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很爽的复仇故事?
【免费已完结】我的夫君蟾宫折桂,一朝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皇上欲破格提拔他为正五品。
怎料圣旨未下,状元府却突然出现了七个神秘的断肢。
那是七只女人的手,全都是右手。
泡在琉璃罐中,五指纤细洁白,丹蔻鲜艳欲滴。
与此同时,宫里的六公主失踪了。
她的婢女说,她最后一次出宫,是去了状元府……
一切矛头,都指向我的夫君。
1
裴凌之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给府里的牡丹浇水。
“林夫人,您得再和我说说林成寂。”他说。
“成寂在牢里,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他点点头:“所以我才会来找您。”
“该说的,我都已交代清楚。想必大理寺中一定有我的供词,裴大人何必再跑一趟呢?”
“我希望,您能带我去看看那七只断肢。”
他是昨日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不曾亲眼见过那七只手。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所以我点了点头。
穿过幽深曲折的小径,我们来到一座二层木楼前。
“这是我家公生前建的。”我说。
那时,成寂还只是个八岁孩童,没有中状元,故而状元府也不叫状元府,叫林府。
“家公生前最喜欢来这里念经礼佛。”
“他仙去后,我们便封锁了这栋小楼。没想到,成寂竟然用它做这种事情……”
我止不住地流泪,只能拿衣袖拭泪。
裴凌之沉默着,递给我一方蜀锦帕子,我婉拒了,带着他来到二楼。
晨光下,那几只手在琉璃罐中散发着莹莹白光,仿佛美玉。
我身后之人先是一惊,随后便快步走过去,端详起来。
良久,他问道:“这罐中的清夜是何物,竟然能使断肢不腐。”
我摇了摇头:“成寂精通医理,许是用某种草药熬制的吧。”
“裴大人,您应该去问成寂,而不是我。”
他点点头,继续看那几只手,却突然在一只手前面停住视线。
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他问话。
没想到,他再转身时,红了眼眶。
“这是六公主的手。”他声音颤抖。
我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下。
“六公主右手虎口中间有一颗小痣,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瘫坐在地,脸色吓得惨白,不可置信道:
“成寂杀了六公主?”
裴凌之怒极,抓住我的衣领质问:“她的尸体在哪儿!”
“不......不知道......”
他瞪着我,青筋凸起,努力克制怒意,半晌后松开我。
我痛苦地咳了两声,后悔将他带进木楼。
“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这些!”
说话间,大滴泪水再次滚落。
自从成寂出事以来,我已经流了太多眼泪。
“抱歉,是我冲动了。”他说。
冷静下来后,他又看了一会儿。
“林夫人,您在供词中说,这几只手都是林成寂所为?”
我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到,磕磕巴巴道:“是的,但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他示意我走上前,我站起来,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迟疑地走近。
“您看这只琉璃瓶,和另外六只并不相同。”
“那六只底部隐约有冰裂之纹,这只却没有。”
我皱了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冰裂琉璃,是成明年间流行的样式,至今已有二十年,如今市面上也买不到这种琉璃了。而另一只......”
他顿了顿,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装有六公主右手的琉璃,明显是时下流行的莲花底样式。”
“裴大人,我乃一介妇人,没读过几本书,听不懂您话的意思,还请明示。”
“那我就直说了,前六只手,应该是二十年前所为。那时林成寂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如何做得到?”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如芒在背,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转身逃跑。
“林夫人,我劝您不要意图隐瞒。”
“没......没有,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一把剑突然横在我脖颈上。
“那就说说不该说的。”裴凌之冷声道。
晨光下,利剑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犹豫了,下一刻,剑刃突然离我更近。
“我说!”
成寂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前,叮嘱过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七只手,只有六公主那只是成寂所为,另外六只的凶手另有其人。
“是我的家公。”
我的家公,出身书香门第,是一位读了一辈子书的老秀才,平日里喜好佛法,乐善好施,甚至有小孩子叫他“佛爷爷”。
没人知道,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读书人,背地里竟然疯狂迷恋少女的右手,甚至不惜将之砍下来,做成装饰品日日把玩。
成寂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也最敬重父亲,宁愿一个人扛下所有,前途尽毁,也不想父亲的声誉受损。
许是幼时耳濡目染,成寂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竟然走上了一条一样的不归路。
如此伤天害理!
