,他根本离不开我。”
月老笑容消失。
月老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好好好,是我眼拙了,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32
由于来的人实在太多,又各个偏好打听。
荆却言不胜其烦,只好重新打开法阵和结界。
他站在仙府外,浑身沐浴着日光,举手投足间带着刻板的端正和严肃。
我还是喜欢轻松自在的荆却言,想破坏这种严肃,便跳到门槛上喊他。
“荆却言!”
“嗯?”
“我要往你身上跳了,接我一下。”
荆却言便伸出双臂:“跳吧。”
我踮起脚,轻轻一跃——
落在了他怀里。
荆却言像抱小孩那样,从门外抱着我往屋里走。
我搂着他的脖子,腿架在他腰间,路过院子时,浇花仙侍依旧在浇花,果树上的果子依旧红彤彤。
我凑到荆却言耳边,小声征询。
“院子里可以种一些别的树吗?我想吃桃子。”
荆却言将我往上托了托:“好吧,依你。”
“你之前说,会补成婚礼,那现在可不可以提上日程?我想收礼金。”
“好吧,也依你。”
“那今天晚上,我们先‘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一下吧?”
荆却言步伐平稳,一个踉跄都没打。
他迈进屋子,把我放在床上,欺身压下,和我对视。
他的眼睛盛满万千情绪,最后化作星点流光溢出瞳孔。
他笑着偏头,在我耳朵上亲了亲。
“好吧好吧,都依你。”
【番外:荆却言】
1
荆却言从昏迷中醒来,耳边是热闹的。
身前的火堆源源不断地给身体带来暖意,庙门外是商旅车队的驼铃声。
有几个陌生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怎么动,就被人扶住了胳膊。
“慢点慢点。”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嗓音粗犷,他扶着荆却言,给他喝了一口水,又用手背探他额头。
“还好,不那么热了,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打哪来的?要去哪里?”
荆却言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我……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可是这里……就你自己啊。”
荆却言双眼无神,但他还是坚持。
“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我的夫人一起来的,你们见过她吗?”
中年人说:“不曾见过什么姑娘,她长什么样子?”
荆却言说:“有一点瘦,个子不高,很白,眼睛很大很有神,穿着一件橙色夹棉小褂。”
中年人仔细回忆了一番,再次肯定。
“真的没见过,我们来了三个时辰了,只见到你。”
顿了一下,又道:“小兄弟,你别怪哥说话难听,荒郊野外的,你又生了病,保不准她是见你成了拖累,将你抛弃,自行离去了。”
荆却言立刻反驳:“她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中年人叹了口气。
“我啊,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的。你好的时候,身边哪个都深情厚谊。一旦你不好了,怎样的绝情事都会发生的。”
“你说她不会弃你而去,可你病得这样重,她不守着你,独自去哪里了呢?”
“更何况你又看不见,焉知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荆却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2
商队人多,药物也齐全,队里还有个略懂医术的大姐。
大姐给荆却言重新包扎了脑袋,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
第二日,风雪停了,荆却言脸上的烫红也消了下去。
商队启程的时候,荆却言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一夜过去了,他好像已经接受,好好不要他了。
是嫌他累赘吗?
觉得他是拖累吗?
可明明,不是也说过会一直陪着他吗?
可如果好好是真的不要他了,又为什么要把她的包袱留下?
荆却言想不通。
无论是装束还是相貌,他都和这个商队格格不入。
他过分瘦削,双颊凹陷,很可怜的样子。
他的身边只有两只旧包袱。
中年人说包袱里只有几件不值钱的衣服,要不就扔了吧。
荆却言不让。
他紧紧抓住包袱,还抱有微弱的另一种想法。
——有可能,好好是被朝廷抓走了。
如果他跟着商队,或许可以打听到好好的消息。
他跟随商队一路向南,每路过一个城镇就会去打探消息。
可是好好并没有被抓。
他们两人的通缉令还算是贴在城门口。
得到的消息越多,心就下沉得越厉害。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好好就像中年人说的,抛弃了他。
但是没关系,荆却言想,他找她去。
一直找,总能找得到。
无论是为了找她,还是为了拿回侯府旧宅,为侯府翻案,他都得往上爬。
3
荆却言在两个二月后重见光明,彼时,商队众人和他告别。
“我们要去榕城了,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啊。”
荆却言很认真地记住了商队里每个人的名字和样貌。
他说:“齐大哥,以后若是有缘再见,我请你们吃酒。”
自从他被商队救下,这是第一次,他展露出不那么苦涩的、纯然开心的笑容。
商队离开后,荆却言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他四处奔波,终于投奔到了一位明主手下。
新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柔软心肠。
荆却言退去少年时的风流恣意,拿起刀剑,像他的父亲一样四处征战。
别人都说他骁勇善战,是天生的将军。
他却不这样想。
他只是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往往更凶猛,更狠戾,拿命换前程。
荆却言最后终如愿以偿站到了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他还是找不到想找的人。
无论是他一直派人守着的喜河镇,还是他力所能及的寻找的任何角落。
荆却言想,虽然他嘴上说着,找到人之后要把她挂在城墙上。
但如果她真的出现,他只会产生无穷无尽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会问她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肚子。
会问她有没有遇到坏人,有没有害怕,有没有想他。
他会跟她说:“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要不要回来我身边呢?”
然后,无论她是否同意,他都会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他愿意给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愿意虔诚地献祭。
但是,直到他在人间的寿数走到尽头,他也没有这个机会。
4
仙人历劫,本该忘记凡尘的一切。
可荆却言执念太重,他忘不掉。
他把好好的魂魄带走了。
带回了仙府。
他在人间五十多年,于仙府而言,还不足两个月,树上的长生果刚刚成熟。
他把好好锁进仙府,然后去找天道讨罚。
抓无辜的灵魂回天,这是违反规则的。
所以他在雷霆府受了九十九道天雷,差点将一副仙人之躯给折腾散了。
他不怎么在意。
出了雷霆府,换了身新衣遮住伤痕,眉眼淡漠地抚了抚袖口。
他想:九十九道雷换想了三十年的人,值。
他缓慢地走回仙府,不等现身,就见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要跳树。
他接住了她。
小姑娘落到他怀里,开心地翘了翘脚。
她说:“荆却言,我们已经三天没有见了。”
荆却言语声淡淡:“是么。”
他并不表露太多情绪,尽管雷劫劈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只是抱她走进屋子,用力地,又轻轻地。
仙界岁月悠长,仙人寿与天齐,一旦得到什么,就是永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