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很爽的复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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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6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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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已完结】我的夫君蟾宫折桂,一朝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皇上欲破格提拔他为正五品。

怎料圣旨未下,状元府却突然出现了七个神秘的断肢。

那是七只女人的手,全都是右手。

泡在琉璃罐中,五指纤细洁白,丹蔻鲜艳欲滴。

与此同时,宫里的六公主失踪了。

她的婢女说,她最后一次出宫,是去了状元府……

一切矛头,都指向我的夫君。

1

裴凌之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给府里的牡丹浇水。

“林夫人,您得再和我说说林成寂。”他说。

“成寂在牢里,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他点点头:“所以我才会来找您。”

“该说的,我都已交代清楚。想必大理寺中一定有我的供词,裴大人何必再跑一趟呢?”

“我希望,您能带我去看看那七只断肢。”

他是昨日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不曾亲眼见过那七只手。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所以我点了点头。

穿过幽深曲折的小径,我们来到一座二层木楼前。

“这是我家公生前建的。”我说。

那时,成寂还只是个八岁孩童,没有中状元,故而状元府也不叫状元府,叫林府。

“家公生前最喜欢来这里念经礼佛。”

“他仙去后,我们便封锁了这栋小楼。没想到,成寂竟然用它做这种事情……”

我止不住地流泪,只能拿衣袖拭泪。

裴凌之沉默着,递给我一方蜀锦帕子,我婉拒了,带着他来到二楼。

晨光下,那几只手在琉璃罐中散发着莹莹白光,仿佛美玉。

我身后之人先是一惊,随后便快步走过去,端详起来。

良久,他问道:“这罐中的清夜是何物,竟然能使断肢不腐。”

我摇了摇头:“成寂精通医理,许是用某种草药熬制的吧。”

“裴大人,您应该去问成寂,而不是我。”

他点点头,继续看那几只手,却突然在一只手前面停住视线。

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他问话。

没想到,他再转身时,红了眼眶。

“这是六公主的手。”他声音颤抖。

我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下。

“六公主右手虎口中间有一颗小痣,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瘫坐在地,脸色吓得惨白,不可置信道:

“成寂杀了六公主?”

裴凌之怒极,抓住我的衣领质问:“她的尸体在哪儿!”

“不......不知道......”

他瞪着我,青筋凸起,努力克制怒意,半晌后松开我。

我痛苦地咳了两声,后悔将他带进木楼。

“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这些!”

说话间,大滴泪水再次滚落。

自从成寂出事以来,我已经流了太多眼泪。

“抱歉,是我冲动了。”他说。

冷静下来后,他又看了一会儿。

“林夫人,您在供词中说,这几只手都是林成寂所为?”

我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到,磕磕巴巴道:“是的,但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他示意我走上前,我站起来,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迟疑地走近。

“您看这只琉璃瓶,和另外六只并不相同。”

“那六只底部隐约有冰裂之纹,这只却没有。”

我皱了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冰裂琉璃,是成明年间流行的样式,至今已有二十年,如今市面上也买不到这种琉璃了。而另一只......”

他顿了顿,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装有六公主右手的琉璃,明显是时下流行的莲花底样式。”

“裴大人,我乃一介妇人,没读过几本书,听不懂您话的意思,还请明示。”

“那我就直说了,前六只手,应该是二十年前所为。那时林成寂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如何做得到?”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如芒在背,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转身逃跑。

“林夫人,我劝您不要意图隐瞒。”

“没......没有,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一把剑突然横在我脖颈上。

“那就说说不该说的。”裴凌之冷声道。

晨光下,利剑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犹豫了,下一刻,剑刃突然离我更近。

“我说!”

成寂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前,叮嘱过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七只手,只有六公主那只是成寂所为,另外六只的凶手另有其人。

“是我的家公。”

我的家公,出身书香门第,是一位读了一辈子书的老秀才,平日里喜好佛法,乐善好施,甚至有小孩子叫他“佛爷爷”。

没人知道,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读书人,背地里竟然疯狂迷恋少女的右手,甚至不惜将之砍下来,做成装饰品日日把玩。

成寂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也最敬重父亲,宁愿一个人扛下所有,前途尽毁,也不想父亲的声誉受损。

许是幼时耳濡目染,成寂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竟然走上了一条一样的不归路。

如此伤天害理!