“大人,下妇再也没有隐瞒了。”
裴凌之听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最后将视线落到我藏在袖中的右手上。
“容我冒昧直言,林夫人的手生得极美。如果我刚刚匆匆一瞥没看错的话,应该也涂着丹蔻吧?”
他说得不错。
我的右手极美,毫不逊色于那七只美人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成寂没理由舍近取远,放过我的右手。
“裴大人怀疑我是帮凶?”
2
裴凌之沉默了,像一种无声的质问。
我忍不住冷笑,撩起衣袖,将一直藏着的右手露出来。
皮肤白皙莹润,手腕处的伤口却赫然醒目。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你以为他没动过我这只手的主意?!”
我看着裴凌之,目眦欲裂,面目甚至有些狰狞。
一时之间,木楼内寂静无比,我们谁都没有动作,只剩晨光中的尘土在飞舞。
裴凌之吃惊地看着我的右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我深吸几口气,将撩起的袖子放下,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又隐匿起来。
“我毕竟是林家媳妇,无缘无故丢了一只手,街坊邻居们问起,自然难以解释。”
“他不动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们走出木楼时,已是正午,那片牡丹地在日头下宛如烈火。
浇花用的铁通还放在那里。
我走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
裴凌之静静地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装六公主右手的琉璃罐。
“你恨他吗?”他突然问我。
我没回答,而是拿起葫芦瓢继续浇花,缓缓开口:
“古人云,花开艳极,必是不详。可惜我现在才领悟。”
“这花年年都这么艳吗?”
“不,只是今年特别艳丽,香气也浓。”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放下琉璃罐子,拿起旁边的锄头翻地。
果然,在东南边的一片牡丹下,掘出了一名腐烂的女尸,恰好少了一只右手。
我怔在原地,看着面目全非的、身上没有一丝完整皮肤的尸体,想起了六公主。
一次宫宴上,我有幸见过那个娴静的女子。
好似一朵清雅的小花,开在盛大的宴席之上。
我看着她,她却看着成寂。
记忆里美人的身形与面前糜烂的尸体如此相似,缓缓重合。
裴凌之抱着尸体,失声痛哭。
一个外臣,怎会为深宫中的公主悲痛欲绝?
“裴大人,成寂他......”
“本官将立即启禀皇上,将林成寂千刀万剐!”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
本来还想托他给成寂带些衣物,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狱中湿寒,而成寂又是个文弱书生,必定受不住。
成寂,委屈你了。
幸好你很快就要上路了,不必冷太久。
3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我带上包袱出了门。
状元府外,已经铺满了烂菜叶,朱门上甚至被人糊了大粪。
比前几日更甚。
看来,我家公的龌龊之事,也已人尽皆知了。
这间不大不小的府邸,已然成了整条街的晦气之处。
林家,彻底完了。
可是不久前,这里还人来人往,多的是想要一睹状元郎风采的百姓。
那时,人流中不乏高官大族,他们用力握着成寂的手,笼络这位朝堂中的后起之秀。
成寂,你以前说得对,这世上最经不起打量的就是往事。
我围上面纱,走在街上,所过之处无不议论纷纷。
我这林家媳妇,也已成了过街老鼠。
左拐右拐,走了许久,我才看到那块牌匾:大理寺。
守卫的小吏认出我,马上进去禀告给裴凌之。
半晌后,那人身穿绯色官袍,意气风发,昂首从门内走出。
我又想起,成寂中状元那日,穿得也是这样颜色的衣裳,只不过还要更红一些。
他也像裴凌之一样,意气风发。
成寂,不知你如今在狱中,是怎样一副落魄样。
听说,十日之后你就要午门问斩了。
胡思乱想间,绯衣之人已经走近我。
“你可是来探望林成寂的?”裴凌之问。
我摇了摇头:“我有证物要呈给裴大人。”
我看了看怀中的包袱,裴凌之心领神会,将我领进厅堂。
堂中炉火烧得很旺,一丝春寒都感觉不到,还有一股不浓不淡的香气,很是好闻。
裴凌之没了耐心:“拿出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露出一本小书。
纸页已经发黄,封面破烂,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
“这是林家祖传的古书,成寂从不许旁人看,连我也不能碰一下。今早收拾书房时,我无意从抽屉的夹层中摸到了它。”
我翻开其中一页,给裴凌之看。
模糊不清的字迹,记录着一个早已失传的绝技:
“将圣人草、蔓连花、草乌头并黄葵叶煮成清汁,浸泡尸体一日一夜,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我胆小地抬头看裴凌之的面色,他果然震怒。
“想必林家父子正是靠此书草菅人命!如此邪书,应立即销毁!”
