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不烂俗的古言小说?

发布时间:
2024-05-26 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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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我是将军,外出打仗的时候,被一个陌生女子救了。

她要我带她回京,我同意了。

「我,才是众望所归的将军夫人。」

她沾沾自喜地在众人面前向夫人炫耀,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而她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1

大将军班师回朝,还带回来一个美貌女子。

流言迅速传遍全京城。

热闹的人群挤满街道,马背上的女子兴高采烈。

「将军神武不凡,百姓们都赶来为将军接风洗尘呢!」

她的眼珠转了转,故意放大了些声音。

「月儿体弱,多亏有将军心疼,特意为月儿牵马代步。」

「只是听说将军夫人悍妒无比……」

乔月月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将军,我说这些,夫人不会生气吧?」

我目不斜视。

而群众的目光比刀子还利,齐刷刷地落在我脸上。

身边的军士唉了一声,别过头去悄悄离远了一点。

很好,入城半刻钟,确诊为渣男。

我默默把缰绳捏紧了点。

普通军士不敢说话,立了大功的前锋将军敢,拉着他相好的手,声如洪钟地保证。

「我绝对不会像陆将军一样喜新厌旧的!」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哦,原来是我踹的。

「将军,月儿相信您会保护好月儿的……」

美人含羞带怯,眼神中透露着清透的愚蠢。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跟我念,男人的话不能信,知道不。

游行的军队已经走到了将军府门前,我牵着马,跟府门前的夫人遥遥相望。

夫人似乎挑了一下眉梢。

华服张扬,高挑美艳。

京城里鼎鼎有名的裴三小姐裴锦墨,人如其名。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这就是夫人吧?」

刚刚还说自己体弱的乔月月一个翻转跳跃华丽下马。

比我还快一步地冲到了裴锦墨面前。

一把就握上了夫人的手。

「夫人的妆容真是好看,一看就是精心准备了许多时辰。」

「不像月儿,陪着将军在战场上奔忙,都没时间打理自己。」

裴锦墨没说话,大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乔月月大喜过望,回头看我。

「将军,夫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你和她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夫人真凶,我要是将军夫人,一定不会这样。」

我哑口无言,抬手扶额,乔月月你也真是的。

看的是多久以前的话本啊,梗都过时了。

「月儿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为了月儿吵架呀。」

全场寂静。

裴锦墨的手正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我心里一抖,直觉大事不好。

就见白光刷地一闪,晃花了众人的眼。

夫人拔剑正往自己脖子上抹。

一边抹一边哭,演技甩乔月月十条街。

「陆云卿!当年你为我煮了一碗白粥,我放弃裴家泼天的富贵嫁给你,因为你给了我家的感觉。」

裴锦墨眼眶通红,含泪望我。

「如今将军欺我如此,难道不忌惮我母家权势,不害怕陛下将你问罪吗?!」

2

我浑身一凛。

夫人眼看就要哭背过气去。

我一把推开乔月月,紧走几步,去扶裴锦墨。

夫人瘦了不少,华丽的腰封更显得腰细,让人很难相信京中盛传的谣言。

「你不要拿你的脏手碰我。」

裴锦墨眼睛有点红,伸手推我,指头却攥着我的衣服不肯放。

我有点心软,刚想说些什么。

但裴锦墨趁机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把我往旁边一推,反手扬起佩剑。

直指阶下的乔月月。

「三娘!」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真怕裴锦墨现场给人来个三刀六洞。

「我和将军两心相悦,我们才是真爱!」

乔月月倒是比我想象得冷静。

她二话不说就跪在裴锦墨的身前,去拽裴锦墨的衣角,行动间如弱柳扶风。

「纵然夫人先嫁将军,但不被爱的才是——」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乔月月的话,围观群众默默连退三步。

裴锦墨冷笑一声,上挑的美目怒火汹涌,

「你说谁不被爱?」

我在心里为乔月月哀鸣一小会儿。

然后默默为自己祈祷。

夫人,打了她可就不能打我了喔。

「夫人心知肚明。」

乔月月一脸倔强地抬头看裴锦墨。

「你如此骄蛮善妒,迟早会被将军休弃。而我——

才是众望所归的将军夫人。」

裴锦墨的脸色青了又白,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是深受打击的样子。

看热闹的百姓齐声吸气,编段子的说书人奋笔疾书。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踢了踢沉醉于原配小三争夫大戏的管家,叫他去疏散群众。

顺便安排一下乔月月的住处。

吩咐完管家,一回头,就见裴锦墨握着剑,眼尾通红地回头瞪我。

「说,你选谁?」

二选一的桥段永不过时。

于是被管家驱散的群众频频回头,领命要去军营的兵士走得犹犹豫豫。

我咽了口唾沫,看向两位美人。

「别在将军府门前丢人现眼了,回家说。」

3

关了府门,管家识趣地带人退下。

一时之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裴锦墨和乔月月都颇有些恰逢敌手的战意。

我没有,我好累。

乔月月瞥瞥我,得意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

裴锦墨一下就滞住了。

但输人不输阵,夫人一脚踢碎脚边的花瓶,声音大到外边都能听清。

「陆云卿你安敢负我!我今日定要杀了这个妖女!」

妖女乔月月皮笑肉不笑,指尖上那小小的瓷瓶被转来转去。

裴锦墨紧紧盯着。

「杀了我你就等着你男人毒发身亡吧!」

裴锦墨一下就被噎住,只能无声地瞪着她。

乔月月更加得意。

「将军,你说呢?」

她威胁地晃了下瓶子。

我只好一挥手,示意裴锦墨先出去。

裴锦墨不敢置信地掉眼泪,心碎了一地。

「陆云卿你没有心!我心心念念盼了你这么久,你一回来就让我滚!」

夫人捂着心口跑了出去。

屋里就剩了我和乔月月两个人。

她饶有兴趣的眼神还黏在裴锦墨的背影上。

我咳了一声,提醒她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你真护着她。」

乔月月哼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靠近我。

「陆将军,你这么优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放手了呢。要是早点遇到你……」

「或者,我们假戏真做一番,也未尝不可?」

我离她远了点。

「我和三娘七岁起就认识了,你再早也早不过她。」

乔月月嘻嘻笑,很没正经地朝我抛媚眼。

「爱情这东西可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你敢说你对我真没什么别的心思?」

我没回答她,只朝她伸出手。

乔月月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嗤笑着把瓷瓶扔给我。

「将军还真是……清醒。」

4

拿到了东西,我立马叫管家送乔月月去客房住下。

管家冷着脸,身后的侍卫训练有素,身强力壮。

乔月月有些紧张地看看他们,又盯着我,声音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

「将军别想着毁约,当心阴沟里翻了船。」

她威胁我,却反而露了怯。

我笑她风声鹤唳,同样压低声音回她。

「本将军从不失信于人。」

说完我也不多留,回屋里匆匆换了衣服,赶着去见我夫人。

临出门前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我想了想,偷了夫人一点胭脂给自己擦。

几月未见,再到夫人门前,有种近乡情更怯之感。

我胡思乱想地推开门。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正慌乱寻找时,身后却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