“大人,下妇再也没有隐瞒了。”

裴凌之听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最后将视线落到我藏在袖中的右手上。

“容我冒昧直言,林夫人的手生得极美。如果我刚刚匆匆一瞥没看错的话,应该也涂着丹蔻吧?”

他说得不错。

我的右手极美,毫不逊色于那七只美人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成寂没理由舍近取远,放过我的右手。

“裴大人怀疑我是帮凶?”

2

裴凌之沉默了,像一种无声的质问。

我忍不住冷笑,撩起衣袖,将一直藏着的右手露出来。

皮肤白皙莹润,手腕处的伤口却赫然醒目。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你以为他没动过我这只手的主意?!”

我看着裴凌之,目眦欲裂,面目甚至有些狰狞。

一时之间,木楼内寂静无比,我们谁都没有动作,只剩晨光中的尘土在飞舞。

裴凌之吃惊地看着我的右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我深吸几口气,将撩起的袖子放下,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又隐匿起来。

“我毕竟是林家媳妇,无缘无故丢了一只手,街坊邻居们问起,自然难以解释。”

“他不动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们走出木楼时,已是正午,那片牡丹地在日头下宛如烈火。

浇花用的铁通还放在那里。

我走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

裴凌之静静地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装六公主右手的琉璃罐。

“你恨他吗?”他突然问我。

我没回答,而是拿起葫芦瓢继续浇花,缓缓开口:

“古人云,花开艳极,必是不详。可惜我现在才领悟。”

“这花年年都这么艳吗?”

“不,只是今年特别艳丽,香气也浓。”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放下琉璃罐子,拿起旁边的锄头翻地。

果然,在东南边的一片牡丹下,掘出了一名腐烂的女尸,恰好少了一只右手。

我怔在原地,看着面目全非的、身上没有一丝完整皮肤的尸体,想起了六公主。

一次宫宴上,我有幸见过那个娴静的女子。

好似一朵清雅的小花,开在盛大的宴席之上。

我看着她,她却看着成寂。

记忆里美人的身形与面前糜烂的尸体如此相似,缓缓重合。

裴凌之抱着尸体,失声痛哭。

一个外臣,怎会为深宫中的公主悲痛欲绝?

“裴大人,成寂他......”

“本官将立即启禀皇上,将林成寂千刀万剐!”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

本来还想托他给成寂带些衣物,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狱中湿寒,而成寂又是个文弱书生,必定受不住。

成寂,委屈你了。

幸好你很快就要上路了,不必冷太久。

3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我带上包袱出了门。

状元府外,已经铺满了烂菜叶,朱门上甚至被人糊了大粪。

比前几日更甚。

看来,我家公的龌龊之事,也已人尽皆知了。

这间不大不小的府邸,已然成了整条街的晦气之处。

林家,彻底完了。

可是不久前,这里还人来人往,多的是想要一睹状元郎风采的百姓。

那时,人流中不乏高官大族,他们用力握着成寂的手,笼络这位朝堂中的后起之秀。

成寂,你以前说得对,这世上最经不起打量的就是往事。

我围上面纱,走在街上,所过之处无不议论纷纷。

我这林家媳妇,也已成了过街老鼠。

左拐右拐,走了许久,我才看到那块牌匾:大理寺。

守卫的小吏认出我,马上进去禀告给裴凌之。

半晌后,那人身穿绯色官袍,意气风发,昂首从门内走出。

我又想起,成寂中状元那日,穿得也是这样颜色的衣裳,只不过还要更红一些。

他也像裴凌之一样,意气风发。

成寂,不知你如今在狱中,是怎样一副落魄样。

听说,十日之后你就要午门问斩了。

胡思乱想间,绯衣之人已经走近我。

“你可是来探望林成寂的?”裴凌之问。

我摇了摇头:“我有证物要呈给裴大人。”