他说着,便要将此书扔进火炉。
我连忙夺下。
“大人,此乃证据,不可毁坏!”
他冷哼一声:“如今林成寂的罪状已板上钉钉,就算毁了邪书,他也难逃一死。”
他拽住书的一角,想要夺过,没料到我也死死攥着书角。
“大人,我已有身孕!此乃林家的传家宝,我得留给腹中的孩子!”
裴凌之闻言,更加用力地夺过书,不由分说,扔进火炉中。
脆弱的古书,很快被火舌吞噬。
“难道你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成为第二个林成寂?”他厉声质问。
“不、不想......”
我垂着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嘴角。
成寂,我好幸运,裴凌之这个蠢货果然没有往下翻。
只要他再往后翻上一页,我也要性命堪忧了。
可他没有,甚至还帮我毁了证据。
成寂,你看,他多蠢,简直和你一样。
夜里,我又来到木楼,借着月色与那六只美人手对视。
长夜无声,那六只手在月光下更显莹润,好似发着微光。
“再耐心一点。”我喃喃自语。
4
林家的宅子被官府收走,我没了去处,带着所剩不多的银子,在玲珑街西租了间小屋。
不大,但租金便宜。
这日,我正在集市上与小贩讨价还价,抬头一看却见裴凌之走了过来。
他没穿那身绯色官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十分利落。
手里还拿着那柄长剑。
“裴大人。”我浅浅行礼。
他正欲说话,旁边突然传来凄厉的鸡叫,一道浓烈的鲜血向我们这边飙来。
隔壁摊贩正在宰鸡,那少年手法很不熟练,给鸡割喉时,血溅得到处都是。
“你的衣裳脏了。”裴凌之说着,又递来那方蜀锦帕子。
我看着胸前大片殷红,婉拒了他的帕子。
“无妨,这衣裳早已旧得不成样子,如今寻个由头扔了也好,就不糟蹋大人的帕子了。”
裴凌之点点头,又与我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随后各自离开。
他往街东,我向街西。
当天夜里,裴凌之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小院来了。
他送来一袋碎银。
“孤儿寡母,你也不容易。”
我没有客气,接过银子道谢。
思索再三,我进屋拿出一包衣物。
“成寂身子弱,没到春天必定感染风寒。下妇恳请裴大人,让他死前暖和一点。”
听说皇上见到公主尸体后气得昏厥,当即下令将成寂处死。
只是不知为何又耽搁了,改成月底再行刑。
裴凌之看着我手里的包袱,不悦道:“他不过是受了些冻,这与六公主死前所遭遇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我抱着衣服跪下,千叩万拜,他这才心软,接过包袱。
厚实的冬衣被打开,裴凌之仔细检查着,恨不得将里面的每一团棉花都掰开揉碎。
“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保证里面没有藏匿任何违禁之物,大人放心。”
他不信,继续检查着。
“他这样的祸害,值得你如此一往情深吗?”
“我爱他,就算他是个烂到泥里的烂人,我也爱他。”
话落,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他检查衣物。他仔细查了好几遍,才带着衣服离开。
“大人,”我叫住他,“敢问六公主下葬之事可已安排妥当?”
公主死得不体面,有损皇家颜面,故而皇上对外谎称公主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她的灵辇,昨日正好经过玲珑街。
“下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祭拜公主,为夫君赎罪。”
裴凌之的脚步顿了顿,冷声道:“殿下不会想见到你的,林夫人。”
是吗?
