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不流行过节过年回乡见闻了?前几年很流行,特别是微博上,现在经济年增长5%,反而不流行了?
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大家庭解体越来越彻底,二是人们逐渐发现支撑现代生活的最起码层次是在县城,而不是农村。
首先说大家庭解体的问题,先前在一个关于农村的回答中我们讨论了过去的主干家庭(大家庭)与现在的核心家庭(小家庭)的区别,其实在实践中大家庭的表现形式还包括联合家庭,这些大家庭的特点,就是以老人为家庭的最主要核心。
小农时代的家庭以大家庭为主,并不是因为浮于表面的所谓“人多热闹”,根本原因在于小农时代社会分工简单,劳动形式也单一,家庭成员往往以家庭为单位参与同类型或相近类型的劳动。
现代社会分工协作细化的特征,使得家庭成员往往参与不同形式与内容的社会劳动,每个个体都可以独立从事劳动、获取劳动收入。所以,过去的大家庭自然解体为现在的核心家庭。
大家庭的解体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农村地区,大家庭的解体自80年代开始,到90年代逐渐达到高峰,表现为子女一代纷纷脱离原家庭,建立自己的核心家庭。但由于团圆的传统民俗和大家庭中的老人依然健在的情况,这些新的核心家庭的成员依然会在春节或祭祖时回到原大家庭的旧址,在精神上短暂地“复辟”大家庭的形式。
但是,一旦出现老人去世或被子女之一接走的情况,大家庭的痕迹便不复存在,短暂“复辟”大家庭形式的可能性就大幅下降,此时可以说从形式与精神上,原先的大家庭都彻底解体。
在城市地区,大家庭的解体与核心家庭的诞生要更早。现在的“老人”一代,可能已经是第一代甚至是第二代核心家庭,因此城市地区“复辟”大家庭形式的场景要弱化得多。目前已经逐渐增多的一个情况,是老人选择反向“迁徙”奔向子女,对子女来说,“回乡”这个步骤都可以直接跳过。
其次,是人们最终发现,支撑现代生活的最起码层次是县城。
社会最终在这方面形成共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 第一阶段(-2017),发现出生地无法提供现代的生活方式,身份迷茫、焦虑
2017年,有一个关于“回乡见闻”的段子开始流行,即“Lucy回乡之后变成了翠花”,很多人也借着这个段子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回乡前后外貌打扮以及生活场景的巨大差异。
从表面看,这是一种以自嘲和幽默为手段缓解压力的做法,但实质上这是一种自我解构,是要给大规模城市化带来的身份迷茫一个戏剧化的处理方式——他们既感受到在城市工作生活的压力(有回到出生地的冲动),却又焦虑于回乡就无法获得现代的生活方式(出生地无法提供现代的生活方式,因此没有回到出生地的可能性),形成了一种“二象性”,于是只能通过这种“换装”完成对自身身份的重新确认。
- 第二阶段(2017-2023),出生地似乎也可以提供现代的生活方式,返乡置业
2017年,也是正式提出乡村振兴的年份。客观来说,相关举措确实极大地推动了农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至少从最基本的硬件上,“老家也能够提供现代生活”似乎可以成为现实。同年拍摄田园生活的李子柒爆红,实际上也反映了群体意识的微妙转换。
往后的年份,许多人的“回乡见闻”开始期望出生地也能够像工作地、常住地那样得到较大发展,甚至不少人试图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研究出生地的“投资风口”。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最常见也是最容易的“投资风口”其实就是房子,当时流行过一句话,叫做“至少买得起家乡的房子”。因此在2017-2018年还有一个突出的现象,是“返乡置业”达到高潮,连三四线城市都处于地王频出的状态,县城们也在打造新城片区。
回乡置业,买的至少是县城的房子,这难道不与农村和“田园生活”矛盾吗?其实此时人们确实已经有了微妙的分歧,一部分群体相信农村地区也能够支撑现代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认为只有城市才能支撑现代生活,用至少到县城一级买房投了城市一票。
- 第三阶段(2024-),终于确定支撑现代生活的最起码层次是在县城,“回乡”与“市民”的身份迷茫终于得到解决
就在一年以前,2024年春节的“回乡见闻”的主题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可以说原教旨的“回乡见闻”已经结束,因为“见闻”的主体已经从真正的“乡”(乡村)转换为县城,并且进一步引申出县城系列叙事,比如县城贵妇、县城生活、县城感等等。
我们需要注意,到1990年四普时,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也只有26.44%。因此即使县城已经是城市体系的末端,也依然不可能是现在大多数人的出生地。
所以,县城系列叙事虽然是以“回乡者”的视角分层次展开,但这本质上并非舆论在真正“回乡”,而是对县城一级的生活水平的再发现、再确认,重在确认县城哪怕只是个“小县城”,却千真万确具备一定的消费水平,具备体面的人群,也能够提供合格的现代生活。
经历了以上三个阶段,大规模城市化带来的身份迷茫已经尘埃落定——至少,回到了家乡(附近的)县城一级既可以算作回家,又可以保持市民身份,身份迷茫的问题得以解决;对一旦离开大城市、回到乡土后就无法获取现代生活的焦虑,也因此得到根本缓解。
此时,建立在“无法获取现代生活的焦虑”之基础上的、原教旨的“回乡见闻”,也就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就是绝大多数人已经完全确定自己不会再回到农村生活,同时给自己找了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精神退路——说是精神退路,是因为大多数人实际上也不会真的回到县城,但县城已经足够缓解“无法获取现代生活”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