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看完《魔戒》，无论是电影还是书，明明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却感觉很忧伤？

因为在童话故事里，人人往往不会马上意识到，正义战胜邪恶是有代价的，而且这种代价并不是一次性的过于具像化的，而往往是一种更隐秘也更持久的创伤，越来越沉重，恰似魔戒给持有者的负担。

（这里书和电影我会混答，因为电影真的拍得太好了。我知道原书有《夏尔平乱》这一章节。）

动漫和游戏中往往有这样的桥段：为了救天下苍生，你要选择牺牲你最心爱的人或者事。这已经成为一种常用的虐人编剧手段，多少显得有些刻意。

但托尔金的处理却更真实，也更能体现他的高超：为了拯救你的家乡，你身边的人的生活方式，即使这些人可能真的很蠢，你的代价是再也回不去，也不会有人感谢你，你还愿意为家而战么？

Peter Jackson的电影版收尾为什么要长达近半个小时而不像其他的更俗气一些的作品主线任务完成后就下线，甚至分秒必争的院线版三个多小时和加长版比结尾硬是一刀没有剪？因为Peter Jackson真的懂托尔金的结局为什么这么好，魔戒的结局并不是魔戒毁掉就结束了。

从阿拉贡加冕，转到霍比特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那一刻起，画面文本都在凸显他们和周围所有人的格格不入：你发现原来父老乡亲们对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毫不关心，琐碎的日出种田日落喝酒的田园牧歌生活从未被打断，根本不知道眼前是救了自己的人，只当是看怪人一样看他们。而四人回到当初的酒馆，点了当年同样的啤酒，看着周围那些欢声笑语，自己却是相顾无言，一时不知所措，他们都知道，他们虽然回来了，可再也回不去了。

而Frodo更是如此，是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最大的代价的人。经历过一战的托尔金，要表达的正是这种比缺胳膊少腿比PTSD更隐晦的黯然神伤。当初和你一起以为像是去郊游一样上战场的朋友再也没能回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回来的是你，你可以把侥幸归结于上帝，但你深知你并不比你死去的朋友更值得回来，你也不是原来那个的你了。而这一切，你都深深地知道家乡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可能明白。

电影的台词在融入原著和延伸上做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段Frodo的画外音总结的很直白了：

We were home. How do you pick up the threads of an old life? How do you go on... when in your heart you begin to understand... there is no going back? There are some things that time cannot mend... some hurts that go too deep... that have taken hold.
我们回家了。你如何拾起旧日生活的线索？当你内心开始明白......再也回不去了，你又该如何继续？有些东西时间是无法修补的......有些伤太深......深到已经生根了。

接下来他对Sam说的：

My dear Sam. You cannot always be torn in two. You will have to be one and whole for many years. You have so much to enjoy and to be and to do. Your part in the story will go on.
亲爱的山姆，你不会总是被撕成两半，你必须完完整整许多年，你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要享受，你在故事中的角色会继续下去。

言下之意就是Frodo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Frodo还是一开始那个在树下看书，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么？只有在灰港即将离开时，Frodo才终于再次绽放出开始时的笑容，那一幕说的就是结束这一切对于Frodo来说是一种解脱。从60/70年嬉皮士年代起，魔戒的受众都很明白Frodo其实最后是撑不下去“归西”了（ 恰好和中文语境是一样的），所以才有反过来 Frodo lives的口号。

反观Sam能继续活下去，体现的正是生活的勇气。所以全书的最后一句和Peter Jackson的电影最后一幕落在Sam说：

Well, I am back.
我回来了。

因为大难之后回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才是代价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