「卿卿……」

我绷起的身体缓缓松懈了下来,探后手去摸摸了裴锦墨的头。

他把脸埋在我脖颈里蹭,鼻头凉凉的,像小猫。

「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裴锦墨的眼泪从衣襟流到我心尖上去了。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我转过身,强打起精神,笑嘻嘻去亲裴锦墨的眼睛。

「我们三娘掉了多少泪珠儿啊?嗯?」

裴锦墨的眼睛一看就是哭多了,我有点心疼,又有点心痒,舌尖轻轻舔了下他的睫毛。

咸咸的。

「你以后不许出去打仗了。」

裴锦墨抱我抱得更紧了。

我们两个身高差不多,抱紧的时候,心跳也快要重合在一起。

此刻,有一种近乎震耳欲聋的错觉。

我贪恋这样的温情,并不忍心打破裴锦墨的幻想。

但裴锦墨显然不这么想。

他有些急切地吻我,手劲大得像是要把我按进他身体里去。

「你一定要去?那好,你来做裴锦墨,我替你上战场,我替你……」

我堵住了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不想他替我去死。

我想他一辈子做无畏无忧的裴三小姐,只管任性,只管开心,只管昂首挺胸向前走。

「战场上脏兮兮的,我舍不得我的三娘去吃苦。」

我有点小心翼翼地吻掉了他的眼泪。

一路回京没来得及喝水,我的嘴唇想必干裂,吻在他脸上都喇得慌。

裴锦墨拉着我到榻上坐下。

他晾好了茶水,还摆上了我喜欢吃的点心。

但他擦掉了我脸上粉饰用的胭脂,还说我的手法一点都不好。

「那以后三娘给我涂,三娘的手最巧了。」

我捧着茶慢慢啜。

裴锦墨喂我吃点心,忽而很难过地问我。

「卿卿,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应该是同你一起作战的男人,却只能日日穿着裙子扮做女孩,要靠你出生入死的战功作威作福……」

我一口咬掉他手里的点心,还捎带着给他食指留下一圈牙印。

「照你这样说,我更是冒天地之大不韪,明明是被要求日日穿着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却要与男人论兵打仗,顶着欺君之罪争功劳。」

「可是凭什么这么说?女人又怎么样,男人又怎么样,这世上除了吃饭睡觉,没什么是应该。我有本事打胜仗,也心甘情愿好好地养着我的锦墨,把他养成世间最幸福的人,谁都管不着我们。」

裴锦墨的眼泪又掉下来。

「可是你差点就死了……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在我到不了的地方……我若是在、我若是在你身边,我就能——」

他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自己的话,但是他念叨了半天,还是痛苦地哭了起来。

「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

我撂下茶盏倾身去抱他,吻掉他脸上的泪。

我知道他有许多的不得志。

但不急,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

5

我才与裴锦墨说了一小会贴心话。

他好不容易不哭了,远在皇宫里的陛下又传旨叫我入宫。

还特意叫我带上乔月月。

我接了旨,换朝服打算入宫,裴锦墨也换了命妇宫装,入宫求见贵妃娘娘。

裴家三女,大女儿玉墨封荣宁公主,为镇西王妃。

二女儿宝墨入宫伴驾,是当今盛宠的贵妃。

我不过三品武将,父亲也只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卿,配裴家女本就是高攀,现下带个女子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自然免不了被训斥。

「给她换身衣服。哪有穿白的进宫的,不想活了。」

我叫管家带一脸不配合的乔月月下去换衣服。

裴锦墨站在我身侧和我一起等,他身上浅紫的宫装和我的朝服相配极了。

没人注意我们俩。

我歪了下身子,悄悄从袖子底下塞给他一个小玩意儿。

「从渝州给你带的,刚才只顾着说话忘记拿出来了。」

我的声音小小的。

裴锦墨低头遮掩笑容,他的大丫鬟翻着白眼把我挤开,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偷偷在夫子眼皮子底下传纸条。

也会传瓷人、竹蜻蜓、布老虎,京中流行的胭脂、钗环、小木匕首,各种裴锦墨在府中看不见玩不到的小玩意,我都要搜集起来送给他。

「很漂亮。这叫什么?」

裴锦墨装作看马车的样子,实则跟我讲悄悄话。

我也看马车。

看将军的府的侍卫给马车帘上系驱虫的香囊。

「叫相思子。拿琉璃烧的,没光的时候像红豆,用烛火一照,珠子里的火焰五光十色,好看极了。」

「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带回来送给你。」

若非山路迢迢,其实更想你在我身侧。

裴锦墨抿着唇笑,把珠串戴在手腕上。

「要是有一对就好了。」

我刚想说有,换好衣服的乔月月就走过来了,好似柔若无骨地攀着我的胳膊。

一时没回神,我吃痛地嘶了一声,又很快收住了音。

乔月月出现后周围的人都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但也有胆大的。

抬起眼来看裴锦墨和乔月月之间的暗潮汹涌。

裴锦墨装作气急地哼了一声,扭头上了马车。

我的视线从那个胆大的仆从身上掠过,落在一脸无辜的乔月月的身上,在她耳边把她刚才的话还了回去。

「你以为现下已经高枕无忧?当心阴沟里翻了船。」

乔月月的身体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朝我笑。

「将军在说什么,月儿怎么听不懂呢?」

「月儿只知道,那夜将军伤重,是月儿救了您呢。」

我也朝她笑,笑容阴恻恻的,能止小儿夜啼。

「救命之恩,本将军不敢忘。」

我欲翻身上马,裴锦墨却掀开了马车一角帘子。

脸色冷冰冰,一副与我离心的样子。

「上来同行,我丢不起这个人。」

今日这场闹剧已然落了夫人的面子,若连进宫都不与夫人同行,只怕还未到宫门,皇帝就要判我个削官流放了。

我点点头,刚想顺势上车蹭到夫人身边。

乔月月却一把拉住我,表情装得很可怜。

「将军要丢下我吗?」

裴锦墨的脸色更冷了。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下车演示手撕活人的当口,我果断地推开了乔月月,浑身正气。

「我与你同乘不合规矩。入宫需得守礼,你且去后边那辆马车。」

乔月月咬着嘴唇恳求地看我。

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家权势滔天,皇帝多有宠幸,而我攀龙附凤,只能做个惧内的软蛋。

可谓将军夫人有令在前,将军我岂敢不从?