我看了看怀中的包袱,裴凌之心领神会,将我领进厅堂。

堂中炉火烧得很旺,一丝春寒都感觉不到,还有一股不浓不淡的香气,很是好闻。

裴凌之没了耐心:“拿出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露出一本小书。

纸页已经发黄,封面破烂,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

“这是林家祖传的古书,成寂从不许旁人看,连我也不能碰一下。今早收拾书房时,我无意从抽屉的夹层中摸到了它。”

我翻开其中一页,给裴凌之看。

模糊不清的字迹,记录着一个早已失传的绝技:

“将圣人草、蔓连花、草乌头并黄葵叶煮成清汁,浸泡尸体一日一夜,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我胆小地抬头看裴凌之的面色,他果然震怒。

“想必林家父子正是靠此书草菅人命!如此邪书,应立即销毁!”

他说着,便要将此书扔进火炉。

我连忙夺下。

“大人,此乃证据,不可毁坏!”

他冷哼一声:“如今林成寂的罪状已板上钉钉,就算毁了邪书,他也难逃一死。”

他拽住书的一角,想要夺过,没料到我也死死攥着书角。

“大人,我已有身孕!此乃林家的传家宝,我得留给腹中的孩子!”

裴凌之闻言,更加用力地夺过书,不由分说,扔进火炉中。

脆弱的古书,很快被火舌吞噬。

“难道你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成为第二个林成寂?”他厉声质问。

“不、不想......”

我垂着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嘴角。

成寂,我好幸运,裴凌之这个蠢货果然没有往下翻。

只要他再往后翻上一页,我也要性命堪忧了。

可他没有,甚至还帮我毁了证据。

成寂,你看,他多蠢,简直和你一样。

夜里,我又来到木楼,借着月色与那六只美人手对视。

长夜无声,那六只手在月光下更显莹润,好似发着微光。

“再耐心一点。”我喃喃自语。

4

林家的宅子被官府收走,我没了去处,带着所剩不多的银子,在玲珑街西租了间小屋。

不大,但租金便宜。

这日,我正在集市上与小贩讨价还价,抬头一看却见裴凌之走了过来。

他没穿那身绯色官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十分利落。

手里还拿着那柄长剑。

“裴大人。”我浅浅行礼。

他正欲说话,旁边突然传来凄厉的鸡叫,一道浓烈的鲜血向我们这边飙来。

隔壁摊贩正在宰鸡,那少年手法很不熟练,给鸡割喉时,血溅得到处都是。

“你的衣裳脏了。”裴凌之说着,又递来那方蜀锦帕子。

我看着胸前大片殷红,婉拒了他的帕子。

“无妨,这衣裳早已旧得不成样子,如今寻个由头扔了也好,就不糟蹋大人的帕子了。”

裴凌之点点头,又与我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随后各自离开。

他往街东,我向街西。

当天夜里,裴凌之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小院来了。

他送来一袋碎银。

“孤儿寡母,你也不容易。”

我没有客气,接过银子道谢。

思索再三,我进屋拿出一包衣物。

“成寂身子弱,没到春天必定感染风寒。下妇恳请裴大人,让他死前暖和一点。”

听说皇上见到公主尸体后气得昏厥,当即下令将成寂处死。

只是不知为何又耽搁了,改成月底再行刑。

裴凌之看着我手里的包袱,不悦道:“他不过是受了些冻,这与六公主死前所遭遇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我抱着衣服跪下,千叩万拜,他这才心软,接过包袱。

厚实的冬衣被打开,裴凌之仔细检查着,恨不得将里面的每一团棉花都掰开揉碎。

“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保证里面没有藏匿任何违禁之物,大人放心。”

他不信,继续检查着。

“他这样的祸害,值得你如此一往情深吗?”

“我爱他,就算他是个烂到泥里的烂人,我也爱他。”

话落,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他检查衣物。他仔细查了好几遍,才带着衣服离开。

“大人,”我叫住他,“敢问六公主下葬之事可已安排妥当?”

公主死得不体面,有损皇家颜面,故而皇上对外谎称公主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她的灵辇,昨日正好经过玲珑街。

“下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祭拜公主,为夫君赎罪。”

裴凌之的脚步顿了顿,冷声道:“殿下不会想见到你的,林夫人。”

是吗?