我没说话,目送他走出小院。
我帮了六公主那么大的忙,说不定,她巴不得再见见我呢。
5
第二日一早,我本想睡个自然醒,不料被裴凌之一脚踹开了门。
我披上衣服,顾不上发髻蓬乱,瞪着不速之客。
“亏裴家是世家大族,竟养出你这么个登徒浪子!”
“毒妇,这几日你演得不错,可我也不是傻子。”
他扔来一轴画卷,打开一看,画上之人是我。
不,准确来说,是我用的这张脸。
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历州柳家女。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任由他的部下将我押走。
6
地牢里,我被锁在审问椅上。
裴凌之又换回了那身红袍,剑眉星目,压人的气势,世人称之为正义凛然。
“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他问。
我撇撇嘴,从耳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张人皮。
揉了揉脸,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感。
“人前人后都戴着这张面具,很辛苦吧?”他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我就给你讲讲。”
7
你,伪装成柳如青嫁给林成寂,那我就姑且先把你当作柳如青。
柳如青,历州人士,年幼时有过一桩娃娃亲,亲家是柳父年轻时的老同学林远山。
林远山的独子,正是林成寂。
柳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柳如青从小被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历州街头都说她是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最是娴静淡雅。
这样一个娇养的女子,怎会被鸡血溅了一身,还不花容失色呢?
那血腥气,连我一个大男人都难容忍,更别提一个深闺小姐。
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是柳如青。
你为了接近林成寂,特意去到历州,学当地的方言,接近柳如青,将柳家上下全都打探清楚。
最后,你杀了柳如青,来到京城,嫁入林家,取而代之。
直到这里,还都只是我对猜测。于是我去黑市打探,不巧,还真让我打听到了。
这张人皮面具,花了你不少钱吧?
毕竟,这可是出自黑市林瘸子之手,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8
裴凌之一个眼神,就有狱卒押上来一个白胡子老头。
我这张脸,当初确实是请他打造的。
“不过我没花钱,”我向后伸展肩膀,靠在椅背上,“我挟持了他女儿。”
林瘸子有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儿,养在京郊的一户农家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世上不超过五个人。
“现在你是第六个了。”我对裴凌之笑笑。
“还有一点,”我纠正道,“我没有杀柳如青,是她自己起了和情郎私奔的念头,我只不过是帮了她,让她远走高飞罢了。”
“她不要的身份,我捡来用,有什么错吗?”
他没说话,而是走近我,在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睥睨我,身上那股子贵气让我厌恶。
“不过,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是猜到了林成寂会高中状元?”
他不加掩饰地将问题抛给我,正是料定了我会坦白。
没错,如今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坦白?
“裴大人,您可曾爱过一个人?”
我垂下头,一点点回忆。
那年,我身无分文,四处流浪,靠为驿站刷恭桶讨生活。
一次, 我刷完后想要向掌柜的讨点饭吃。那儿有一桌客人走了,桌上还剩下了半块粗饼。
“我不要别的,只求掌柜的好心,把那半块赏给我。”
肥头大耳的男人瞥了我一眼,嬉笑着一脚踹在我头上。
“行啦,滚吧,你这贱命哪配吃饼呀。”
裴凌之打断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成寂当时刚好在那家驿站吃饭,而且刚好目睹了这一切,给了你一张饼。”
我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俗套。”
我也笑了。
是啊,真俗套,我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简直俗到不能再俗。
只是一张饼子,我就彻底爱上了他。
“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走到他身边。”
“没想到,成寂一时糊涂,我们这辈子都不能白头到老了。”
昏暗的地牢里,由于太过空旷,甚至传来了回声。
我就这样,被迫听着“白头到老”四个字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一声一声,宛若刀子,刮在我的心上。
裴凌之将那方蜀锦帕子扔到我面前。
这次,他没给我婉拒的机会。
我拿起帕子擦泪,泪洇湿了青色布料,一团一团,仿佛乌云。