我心情愉快地坐上了夫人的香香马车,才不管他们把谣言传得有多离谱。

6

「伤还没好?」

一上车,裴锦墨就过来扒我的官服,样子很紧张。

「你信上不是说早好了吗?」

我有些好笑又熨帖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夫人信上还说自己一切都好,吃嘛嘛香呢。瘦这么多。」

裴锦墨嗔怒地瞥我一眼,手抓我抓得紧紧的。

「别贫嘴!伤的是不是很重?」

眼看他急得又要掉眼泪,我连忙凑过去安抚他,抓着他的手摸我结实的臂膀。

「她悄么声的蹿出来,我那是让她给吓着了。别担心,早没事了。」

裴锦墨不大信,我便又说。

「马上就连疤痕都要看不见了,不信夫人晚上回家验验?」

我故意低了低身体,抬着眼去看他,神色多有揶揄。

裴锦墨果然松了口气。

放松下来后又有些挂不住脸,故意恶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手。

「你要是敢骗我,晚上回家我要好好罚你!」

我用小指勾了勾他掌心。

「夫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像上次来信说的那样,也可以。」

裴锦墨的脸红得像他头冠上的赤玉珠。

7

宫门口我与裴锦墨下车。

他神色有些慌张,说自己手抖得很,总觉得要出事。

我说不要紧,天塌下来也砸不着我的三娘。

裴锦墨又瞪我,只是我们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头而行。

乔月月跟在我身后,也很紧张。

我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跟着宫人向圣安宫而行。

圣安宫其实认真来讲并不是该接见外臣的地方。

我稳稳心神,不再多想。

宫人夸我好气度,难怪总打胜仗。

「公公谬赞了。云卿愧不敢当。」

我与公公互相谦虚几句,见他有意提点我,便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来塞给他。

只不过那宫人看了一眼又推了回来,叫我不必多礼。

「将军随身带着爱妻之物,伉俪情深,惹人艳羡呢。」

我倒是有点意外他能认出来裴锦墨的东西。

那宫人看看我,又看看乔月月,笑而不语。

圣安宫前的路有些难行,甚至殿前还有斑驳碎砖。

乔月月有些奇怪,在我身后嘀咕皇宫里还有这种地方,莫不是冷宫。

那宫人眼神都不动,只装作听不见。

我想了想,大概是皇帝陛下特意挑了这么个好地方。

「将军在殿外等候,奴进殿禀报陛下。」

我微微点头,脚尖暗中踢了踢碎砖,没踢动。

低头细看,居然还是被固定好了的。

「你也发现了吧?」

乔月月是个聪明人。

她有些不安地看看地面,又看看我。

我耸耸肩。

「我早说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呢。」

说话间,宫人出来请我进殿。

「爱卿免礼。远道归乡,想必辛苦了。」

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要笑不笑的,像我小时候送给裴锦墨的纸老虎。

画着红脸蛋装可爱,其实眼神很凶。

「臣不敢。微臣身沐皇恩,怎敢言苦。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大幸。」

我叩首行礼,只听宝座上皇帝饶有兴趣地发问。

「哦?听闻爱卿此次归来,还带有一奇女子。」

「只是乡野村妇,担不起陛下的赞誉。」

「乡野村妇?」

皇帝嗤笑了一声,似乎摔了一本奏折在桌上。

「哼,好个乡野村妇。若无奇处,能叫陆云卿魂牵梦绕,甚至为其牵马入京?能叫陆云卿枉顾裴陆两家颜面,甚至想要休妻?」

这就是明着斥责我了。

我连忙把头低得更低。

「臣有罪。」

皇帝慢悠悠地,又好像听不出发怒来。

「何罪之有啊?」

「臣进退失度,未能顾虑周全,请陛下降罪。」

这两句词我在路上想了半天,说完后殿里一片寂静。

我头上冷汗一直冒,心说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

令人窒息的寂静不过短短片刻,我却跪得有些头晕眼花。

好在皇帝没打算让我跪死在殿内,终于松了口。

「降罪的事情稍后再说,你先起来。」

我觉得他向来是喜怒无常,还是再拉扯几下证明他是真的想让我起来再说。

「臣不敢。」

但皇帝显然不想和我废话,几本奏折直直朝我砸来。

「陆云卿,起来。」

斜着眼睛看了看,扔过来的奏折果然都是弹劾我的。

我心头一跳,慢慢起了身。

「这会子装什么恭谨?朕有话问你。受伤了?伤在何处。」

皇帝歪着身子倚在宝座上,看起来和裴锦墨懒散的时候还有几分相像。

我垂眼不敢再看,但心里还是觉得我的锦墨更好看。

「流矢之伤,伤在肩颈与胸口。」

皇帝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中了毒?」

我还特意看了看那凳子上有没有针。

「陛下圣明。」

还没等我屁股挨着凳子,皇帝就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听说是东夷鹩国的特有的奇毒。非夷人不可解。」

我沉默不语。

皇帝好像没太在意我说不说话。

「那女子是夷人?」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乔月月辩解一下,于是摇了摇头,「不是。」

「那毒如何解得?」

「……其家传绝学。」

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我垂着头尽量装不存在,片刻后,皇帝忽而开了金口。

「斩了她。」

我果断掀袍下跪,「陛下不可。」

但皇帝就像是没听见我的说的话,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

「你亲自监斩。」

我咬了咬牙,继续跟我主子犟嘴,

「她是臣救命恩人。」

「陛下容禀。臣当日命悬一线,是那女子于溪边救下臣,几经周折,方才侥幸活命。臣此行凶险,能有幸不负圣望,多亏此女子。」

皇帝似乎早料到我会说什么,笑吟吟地走下来扶我,甚至贴心地避开了伤口。

「你不愿斩她,朕与贵妃无法交代啊。爱卿,你知道的,贵妃她素来爱护小妹,半点苦都不愿让她吃。便是你战功累累,可你如此堂而皇之地打裴国公府的脸,打贵妃的脸,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嗯?」

「就是你不在乎世人唾骂,就是你再喜欢那个女子,也不能如此荒唐。若不然,礼法何在?公道人心何在?朕与爱卿的名誉何在?」

看似迫于宠妃和舆论的压力,其实是自己想要达到目的。

我在心中暗啐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仍然小心而谨慎。

「臣有法子。不若以钱财赠恩人,遣送其归乡即可。臣本无意留她于京。」

皇帝的手顿了一顿。

「当真?」

他语气怀疑。

我头上冷汗直冒,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

「臣所言,句句为真。」

皇帝不过是拿某些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来警告臣下,警告他们顺从皇权,警告他们身家性命不过是天威戏言。

而我大张旗鼓地带着乔月月入京城,一为交易,二为……向陛下投诚。

皇帝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抚掌大笑。

「好好好,好个陆云卿。你是想好了,才与朕说这些话的,是吧?」

「你已经有了主意,可贵妃的怒气不是你一句遣送其归乡就能消了的。爱卿在朝为官,可说到底这也是家事。贵妃也算你半个长辈,你便在殿外跪个几日,待贵妃松口,朕也好与她交代,如何?」