我没说话,目送他走出小院。

我帮了六公主那么大的忙,说不定,她巴不得再见见我呢。

5

第二日一早,我本想睡个自然醒,不料被裴凌之一脚踹开了门。

我披上衣服,顾不上发髻蓬乱,瞪着不速之客。

“亏裴家是世家大族,竟养出你这么个登徒浪子!”

“毒妇,这几日你演得不错,可我也不是傻子。”

他扔来一轴画卷,打开一看,画上之人是我。

不,准确来说,是我用的这张脸。

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历州柳家女。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任由他的部下将我押走。

6

地牢里,我被锁在审问椅上。

裴凌之又换回了那身红袍,剑眉星目,压人的气势,世人称之为正义凛然。

“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他问。

我撇撇嘴,从耳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张人皮。

揉了揉脸,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感。

“人前人后都戴着这张面具,很辛苦吧?”他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我就给你讲讲。”

7

你,伪装成柳如青嫁给林成寂,那我就姑且先把你当作柳如青。

柳如青,历州人士,年幼时有过一桩娃娃亲,亲家是柳父年轻时的老同学林远山。

林远山的独子,正是林成寂。

柳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柳如青从小被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历州街头都说她是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最是娴静淡雅。

这样一个娇养的女子,怎会被鸡血溅了一身,还不花容失色呢?

那血腥气,连我一个大男人都难容忍,更别提一个深闺小姐。

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是柳如青。

你为了接近林成寂,特意去到历州,学当地的方言,接近柳如青,将柳家上下全都打探清楚。

最后,你杀了柳如青,来到京城,嫁入林家,取而代之。

直到这里,还都只是我对猜测。于是我去黑市打探,不巧,还真让我打听到了。

这张人皮面具,花了你不少钱吧?

毕竟,这可是出自黑市林瘸子之手,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8

裴凌之一个眼神,就有狱卒押上来一个白胡子老头。

我这张脸,当初确实是请他打造的。

“不过我没花钱,”我向后伸展肩膀,靠在椅背上,“我挟持了他女儿。”

林瘸子有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儿,养在京郊的一户农家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世上不超过五个人。

“现在你是第六个了。”我对裴凌之笑笑。

“还有一点,”我纠正道,“我没有杀柳如青,是她自己起了和情郎私奔的念头,我只不过是帮了她,让她远走高飞罢了。”

“她不要的身份,我捡来用,有什么错吗?”

他没说话,而是走近我,在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睥睨我,身上那股子贵气让我厌恶。

“不过,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是猜到了林成寂会高中状元?”

他不加掩饰地将问题抛给我,正是料定了我会坦白。

没错,如今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坦白?

“裴大人,您可曾爱过一个人?”

我垂下头,一点点回忆。

那年,我身无分文,四处流浪,靠为驿站刷恭桶讨生活。

一次, 我刷完后想要向掌柜的讨点饭吃。那儿有一桌客人走了,桌上还剩下了半块粗饼。

“我不要别的,只求掌柜的好心,把那半块赏给我。”

肥头大耳的男人瞥了我一眼,嬉笑着一脚踹在我头上。

“行啦,滚吧,你这贱命哪配吃饼呀。”

裴凌之打断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成寂当时刚好在那家驿站吃饭,而且刚好目睹了这一切,给了你一张饼。”

我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俗套。”

我也笑了。

是啊,真俗套,我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简直俗到不能再俗。

只是一张饼子,我就彻底爱上了他。

“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走到他身边。”

“没想到,成寂一时糊涂,我们这辈子都不能白头到老了。”

昏暗的地牢里,由于太过空旷,甚至传来了回声。

我就这样,被迫听着“白头到老”四个字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一声一声,宛若刀子,刮在我的心上。