成寂,你看,直到今天,我还会为你流这么多泪。
我甚至,还会为你心痛。
9
裴凌之没有让我下狱。
我虽盗用了良家女子的身份,却没有伤害任何人,于情于理我都不必受牢狱之灾。
意料之外的是,他免了我的罚金,甚至将人皮面具还给我,默许我继续以柳如青的身份生活下去。
“多谢裴大人。”
他沉默不语,挥挥手示意我走吧。
“等等,“他叫住我,”把伞带上吧。”
我偏头看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不大,却带着寒气。
我没有推脱,接过伞,笑了。
其实,他远比他表现出来得要柔软。
刚正不阿如他,也会心软,会有恻隐之心。
也许,我可以向他求点更多的东西。
“大人,我能否见成寂最后一面?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他。”
10
关押重刑犯的牢房十分逼仄,前脚刚踏进去,我就感到寒意侵身。
成寂坐在角落里,瘦削的肩膀上挂着单薄的布片,怀里抱着我托裴凌之带给他的衣服。
他身上满是脏污,那冬衣却还干净如初,看得出来,他一直没舍得穿。
我心中一痛。
他曾经,那么风光霁月。
听到有人来时,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眼睛在看到我的那刻亮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许是太久没说话,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可我还是从最他的唇形中看出来了。
他在唤我娘子。
我含着泪,用衣袖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即使此刻落魄,两眼迟钝,仍有一种脆弱之美。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但是我想见你,于是就来了。”
我一边擦,一边说。
他又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张干裂的唇一直在重复两个字:我想、我想。
“你也想见我?”我问。
他重重地点头。
我不再说话,别过头去抹了一把泪。
他伸出手,本想为我擦泪,却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不过眨眼之间,我还是瞥到了他那双手。
肿胀溃烂,宛如两块烂肉,黏在瘦削的手腕上。
“蠢货。”我骂他,眼泪却流得更厉害。
他那双手,曾经好看得像玉竹。
他就是用这双手写下工整娟秀的字,组成治世之文,一举夺得状元。
也用那双手,给我写过许多情意绵绵的诗信,为我画过一幅幅工笔画。
许多夜里,他用食指一圈圈绕过我的黑发,说他一定会与我白头到老。
如今,什么都没了,这双手废了。
我知道,是因为他入狱后一言不发,刑部只好对他施以极刑。
“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我狠狠抹了一把泪,站起身要离开。
那只烂掉的手抓住我的衣角,他嗓音沙哑,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下辈子,我要早点遇到你,在你遭受一切苦难前,保护好你。”
瞬间,雷声大作,掩盖住我刹那心跳。
他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半晌,却只能作罢。
他的两条腿也早就废了。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他说。
我怔在原地。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会在狱中一言不发,让我能按照计划骗过裴凌之。
“是从什么时候?”我问。
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不是柳如青的。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林府的时候,”他说,“你知道,我自小过目不忘。你虽然打扮得很漂亮,可我一眼就认出你是那个偷我饼的小贼。”
他说这话时,眼含笑意,似在回忆。
没错,我骗了裴凌之。那年成寂并没有送我饼子。
是我趁他不注意,从桌上偷的。
偷完饼后,我本想迅速离开驿站,没想到他的朋友叫他“成寂”。
成寂,原来是他。
他们又说起他有个娃娃亲,是历州的柳家女。
所以,才会有之后的许多事。
我骗裴凌之,一切的起因是爱。
其实,是恨。
11
“秋娘,”我嗓音颤抖,“我叫秋娘。”
“秋娘……”他没了力气,只用气声反复念着这两个字,随后满足地扬起唇角。
半年前,我与他的最后一个秋天。
银杏树下,他问出一个每年秋天都会问的问题。
“青儿,你为何会喜欢秋天?”
那个时候,他笑着打趣我:“柳树应该喜欢春天,秋天的柳枝儿可都败光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恨春天。”
“这是为何?”
他继续问,我却没继续说。
没人知道,春天让我失去了一切。
六岁那年,春天里,爹娘溺水死了,我成了孤儿。
八岁,春天,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在乎我的人。
今年,又是春天,林成寂也要离开我了。
春天给世间所有生灵带来希望,却唯独让我一无所有。
难道我不该恨春天吗?