我深深叩首,额头贴紧皇宫冰冷的地砖。

「臣多谢陛下。」

以皇帝的疑心,想必我话一出口便猜到我的意图。

他既满意于我的臣服,又对我的些小算计暗生不满。

这次出征粮草多有供应不足,还有数位监军共同出谋,虽没有过分辖制我的军权,但我知晓回京后定会处处掣肘。

我需要一个名头来给天子施展他的皇威,需要在天子面前露出把柄,需要让天子觉得自己还能掌握住我。

这个软肋不能是裴锦墨。

所幸命运不薄,给我送来了乔月月。

她正需要一个大张旗鼓进入京城的契机,而我正需要一个掩护心爱之人的靶子。

8

我被皇帝赶出去罚跪。

他又坐回到宝座上,神情倦怠又玩味。

「朕倒是想见见你的救命恩人。她救了朕的大将,朕应该好好谢她一番。」

我没有接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日乱战,敌人的流矢刺中我的时候,身边的军卫都被监军调走,我知道皇帝不会让我太好过,以免独掌军权。但也不会让我死,毕竟我还有用。

于是那些人发现我身中夷人奇毒的时候,神情确实慌张不似作假。

碰巧对方夜袭营帐。

我军无人守阵,军心大乱,几乎被冲个溃散。

前锋将军拼死送我出营,他说前几日饮马的时候发现一处藏身地,叫我且去躲避。

我昏昏沉沉间扯住他的盔甲。

他却很轻快地扬了扬剑,说家中还有心上人等着他,他不会轻易死掉,叫我安心等他来找。

是啊,我家里也还有心上人在等我回去呢。

我在那溪边遇到了乔月月。

她不比我好多少,穿着乱糟糟却也一眼能看出来是夷人的衣裙。

脸被故意涂黑,拿棍子戳我一下,低声同我说话,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9

我在地上跪得都要麻木了。

那些碎砖被鞋底踩过时没什么特别尖锐的触感,但衣料软薄,膝盖压上去简直是酷刑。

偏偏又扎不穿皮肉,给薄幸的君王遮掩了苛待臣子的脸皮。

乔月月被叫进殿中快半个时辰了。

我有些头脑混乱地想,要是我和她真有点什么非同寻常的感情,此刻应该大骂昏君意图染指臣妻了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下。

眼前黑了一瞬,差点脸杵地上。

「将军还是跪正了。若是身体歪斜,倒叫小人揣测将军事君不忠、领命不诚。」

宫人眼疾手快地托了我一下,又状若无意地收回手。

我点头谢他,手心里却被塞了一件东西。

似乎还带着主人的体温,烫得我有些手抖。

我低头看去,那串我不久前才送予裴锦墨的相思子,又被还回了我的手中。

还有一张窄窄的字条。

我看也未看,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宫人似乎有些惊讶,但他不敢大声说话,我就权当不知道。

记得小时候裴家和我家只隔着半条街,我整日里上蹿下跳地,也得见过裴家盛名的两位小姐。

裴大小姐是出名的温婉才女,二小姐则是光彩照人的京城第一美人。

我爬上街角的古槐,坐在树枝上看二小姐骂人。

她泼辣得很,可脸却生得好,京城里的公子挨了她的骂,还要笑呵呵地送礼物。

大小姐在一旁无奈地劝阻她。

她把腰一叉,对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说千万不要学大姐那样说一句话要想三五遍才出口,出口的也未必是最想说的那句。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敢说话,她这样说。

站在裴二小姐身边的小女孩长得特别漂亮,我坐在树枝上看,羡慕她们华丽的衣裙。

不知不觉就看到日落,二小姐编好了一顶厚厚的花环,给她小妹戴在头上。

我摸摸老槐树的叶子,揪一片下来藏到衣袖里。

我阿爹从不许我碰这些花啊草的,他只会绷着脸叫我好好练剑,学不会就不许吃饭。

第二天还要早起,院子里的鸡都没我起得早,缩在窝里不搭理我。

我正打算下树回家。

那戴着花环的小女孩突然抬头看我。

我心里一惊,从树枝上摔了下去。

裴二小姐招呼了家丁来捉我,我扭头就跑,甩开家丁两条街。

等我绕路回到家的时候,阿爹正拿着棍子等我。

第二天我还去看。

裴家的院子里扎了个秋千,今天只有那个漂亮小女孩坐在上面。

但她不怎么高兴,我昨天就发现了。

她又抬起头来看我,这次我没跑。

我就是奇怪,她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后来我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听说世家的同龄子弟都要来读。

我爹给我讲了一晚上和不同人相处的不同礼法,听得我瞌睡,然后又被他揍一顿。

他讲完了书,忽而重重叹了口气,问我可曾后悔。

我说当然不。

不仅仅是因为我知道家族的龃龉,知道只我一子的父亲需要一个支门立户的后代,更是因为我知道身为女子的我如果不想此生困死宅院,就得奋力为自己搏出生路。

没有人能救我。

我也不应该等着别人救。

我要自己读书、要自己习武、要自己强大。

我拒绝了父亲为我恢复女子身份的提议,即使这条路看起来更好走。

但那是向下的路,而我刚好有向上的机会。

我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我这般天赐良机,所以我更该牢牢抓住机会。

我也一样喜欢漂亮的裙子,上面会有细细的花纹和波光粼粼的珠子。

但爱美和变强从不冲突,母亲绣给我的发带,上面也还有一朵正要盛开的玉兰花呢。

我在学堂不出意料地遇到了裴三小姐。

她长得真好看哇,站在人群里,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大截。

我偷偷看她,她却冲我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冲破京城连日的阴霾。

10

那宫人后来还同我说了什么,我没怎么听见。

但我看见了他偷偷露给我看的腰牌。

上面镶金纂玉的「宝墨」二字,早已经丢掉了少年时的风骨气概。

在这京城,皇权大于天。

骄傲如斯的裴二小姐也会变成面貌贤良的妃妾,敢于说话的嘴巴闭上了嘴,赤诚热烈的双眼只看得见权势与荣华。

就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士兵,贵胄豪绅们已经享惯了高人一等,再也不愿意回到当年的平凡。

所以宁愿豪掷身家,不计代价也要维护他们的荣光。

但凭什么这代价要别人的血肉来付,我跪直了身体,努力忽视痛到麻木的膝盖与双腿。

乔月月终于出来了。

她好像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像是宫里的形制。

又不太像宫妃。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小会,但还是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也只是互相利用。

她那日说她是鹩国公主,国内有宗亲把政,她要来京城问皇帝借一队人马。

我告诉她皇帝多疑,就算前往京城,也未必会答应她。

也许还会借机攻下鹩国。

「我既然敢与将军做交易,自有我的办法。将军只需要带我进京,顺便让全城的百姓认识我就够了。」

乔月月给我喂下解药,却不愿给我治伤。

「将军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这点小伤应该不碍事。本公主有情郎了,实在不方便帮忙。」