裴凌之将那方蜀锦帕子扔到我面前。

这次,他没给我婉拒的机会。

我拿起帕子擦泪,泪洇湿了青色布料,一团一团,仿佛乌云。

成寂,你看,直到今天,我还会为你流这么多泪。

我甚至,还会为你心痛。

9

裴凌之没有让我下狱。

我虽盗用了良家女子的身份,却没有伤害任何人,于情于理我都不必受牢狱之灾。

意料之外的是,他免了我的罚金,甚至将人皮面具还给我,默许我继续以柳如青的身份生活下去。

“多谢裴大人。”

他沉默不语,挥挥手示意我走吧。

“等等,“他叫住我,”把伞带上吧。”

我偏头看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不大,却带着寒气。

我没有推脱,接过伞,笑了。

其实,他远比他表现出来得要柔软。

刚正不阿如他,也会心软,会有恻隐之心。

也许,我可以向他求点更多的东西。

“大人,我能否见成寂最后一面?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他。”

10

关押重刑犯的牢房十分逼仄,前脚刚踏进去,我就感到寒意侵身。

成寂坐在角落里,瘦削的肩膀上挂着单薄的布片,怀里抱着我托裴凌之带给他的衣服。

他身上满是脏污,那冬衣却还干净如初,看得出来,他一直没舍得穿。

我心中一痛。

他曾经,那么风光霁月。

听到有人来时,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眼睛在看到我的那刻亮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许是太久没说话,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可我还是从最他的唇形中看出来了。

他在唤我娘子。

我含着泪,用衣袖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即使此刻落魄,两眼迟钝,仍有一种脆弱之美。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但是我想见你,于是就来了。”

我一边擦,一边说。

他又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张干裂的唇一直在重复两个字:我想、我想。

“你也想见我?”我问。

他重重地点头。

我不再说话,别过头去抹了一把泪。

他伸出手,本想为我擦泪,却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不过眨眼之间,我还是瞥到了他那双手。

肿胀溃烂,宛如两块烂肉,黏在瘦削的手腕上。

“蠢货。”我骂他,眼泪却流得更厉害。

他那双手,曾经好看得像玉竹。

他就是用这双手写下工整娟秀的字,组成治世之文,一举夺得状元。

也用那双手,给我写过许多情意绵绵的诗信,为我画过一幅幅工笔画。

许多夜里,他用食指一圈圈绕过我的黑发,说他一定会与我白头到老。

如今,什么都没了,这双手废了。

我知道,是因为他入狱后一言不发,刑部只好对他施以极刑。

“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我狠狠抹了一把泪,站起身要离开。

那只烂掉的手抓住我的衣角,他嗓音沙哑,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下辈子,我要早点遇到你,在你遭受一切苦难前,保护好你。”

瞬间,雷声大作,掩盖住我刹那心跳。

他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半晌,却只能作罢。

他的两条腿也早就废了。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他说。

我怔在原地。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会在狱中一言不发,让我能按照计划骗过裴凌之。

“是从什么时候?”我问。

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不是柳如青的。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林府的时候,”他说,“你知道,我自小过目不忘。你虽然打扮得很漂亮,可我一眼就认出你是那个偷我饼的小贼。”

他说这话时,眼含笑意,似在回忆。

没错,我骗了裴凌之。那年成寂并没有送我饼子。

是我趁他不注意,从桌上偷的。

偷完饼后,我本想迅速离开驿站,没想到他的朋友叫他“成寂”。

成寂,原来是他。

他们又说起他有个娃娃亲,是历州的柳家女。

所以,才会有之后的许多事。

我骗裴凌之,一切的起因是爱。

其实,是恨。

11

“秋娘,”我嗓音颤抖,“我叫秋娘。”

“秋娘……”他没了力气,只用气声反复念着这两个字,随后满足地扬起唇角。

半年前,我与他的最后一个秋天。

银杏树下,他问出一个每年秋天都会问的问题。

“青儿,你为何会喜欢秋天?”

那个时候,他笑着打趣我:“柳树应该喜欢春天,秋天的柳枝儿可都败光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恨春天。”

“这是为何?”

他继续问,我却没继续说。

没人知道,春天让我失去了一切。

六岁那年,春天里,爹娘溺水死了,我成了孤儿。

八岁,春天,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在乎我的人。

今年,又是春天,林成寂也要离开我了。

春天给世间所有生灵带来希望,却唯独让我一无所有。

难道我不该恨春天吗?