我见狱卒都已离开,索性摘下了人皮面具。
林成寂看着我本来的脸,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长什么样子。
“记住这张脸,下辈子,躲着点。”
明日,他就要被斩首了。
“你恨我吗?”我问。
“恨?成亲那日我就说过,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12
第二日傍晚,我又在熬药,裴凌之来了。
他说,林成寂死之前本想再见我一面,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来传唤我的小吏本都出了门,裴凌之只好又派人将小吏叫回去。
他还说:“林成寂已被斩首,尸体运去了乱葬岗。”
言下之意,是允许我去收尸。
“不必了,天地为之棺椁,足够了。”
话落,我将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
“来了两次都见到你在煮药,可是身体有恙?”他问。
“这是堕胎药,需得连着喝上十日。”
他有些吃惊。
我笑了笑:“林家的孩子,还是别留着了,万一这孩子也喜欢美人手怎么办?”
裴凌之叹了口气,目光落到我放在桌上的包袱。
“明日一早,我就乘船回历州了,”我解释道,“真正的柳如青抛弃家人,柳家父母如今孤苦无依,我思来想去,不如回去替她尽孝。“
他点点头,从怀里、袖子里、腰间,扫荡出身上全部银子,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我笑着,尽数收下。
但愿,明天,我真的能走。
13
我一直都不喜欢京城。
从小在江南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忍受苦寒的北地呢?
所幸,再厌恶这个地方,我也要离开了。
船夫吆喝着挥动船桨,尖头船撞碎薄冰,发出丁零丁零的脆声。
我将手伸出去,想最后一次感受一下京城这刮骨的寒风。
不料,一个人影突然跳上船,闯进船舱。
他不由分说地掐住我的脖子,粗鲁地将我提上岸,重重摔在地上。
种种动作,前后不过几息,船夫已吓得连船桨都拿不住。
我看着裴凌之盛怒的眸子,又看看岸边站着的素衣女子。
一下子全都明了了。
“看来,最后一个秘密也被你发现了。“我笑了笑。
十日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想笑。
他用剑挑开我的包袱,一个琉璃罐掉落,摔碎在地。
一只美人手,娇滴滴地躺在一地碎渣中。
14
大理寺的审问室里,我又被锁在那把椅子上。
素衣女子站在裴凌之身后,像一朵带着圣光的白花,照亮了阴湿昏暗的房间。
她垂着眼,有意避开我的视线。
我猜,她应该是出于愧疚。
“您回来了?“我问她,”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为何要回来呢?“
为何……偏偏是今日。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离开了。
女子把头垂得更低,似乎很怕我。
我轻笑一声,把视线挪到裴凌之身上。
他嫉恶如仇的眼神真是可笑。
“你诱拐六公主潜逃,该当何罪!“他厉声质问。
“诱拐?“我眯了眯眼。
那晚,她悄悄逃出宫,来到状元府,希望林成寂能娶她。
成寂高中状元,正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上位者看重他,自然允许他提出更出格的要求。
比如,求娶本要被送去丹姜部族和亲的六公主。
“可成寂刚刚才出门,宰相大人请他赴宴,也许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六公主慌了神,她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
“姐姐,你帮我和林大人说说,只要他娶我,我定竭力助他平步青云。“
我挑挑眉。
平步青云?
就凭她一个母家没有权势的公主?
“你不要怕,我要是嫁来林府,虽然明面上我做大你做小,但这林府后宅永远都只听你的,我保证安安分分!“
她那双剪水秋瞳流出泪来,划过花瓣一样的脸颊。
“我听说,六公主曾与宫里御马房中的一位驯马少年走得很近?“
此话一出,她的脸唰地红了。
“我还听说,您的母妃震怒,将那少年赶出了宫?“
我慢慢走近她,欣赏一位公主羞赧的神情。
她真稚嫩,因为这点小事就红透了脸。
“比起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嫁给心爱之人不是更好?“
“公主殿下,我能帮您,让您与情郎远走高飞,不,是比翼双飞。“
我的话带着蛊惑,她果然心动了。
那晚,我扮作农妇,亲自把她送到京郊。
简陋的木屋中,我亲自为她与那少年举行了简单成婚仪礼。
可公主就算不得宠,那也是公主,生来锦衣玉食。
我料定她迟早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只是没想到,不出十日,她就后悔了。
“那只手是怎么回事?“裴凌之问道。
我耸耸肩:“假的,那手是我用大米做的,又加了一些别的草药,熬了好久,倒入模具之中,又蒸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成型呢。 “
“那牡丹地里的尸体呢?”