我笑笑,捡起前锋将军留给我的刀剑。

「巧了,在下家中也有夫人。」

乔月月跟在我身后,腰间夷人特有的铃铛叮叮咚咚。

「将军既有家室,想必不舍得把命丢了。实不相瞒,这毒药分前后两种,你带我进京,我再给你另一颗。」

11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我跪在圣安宫前,不知道多少时辰。

总昏沉着想起以前的事,想起裴锦墨年幼的时候,想起他与我大婚的时候。

他穿红色很好看,很衬他。

他撒娇让我把新郎官的衣服换给他穿穿,眼睛亮亮的。

我俩身量差不多,他穿上我的婚服,又想撺掇我穿他的那身。

裴家富贵,婚服做得精致无比。

我伸手摸摸那花纹,只有些惶恐。

我没喝多少酒,却好像醉得厉害,裴锦墨靠得很近,近得我发抖。

「卿卿……我的卿卿……」

他低头来吻我,我觉得他也有点发抖。

我们像互相取暖的雏鸟,在红色的绮梦里相拥死去。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撑着伞,似乎在低头看我。

我感受到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掐了自己一把,抬头看去。

「朕刚从贵妃宫里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宫里早点起了灯烛,竟然照得如同白日。

「阿锦也回府去了。」

皇帝意有所指地对我说。

我有些浑身发冷,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名字里也有个锦字,你说巧不巧?爱卿。」

皇帝的伞歪了一点,遮住了我。

我的心像被谁紧紧攥住,喉咙一片血气。

「裴家女个个美貌,阿锦跟她两个姐姐长得不太像呢。」

皇帝不紧不慢地转着伞柄,见我没什么反应,停了一会又说。

「朕与爱卿,其实算是连襟。」

我俯下身,冰凉的手背贴着额头,声音嘶哑。

「臣不敢。」

皇帝便笑,脚尖踢了踢我,叫我爬起来。

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他有些生气,又踹了我一脚,大概是见我瘫软难动,忽而惊慌起来。

「陆……哪来的血!陆云卿!」

我依稀看见他尊贵的金黄色靴子上沾了血。

这可是御前失仪,我动了动手指,尽量为自己辩解一二。

「大概是箭伤崩开了……陛下恕罪。」

12

皇帝居然试图用他那双金手把我抱进殿内。

吓得我内力凝聚,撑着一口气顶着大雨爬了起来,一路膝行到屋檐下。

「陛下御体怎可触碰污秽!臣死罪!」

雨声很大,皇帝陛下的脸色阴晴不定。

我垂头盯着地,无声地与他对峙。

毕竟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我给他打了那么多年仗,他和他的贵妃来来回回拿我夫人威胁我。

今天我就是一头撞死在宫门,也不要受其摆布,当他二人博弈的棋子。

「……爱卿真是关心朕。」

皇帝淋了半天雨,咬着牙朝我走过来。

「你不必如此敲打朕,怎么,是想叫天下人都说朕虐待功臣,容不了人?」

我摇摇头。

我只是个小官,我只想和夫人好好过日子。

曾经我想挣出一条向上的路,现在我想为心上人也挣出一条生路。

我也心怀天下,也愿保家卫国,但我也是个普通人,我心里得有盼头。

「……你知道裴锦墨刚才干什么了吗?」

皇帝的牙咬了又咬,恶狠狠地踹了殿门一下。

几个宫人骇得跪地不语,骨头都要抖散架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

裴锦墨行事素来大胆张扬,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皇帝他不避男女,直呼了臣妻名姓。

难道……

他终于忍不住要揭开那个秘密了吗?

13

裴锦墨以前为我挡过一刀。

在胳膊上,几乎被扎了个对穿。

我给他换药的时候总忍不住哭,继而是怒火冲天,想把那些人全剐了。

但裴锦墨抿着嘴笑,说其实这些杀手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说伤口处原来有一块胎记,形状很独特,有点像朵半开的玉兰。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摸了下我的发带,有些窃喜,表情像是在说我们真有缘分。

他哄我,说他胳膊上的玉兰跑到我身上去了,所以他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世,还可惜过那样漂亮的胎记。

「云卿可以拿笔给我画,画花苞,还能画盛开的玉兰花。」

画在胳膊上,还在画在心口上。

裴锦墨眼神乱飘,耳垂红得发烫。

后来我做了官,调到皇帝跟前当侍卫。

有一回秋猎御马被惊,皇帝的袖子让树枝挂了好大一个口子,我就站在旁边,亲眼看见皇帝的胳膊上有一枚很像花瓣的胎记。

听宫里的老人说,这是本朝皇族特有的血脉传承。

14

皇帝留我夜宿宫闱,告诉我明天还得跪。

跪到乔月月出城那天。

也不知道乔月月是怎么跟他说的,反正皇帝金口玉言答应借她兵马,只是半月后才准离京。

我知道这件事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我。

但我没想到他敢扣我半个月。

御医来给我送药,我低声打听今日宫内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因为刚才皇帝发了一通火后拍拍屁股就走了,也没告诉我裴锦墨到底干什么了有没有被为难,我简直心急如焚。

但是御医茫然地摇摇头,临走的时候一拍脑袋,告诉我说贵妃有孕了。

还说镇西王半月后回京述职。

镇西王妃先行一步,今日就已进宫拜见太妃。

本朝没有太后,先帝后宫寥寥,只留下一位太妃,据说是泠川何氏女。

而裴国公夫人,正是泠川何氏。

外戚权重,皇帝又不是稚子幼弱,自然忌惮。

只是我不明白,贵妃已然有孕,又拿裴锦墨来要挟我,是什么意思?

要我弃明投暗,站队他们那一边?

我攥了攥手中的相思子,只觉得人心莫测。

「不知将军府的马车是何时离宫的?」

我想问裴锦墨,又只能旁敲侧击的问。

只盼望太医能懂我心焦急。

「嘶……今日似乎没有离宫的车驾啊,下官见镇西王府的车驾入宫后宫门就关上了,因为王妃入宫有亲王仪仗,就算是我等太医进出宫门都要有御赐腰牌盘查呢。」

太医行礼告退。

「下官也是特奉皇令才进得宫来,今日并不是下官当值。」

我一阵愕然。

裴锦墨回府是皇帝亲口告诉我的。

可……

现下不年不节,镇西王回京述职也极不合理。

述职倒也罢了,王妃还偏偏先行一步。

裴家。

太妃。

乔月月。

我豁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15

我缠紧了伤处,从禁军首领那要来了一把刀。

他曾是我部下,是我上一任前锋,只是家中强烈要求,才调回京城。

「将军!末将愿听从将军调遣!」

我连忙去捂他嘴。

「快闭嘴你个呆子,我就是借个刀,不是要造反了。」

我叫他不要声张,倘若事后有人问责,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情。

他点头应了,我想了想,还是在他转身的时候一掌劈晕了他。

悄无声息地离开后,我直奔贵妃的宝秀宫。

虽则我是外臣,只去过一回宝秀宫,但众所周知,宝秀宫之所以名为宝秀,是因为贵妃入宫之时皇帝为其修建宝秀楼。

此楼宝光华贵,比周围的宫殿高出不少,所以很好找。

我翻身踩上宫殿琉璃瓦,也顾不得明哨暗哨的探查追踪,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裴锦墨的身边。