我见狱卒都已离开,索性摘下了人皮面具。

林成寂看着我本来的脸,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长什么样子。

“记住这张脸,下辈子,躲着点。”

明日,他就要被斩首了。

“你恨我吗?”我问。

“恨?成亲那日我就说过,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12

第二日傍晚,我又在熬药,裴凌之来了。

他说,林成寂死之前本想再见我一面,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来传唤我的小吏本都出了门,裴凌之只好又派人将小吏叫回去。

他还说:“林成寂已被斩首,尸体运去了乱葬岗。”

言下之意,是允许我去收尸。

“不必了,天地为之棺椁,足够了。”

话落,我将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

“来了两次都见到你在煮药,可是身体有恙?”他问。

“这是堕胎药,需得连着喝上十日。”

他有些吃惊。

我笑了笑:“林家的孩子,还是别留着了,万一这孩子也喜欢美人手怎么办?”

裴凌之叹了口气,目光落到我放在桌上的包袱。

“明日一早,我就乘船回历州了,”我解释道,“真正的柳如青抛弃家人,柳家父母如今孤苦无依,我思来想去,不如回去替她尽孝。“

他点点头,从怀里、袖子里、腰间,扫荡出身上全部银子,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我笑着,尽数收下。

但愿,明天,我真的能走。

13

我一直都不喜欢京城。

从小在江南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忍受苦寒的北地呢?

所幸,再厌恶这个地方,我也要离开了。

船夫吆喝着挥动船桨,尖头船撞碎薄冰,发出丁零丁零的脆声。

我将手伸出去,想最后一次感受一下京城这刮骨的寒风。

不料,一个人影突然跳上船,闯进船舱。

他不由分说地掐住我的脖子,粗鲁地将我提上岸,重重摔在地上。

种种动作,前后不过几息,船夫已吓得连船桨都拿不住。

我看着裴凌之盛怒的眸子,又看看岸边站着的素衣女子。

一下子全都明了了。

“看来,最后一个秘密也被你发现了。“我笑了笑。

十日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想笑。

他用剑挑开我的包袱,一个琉璃罐掉落,摔碎在地。

一只美人手,娇滴滴地躺在一地碎渣中。

14

大理寺的审问室里,我又被锁在那把椅子上。

素衣女子站在裴凌之身后,像一朵带着圣光的白花,照亮了阴湿昏暗的房间。

她垂着眼,有意避开我的视线。

我猜,她应该是出于愧疚。

“您回来了?“我问她,”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为何要回来呢?“

为何……偏偏是今日。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离开了。

女子把头垂得更低,似乎很怕我。

我轻笑一声,把视线挪到裴凌之身上。

他嫉恶如仇的眼神真是可笑。

“你诱拐六公主潜逃,该当何罪!“他厉声质问。

“诱拐?“我眯了眯眼。

那晚,她悄悄逃出宫,来到状元府,希望林成寂能娶她。

成寂高中状元,正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上位者看重他,自然允许他提出更出格的要求。

比如,求娶本要被送去丹姜部族和亲的六公主。

“可成寂刚刚才出门,宰相大人请他赴宴,也许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六公主慌了神,她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

“姐姐,你帮我和林大人说说,只要他娶我,我定竭力助他平步青云。“

我挑挑眉。

平步青云?

就凭她一个母家没有权势的公主?

“你不要怕,我要是嫁来林府,虽然明面上我做大你做小,但这林府后宅永远都只听你的,我保证安安分分!“

她那双剪水秋瞳流出泪来,划过花瓣一样的脸颊。

“我听说,六公主曾与宫里御马房中的一位驯马少年走得很近?“

此话一出,她的脸唰地红了。

“我还听说,您的母妃震怒,将那少年赶出了宫?“

我慢慢走近她,欣赏一位公主羞赧的神情。

她真稚嫩,因为这点小事就红透了脸。

“比起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嫁给心爱之人不是更好?“

“公主殿下,我能帮您,让您与情郎远走高飞,不,是比翼双飞。“

我的话带着蛊惑,她果然心动了。

那晚,我扮作农妇,亲自把她送到京郊。

简陋的木屋中,我亲自为她与那少年举行了简单成婚仪礼。

可公主就算不得宠,那也是公主,生来锦衣玉食。

我料定她迟早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只是没想到,不出十日,她就后悔了。

“那只手是怎么回事?“裴凌之问道。

我耸耸肩:“假的,那手是我用大米做的,又加了一些别的草药,熬了好久,倒入模具之中,又蒸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成型呢。 “

“那牡丹地里的尸体呢?”