“那个啊,我在乱葬岗找了一晚上呢。”
至此,我陷害林成寂的局就完美了。
裴凌之刚要说话,我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15
我本来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法子,这还得多亏了林家那本传家古书。
“可惜,它已经被你烧成灰了,世上再也无人知道秘方了。“
闻言,裴凌之握紧双拳,气得额头上青筋凸起。
你看,自诩聪明的人,被人当刀子使了,大多都是这个反应。
“那林家木楼上另外六只手,也是假的?“他问。
我点点头:“不过,其中一只是真的。“
二十年前,林远山从他父亲手里拿到这本书,便开始钻研里面奇奇怪怪的各式秘方。
他做了五只假手,却总是觉得不满足。
恰巧书上记载着可以使尸身不腐的秘方。
于是,他就一直想,做一只真的。
几年后的春天,一个南方逃难来的女孩叩响了林家的大门。
林远山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他收留了她,为她提供饭食,却不让她做任何杂役。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女孩夜夜都用羊奶浸泡双手。
终于,女孩原本粗糙的手被养得洁白如玉。
那只美丽的右手,成了木楼上唯一的真迹,混杂在一堆赝品中。
“可林远山不知道,那女孩还有个妹妹,被她藏在府中的假山里。“
“她的妹妹,将瘦弱的身子挤在假山缝隙中,亲眼目睹了那个夜晚……姐姐先是被砍掉了右手,又被砍下了脑袋。“
裴凌之看着我,面色复杂,良久说道:“你就是那个妹妹。“
是陈述,而非疑问。
我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说下去。
“可惜,第二年林远山就去世了,我有仇却无处报!“
“那就别怪我毁掉他唯一的孩子。“
“他杀了我唯一的亲人,我就杀了他唯一的子嗣,很公平。“
幸运的是,林成寂竟然考取了状元,而林远山最看重的就是读书人的身份,他一直梦想着林家成为文学世家。
林成寂成了状元,林远山的夙愿达成。
“那我就亲手毁了状元郎!“
“九泉之下,林远山也别想笑出声!“
一直躲在裴凌之身后的六公主突然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发问:
“那林大人呢?他只是你复仇的工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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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成寂?
我愣了一下。
是啊,他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我摇摇头。
也许,我对他的感情,在某些时刻全是真的。
那些伪装成柳如青的日子里,我真的动了和他白头到老的念头。
可是,一看到那栋木楼,想起姐姐,我的脑海里就铺天盖地只剩血色。
血债,必须要用血偿。
将一切全盘托出,我看着面前两位被我戏弄的贵人,只觉身心舒畅,忍不住放声大笑。
“公主殿下,裴大人,您二位也是我的帮凶。“
裴凌之用力地抓住我的脖颈,恨不得掐断。
“我大梁律法,定让你绳之以法!“
我呼吸艰难,勉强吐出吐出两个字:“晚了……“
“表哥!“六公主冲过来拦下他。
他狠狠把我的脑袋往左一摔。
我大口大口呼吸,看他这副蠢样子,狞笑道:“我早就身重剧毒,你真以为我喝的是堕胎药?“
那是解药,并不能根除我体内的毒素,只能每五日吃一次解药,勉强苟命。
“毒药与解药的药方,也是我在那本古书上看的。“
“你看,你一时冲动把书烧了,现在能奈我何?“
我看腻了裴凌之那张脸,索性闭上眼,不再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算算时间,还有四天,我就要去地府报道了。
真可惜,我本来想死在江南的老宅中。
“裴凌之,我的命只有我能决,神仙老子来了,我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