因为今晚,他才是最危险的。

16

我到场的时候人很全。

该在的不该在的反正都在。

皇帝、镇西王、贵妃,三个人站在院中,剑拔弩张。

而我心心念念的裴锦墨,头发散着,正拿着刀在脖子上比划,像是要绞发。

我差点把手里的刀当回旋镖扔出去,把那三个王八蛋都削了。

「云卿来啦?那就下来吧。」

皇帝闲闲散散地抬了下手,招呼我下来。

他这样子看起来倒跟裴锦墨更有了几分相似。

底下的人都抬头看我。

我定了定心神,从宫墙上跳下去。

有兵士抬剑欲来押我,我见他衣着不像御前侍卫,便果断一刀挑翻他。

「朕的威武大将军,身手当真不凡。」

皇帝笑的很从容,还有心思给我鼓掌。

他的确当得起一句九五至尊,无论是心眼还是气度。

镇西王看看皇帝,皱着眉摆摆手,叫他的兵士退下了。

「外臣擅闯内廷乃是死罪,陆将军带刀而来,更是罪加一等。」

我收了刀,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没分给镇西王半个。

看看皇帝,又看看裴锦墨。

「我有一个问题啊,你们兄弟两个身上是有什么指南针吗?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空气里一片寂静。

镇西王的脸色很难看。

裴锦墨散着发往我跟前凑,不很高兴地把他的视线挡住。

皇帝笑得很大声。

头一次没有皇帝的架子,笑得前仰后合,我真怕他笑背过气去。

「可能是因为你偷看的眼神太难以忽视了吧。」

皇帝擦了擦眼角,笑眯眯地往裴锦墨身边走。

我很警惕地把裴锦墨挡在了身后。

皇帝的步子顿了一下,脸色的神情一瞬间散去,瞳孔幽深得可怕。

「爱卿,朕还没有追责你欺君之罪呢。」

我头一次以下犯上地直视了回去。

身后站着全须全尾好端端的裴锦墨,我底气很足。

「若要论罪,其实乃是陛下之罪。请先问陛下之罪。」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裴锦墨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手。

镇西王很沉不住气,有些焦躁地往前走了两步。

「陆将军言语冒犯,又带刀闯入,莫不是有逼宫造反之意?」

我摊了摊手。

「王爷说笑了,下官肉体凡胎只身前来,如何反?况且王爷也是外臣,不也在这内廷之中吗?」

我环顾了下四周,意有所指道。

「倒是王爷前拥后簇,兵士的刀都雪亮雪亮的。」

镇西王没想到我会倒打一耙,摔袖不屑地嗤我一声。

「本王是陛下亲封,允我自由出入宫闱,焉是你这小小武将可比的。」

我笑笑不说话。

镇西王见皇帝也不说话,有些着急了。

「陛下明鉴,此人深受贼子蛊惑,此刻出现,定是要伙同贼子犯上作乱!还请陛下即刻下令,将二贼子捉拿下狱,斩草除根!」

裴锦墨垂着眼睛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他散着发,看上去有些疲惫。

我习惯性地反手揉他脑袋。

见皇帝看我,才发觉我与裴锦墨实在是有些旁若无人了。

于是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装作观察星空。

皇帝却笑了一声。

对着我说话,眼神看向镇西王。

「既然各执一词,陆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皇帝的神色淡淡,但眉目间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的长刀震地,躬身奏告:

「臣为死而后已,清君侧、正君身。」

话音落地,宝秀宫宫门自外破开,呼啦啦涌进许多的御前带刀侍卫。

17

我赌对了。

被带刀侍卫押倒的镇西王满脸不可思议,他看向皇帝,嗓音都劈了叉,

「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

当然是拿你下狱的意思。

皇帝没说话,倒是笑眯眯地来看我。

「爱卿倒是比镇西王聪明不少。」

我讪笑着没接话。

把裴锦墨挡得更严实了。

其实我也才想明白没多久。

班师回朝的路上乔月月有意给我透露过一点消息。

镇西王这些年屯兵不少,甚至挪用了给朝廷上税的银钱。

他的封地与鹩国比邻,乔月月顾忌我的身份说半句留半句,我想大概是因为镇西王的手已经伸到了鹩国。

乔月月如果够聪明,就会把镇西王勾连他国的证据呈上御前。

自从先帝以来,藩王权柄越削越少,而皇帝继位后更是大量地罢免世家官,表面平静的朝堂下到处是吞骨吸髓的暗潮汹涌,裴国公府和镇西王手中又捏着裴锦墨这个流落民间的皇子,造反谋逆似乎是水到渠成。

我最先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为此甚至密奏皇帝,请他允许兵士进城,一旦镇西王逼宫造反,我手下训练有素的军队就会立刻前来救驾。