“那个啊,我在乱葬岗找了一晚上呢。”

至此,我陷害林成寂的局就完美了。

裴凌之刚要说话,我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15

我本来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法子,这还得多亏了林家那本传家古书。

“可惜,它已经被你烧成灰了,世上再也无人知道秘方了。“

闻言,裴凌之握紧双拳,气得额头上青筋凸起。

你看,自诩聪明的人,被人当刀子使了,大多都是这个反应。

“那林家木楼上另外六只手,也是假的?“他问。

我点点头:“不过,其中一只是真的。“

二十年前,林远山从他父亲手里拿到这本书,便开始钻研里面奇奇怪怪的各式秘方。

他做了五只假手,却总是觉得不满足。

恰巧书上记载着可以使尸身不腐的秘方。

于是,他就一直想,做一只真的。

几年后的春天,一个南方逃难来的女孩叩响了林家的大门。

林远山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他收留了她,为她提供饭食,却不让她做任何杂役。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女孩夜夜都用羊奶浸泡双手。

终于,女孩原本粗糙的手被养得洁白如玉。

那只美丽的右手,成了木楼上唯一的真迹,混杂在一堆赝品中。

“可林远山不知道,那女孩还有个妹妹,被她藏在府中的假山里。“

“她的妹妹,将瘦弱的身子挤在假山缝隙中,亲眼目睹了那个夜晚……姐姐先是被砍掉了右手,又被砍下了脑袋。“

裴凌之看着我,面色复杂,良久说道:“你就是那个妹妹。“

是陈述,而非疑问。

我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说下去。

“可惜,第二年林远山就去世了,我有仇却无处报!“

“那就别怪我毁掉他唯一的孩子。“

“他杀了我唯一的亲人,我就杀了他唯一的子嗣,很公平。“

幸运的是,林成寂竟然考取了状元,而林远山最看重的就是读书人的身份,他一直梦想着林家成为文学世家。

林成寂成了状元,林远山的夙愿达成。

“那我就亲手毁了状元郎!“

“九泉之下,林远山也别想笑出声!“

一直躲在裴凌之身后的六公主突然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发问:

“那林大人呢?他只是你复仇的工具吗?“

16

林成寂?

我愣了一下。

是啊,他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我摇摇头。

也许,我对他的感情,在某些时刻全是真的。

那些伪装成柳如青的日子里,我真的动了和他白头到老的念头。

可是,一看到那栋木楼,想起姐姐,我的脑海里就铺天盖地只剩血色。

血债,必须要用血偿。

将一切全盘托出,我看着面前两位被我戏弄的贵人,只觉身心舒畅,忍不住放声大笑。

“公主殿下,裴大人,您二位也是我的帮凶。“

裴凌之用力地抓住我的脖颈,恨不得掐断。

“我大梁律法,定让你绳之以法!“

我呼吸艰难,勉强吐出吐出两个字:“晚了……“

“表哥!“六公主冲过来拦下他。

他狠狠把我的脑袋往左一摔。

我大口大口呼吸,看他这副蠢样子,狞笑道:“我早就身重剧毒,你真以为我喝的是堕胎药?“

那是解药,并不能根除我体内的毒素,只能每五日吃一次解药,勉强苟命。

“毒药与解药的药方,也是我在那本古书上看的。“

“你看,你一时冲动把书烧了,现在能奈我何?“

我看腻了裴凌之那张脸,索性闭上眼,不再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算算时间,还有四天,我就要去地府报道了。

真可惜,我本来想死在江南的老宅中。

“裴凌之,我的命只有我能决,神仙老子来了,我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全文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