但我没想到的是贵妃有孕了。

估计皇帝也没想到,镇西王和裴家会来这样一手。

他们认为与其扶持并不听话的裴锦墨,还要忌惮有着军功的我,不如向皇帝投诚。

用裴锦墨这个能够威胁皇位的皇子,来向皇帝讨一个未来的太子之位。

而除去裴锦墨之后,脚指头都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就是要对皇帝动手。

皇帝不是傻子,反而他心眼特别多,镇西王的打算注定是要落空了。

御医是皇帝特地派来送信的。

圣安宫前他还点明了他早知道裴锦墨的身份,借故留我在宫内,想必是给我一个让裴锦墨全身而退的机会。

皇帝说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到底是骨肉同胞,也许终究心有不忍。

「先帝削藩,而朕特准你保留王位,甚至在去年为你册封世子。镇西王,朕待你不薄。」

镇西王有些愤恨地抬着头。

额上的青筋暴起,近乎忤逆地直视君颜。

皇帝垂着眼,像在看一只生杀由己的蝼蚁。

「裴氏原只六品官,先帝破格为其连升,朕继位后,赐国公之荣,裴家几乎权倾朝野。」

贵妃仍站在原地。

她的肚子还不太明显,听了皇帝的话,也只是略微动了动眼皮。

「贵妃入宫,朕允她执掌凤印,至今后位空悬。贵妃,朕待你也不薄。」

没有人回应皇帝的话,他有些轻嘲地笑了下,

「你们太不知足。」

君恩是有限的。

对于皇帝来说,对臣下的恩惠,也必须有限。

一旦过了那条线,轻则霸行一方,百姓亡苦;重则改朝换代,亡苦百姓。

18

镇西王没有辩驳的机会,皇帝拿出了他屯养私兵、把持周遭属国的铁证。

那是乔月月进献的。

我早知道她的计划,在她说她要我让整个京城都认识她的时候。

娇养在鹩国王宫的小公主没有那么多心眼。

她能想到的计谋也无非是借一个更大权力的人的名头震慑把持鹩国的所谓宗亲。

她在圣安宫与皇帝私谈,所借得的那一队兵力,不知被这老奸巨猾的君王骗了多少不公平的条约。

而我早知道鹩国的情况。

我的军队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敌袭冲散。

我把自己送到迫切寻得转机的公主手边,等她落网,然后给我一个与皇帝谈条件的机会。

「爱卿走一步看百步,不输当年风致呢。」

处理了镇西王,皇帝也没着急管一边的贵妃,而是先朝着我发难。

他皮笑肉不笑。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外之音,立马就跪。

「为陛下尽忠是臣子本分。」

但皇帝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没叫我实打实跪下。

身后的裴锦墨也伸着手,抓着我另一条胳膊。

我夹在着兄弟俩当中,有点进退两难。

「当年朕混在世家子弟里去学堂,比试棋艺的时候回回输给陆云卿,而等朕回宫,再召云卿下棋,却未输过一回。」

裴锦墨的手慢慢收紧了些。

我微挣开皇帝的手,后退了一步。

「有时候,格外想念在宫外自由自在的日子呢。」

皇帝不在意地收回手,看着我。

「朕小时候很羡慕朕的弟弟,爱卿知道吗,你们以为的秘密,父皇早就告诉我了。」

「那是父皇考朕的第一关,若是朕答错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想必就不是朕了。」

我眼皮一跳,却听皇帝继续说道:

「昔日西武王造反屠宫,父皇送幼子出宫,只想保留下一条血脉,而待到朝堂稳定后,却又担心兄弟阋墙的事情再次发生。」

「于是父皇问朕,若胞弟当真要反,朕要如何自处?」

「朕那时候回答父皇,为帝者当为天下计,为百姓谋,若德不配位,自当改朝换代。

爱卿,朕今日也问你一问,依你之见,朕当这个皇帝,当的如何啊?」

裴锦墨的手慢慢松开了我。

我向皇帝行礼,礼仪端正,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的侍君之道。

我听见我的声音。

听见整座宫殿里刀锋回鞘、尘埃落定的声音,

「陛下圣明。」

19

本将军的夫人奉先太妃懿旨于妃陵侍奉。

图谋算计至此,皇帝还是没有放过我。

我很沮丧,我坐在宫门前哭。

我哭完了就喝酒。

把酒坛子摔碎在宫门口,歹毒地让上早朝的同僚们都踩一脚碎陶渣子。

但是同僚们没踩到,皇帝踩到了。

皇帝黑着一张脸让身边的宫人给他摘鞋底的碎陶片。

他骂我。

骂的很难听,比我第一次下棋赢了他他骂我的时候还要难听。

我借酒装疯。

疯的很难看,比他第一次骂我我抬手就揍他的时候还要难看。

「陆云卿!」

皇帝受不了了,他也开始疯,捡地上的碎陶片丢我。

我捂着脸呜呜地哭,边哭边往下掉圣旨。

一道两道三道……好多好多道,都是皇帝赏我有功,御笔朱批证明我是刚烈忠臣。

刚烈忠臣。

也许是我哭的太可怜,也许是皇帝拉不下脸,他大手一挥,赏了我个军师。

说下次有箭叫军师替我挡。

真人版免死金牌。

我抹抹眼泪站起来,走路还能走直线。

我走到军师身边。

军师长得很漂亮,身量和我差不多,手腕上还有一串像红豆的珠串。

我问军师叫什么名字。

军师拨一拨他的珠串,告诉我他叫锦墨。

「和我最爱的人一个姓,我叫陆锦墨。」

20

我奉皇命再度领兵出城,顺路护送乔月月回家。

京中风雨已平,只留下茶余饭后的闲谈。

镇西王私自回京并藏在王妃车驾内混入宫闱,被当场诛杀。

皇帝仁善,允王妃留在京城,不必再回封地。

又听闻贵妃体弱滑胎,言官以国本为由主张选秀,各家贵女相继入宫。

还听闻镇西王被诛杀当晚,何太妃薨于宫廷,一道懿旨命裴国公府上下至妃陵为其守灵。

包括已经出嫁的裴三小姐。

于是全京城的百姓又免费看了一场好戏。

看完之后还要编排本将军是多么多么被岳丈家看不起,又是多么多么的窝囊,连自己的夫人都护不住。

没办法,谁叫咱官职低微,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呢。

但再软的柿子也不能乱捏。

将军府此后和那曾经显赫的裴家就算是两不相干了。

「卿卿……」

车驾停下,有人掀开车帘,挤进来抱了我个满怀。

「出城没多远呢,你也不怕让人看见了。」

我一下下顺着怀中人的后心口,听见他有点委屈地哼了几声。

「是不是腿被磨破了?我就说你直接坐马车吧,你非要骑马。又没骑过几回马,这可要疼好久呢。」

我想让他起来看看伤处。

他不肯,就在我怀里乱滚。

「我想骑马嘛……每次出门就是马车轿子,什么也看不见,跟关在小黑屋里似的。」

他哼哼唧唧,撑起点身子凑近我。

几乎快坐到我身上了,我只能抬头看他。

「开心?」

我问。

「开心。特别开心。」

他的眼睛有点红,里面燃着一把烧尽阴霾的火。

他弯腰吻我的眼睛。

「尤其是跟我的卿卿一起看这明亮河山的时候。」

番外

1

我进宫的时候就觉得心慌。

浑身都很抗拒跟陆云卿分开,甚至想拉着她打道回府。

云卿看出了我的不安,笑嘻嘻地安慰我,可她眼底分明也愁云密布。

进到贵妃宫里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我并没有什么旧可叙,此番进宫只是为了配合云卿演戏。

贵妃让我喝茶。

我没喝,指尖拨拉了两下手腕上的珠子,心里安定了一点。

「爱情就是这样的,来时轰轰烈烈,去时釜底抽薪。」

贵妃淡淡地看我。

「男女之间尚且如此,何况……」

她把那两个字隐去了,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只有你权柄在握,才能把想要的牢牢抓在手里。」

她似乎话里有话。

但我不想听,我只愿意和我的卿卿猜谜语。

「贵妃娘娘好见地。」

我敷衍她一下。

贵妃有点不高兴。

自从我说我认定了陆云卿起,她就开始看不起我。

一开始还会劝说我断袖之癖难登大雅之堂,后来不说了,变着法地说云卿的坏话。

她说卿卿配不上我的身份。

分明是我配不上意气风发的陆云卿。

我觉得她应该是在说我的坏话,还指着我的鼻子当面说。

「你不明白我说什么吗?还是不信我。」

我有点烦了,明明小时候也没这么讨厌她的。

看来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好人进去都会发疯。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手里的珠子拨得哗啦啦响,一边忍不住想。

云卿的脸色不太好,身上的伤肯定也还没好,刚才就应该强硬一点扒了她官服看看,好过此刻焦心灼肺。

不过卿卿说晚上回家都听我的耶……

哎呀她身上有伤呢我乱想什么,打住打住。

我面红耳赤地叫停了脑子里的脏东西。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虚与委蛇。我便直接说了,若你恢复身份,届时贵为天子,一个小小的陆云卿,还不是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贵妃坐在上位,嘴里不停地叭叭。

我知她能说会道。

可是这话也太密了,皇帝真能受得了她吗?

「怎么,今日之辱,还不够打醒你吗?」

贵妃停顿了一会,看我不为所动,有些恼火了。

「当年你执意要嫁他,家里轮番劝你,你一意孤行。那陆云卿岂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又贪你颜色。男人哪有真心?」

我抬眼看她,正色道。

「他有。」

我的卿卿有很多很多的真心,她都愿意给我。

贵妃被我噎了一下,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大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裴锦墨!」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贵妃娘娘这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

「是裴二小姐,还是皇帝的贵妃?」

贵妃露出一副陌生的神情,好像她今日才认识我。

「……裴家养育你二十年,真心如何,还未分晓吗?」

我轻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掸了下袖口。

「恕我直言。裴家为朝廷效力已逾百年,真心如何,还要我一一明言吗?」

她许久都未说话。

我耳边总算消停了,正打算起身告辞时,就听宫人跪地恭迎皇帝驾临。

「贵妃在与小妹聊什么?」

我名义上的皇兄疏离地打量打量我。

虽然在问话,但我知道我们刚才的对话他肯定一字不差地知晓了。

不是皇帝手眼通天,而是有人有意告知。

我笑笑,垂眼看衣摆上的玉兰暗纹。

「没什么。陛下来的不太巧,臣妇没能说出贵妃娘娘想让臣妇说出的话呢。」

「……」

宫内静得能听见针响。

在场诸位心里的算盘彼此皆知,也实在有些尴尬。

我的皇兄脸皮最薄,率先想跑路。

「既如此,朕还有些政务要忙,就先走了。」

我岂能让他如愿。

立马就追了出去。

「皇兄!」

皇帝的屁股刚挨上软垫。

我一声大喊,惊得他从步辇上摔了下来。

宫人个个惶然,纷纷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皇帝黑着脸被宫人扶起,用最后的冷静命宫人退下,待到只剩我二人后,一脚就踹了过来。

「混账东西!瞎喊什么!」

我跪下请罪请得早,他没踹着我,更生气了。

还好我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就当他没生气。

「请皇兄听我一言。」

皇帝不说话,应该是默许的意思,我继续说了下去。

「宫里的人习惯了拐弯抹角,我不会,我就直说了。皇兄,我可以死,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这不是为了你,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谁。」

我听见皇帝在我头上冷笑。

但他没斥责我。

我就抬起头来看着他。

「内忧不断,外患未安,家国之内,一个忠心耿耿能打胜仗的将军远比一个流亡在外、不知身份的皇子更重要。」

「皇……」

我还有话没说完,但皇帝打断了我。

「滚起来。」

他脸色不好看,看起来想再踹我一脚。

「这么多人你喊什么皇兄?你死了陆云卿能老老实实给我打仗?到时候你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给我保证他忠心耿耿?」

我心里一松,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心。

「我只是不想皇兄为难他。」

皇帝很暴躁,不断地走来走去。

「我为难他干什么?要不是他给朕整这些破事儿,你以为朕愿意看见他?」

他忿忿地瞪我一眼。

「我就你一个弟弟!你嫁给……我当时真想抽死他。」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他。

「我喜欢他。」

皇帝好久都没说话。

最后气急败坏地一摔袖子,扭头不知向哪里走了。

「是啊你喜欢他,你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你说朕为难他干什么?一个、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子,一个没有后代的将军,朕吃饱了撑的整天盯着你俩啊?」

「你知道一天天给朕上奏的折子有多少吗?啊??」

「滚!给朕滚!」


2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我很小的时候知道我和其他人不同。我是男子,却要穿女孩的衣服。我被囚禁在高高的围墙里,只能看见外头一枝斜斜的老树。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天有人站在了那根树枝上,姿态很潇洒,攀着树很快活地跳来跳去。

她的目光太滚烫了,那样热烈而专注,比冬日的炭都要灼人。

我努力克制着我的眼神,生怕把她惊走。那是我唯一独特的风景,我真想留她再久一点。

但二小姐好像发现她了,于是我猛地抬头去看,想提醒她快走,也想认真地把她记住。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我有点难过。

却没想到她第二天又来了。

我好高兴,真想长出翅膀来飞向她。

她经常给我带礼物,但我没什么能送给她的。

我害怕她讨厌我,担心她误解我,于是我给她写了信,但是看着那高高的墙,我觉得我没用极了。

墙上伸下来一只手,我抬头一看,看见她正蹲在墙上,见我看她,又有点犹豫地想缩回手。

于是我来不及思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力气好大,稳稳地把我拽了上去,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真的长出了翅膀,这高高的围墙再也困不住我。

我头一次看见围墙外头的世界。

她往旁边挪了挪,我回头去看她,她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声音很动听,

「……那个,男女大防、我、在下冒昧了。」

他说他是男子,不应该拉我做这样的事,但是见我好难过,所以才伸出了手。

男子?

男子也没关系。我看看身上的裙子,没关系,我现在是女子。

他拿走了我的信,又把我稳稳地放回到地面上,我好羡慕他灵活的身手,他站在墙上轻盈地翻身,猫一样跳到了树枝上,又跳没影了。

我只来得及看见他发带上的玉兰花,才想起来我忘记问他的名字。

胳膊上的胎记似乎在发烫,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陆云卿。

浮云遮望眼,何敢问卿卿。

我在那些自命不凡的氏族子弟里,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比周围人高,神色很冷清,我听到身边的女孩们夸他好看,还夸他武艺高强。

我早就知道了。

我比她们都清楚他有多好。

梦醒来了,我少年时最倾慕的人正躺在我身边,我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卿卿……」

我轻轻唤她,她就伸出手来回抱我,好暖和啊,足够把遇见的所有寒凉都驱散了。

「我梦到小时候了,你骗我说你是男孩子,还跟我说男女大防。」

怀里的人忽然不动了,像是有点心虚地在装睡,我不怀好意地捏她的后颈,凑得更近了些。

她怕痒地缩了几下,眼睫毛抖啊抖,笑容再也藏不住,

「哎呀,大清早翻什么旧账啊,再睡个回笼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