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权谋故事里,如何写爱情才动人?
高僧给我算命:
「郡主命线短,难长寿。」
「唯有寄人篱下,庸庸碌碌可保平安。」
继母猛咳:
「大师,过了过了!」
后来她打着「恐我夭折」的名号,将我降为庶女。
不让我读书识字,也不教琴棋书画,企图养废我。
于是我偷溜进国子监蹭课。
被夫子发现,我理直气壮:
「不挑,能学点啥学点啥吧。」
肄业那日,我放火烧了闺房假死脱身,远赴雁门关,成了玄机营的新兵蛋子。
十年后再回京,皇伯父论功行赏。
他笑眯眯问:「爱卿,朕有个女儿你要不要?」
我小心翼翼:「能陪嫁一块免死金牌吗?」
1
我有个爱撒谎的阿娘。
她说她一杆银枪破四方。
我问她咋破不开燕王府四四方方的院墙。
她说她驱逐夷族三千里。
我问她为啥骂不赢争宠的小妾?
末了阿娘破防:
「叶荔枝,不求你孝,只求你闭嘴!」
每当这个时候,阿娘身边的布嬷嬷就会板着脸:
「王妃,慎言。」
2
人人都知,燕王妃不得宠。
堂堂王妃院子里只有三个人。
阿娘、我、布嬷嬷。
我讨厌布嬷嬷。
她总是管着阿娘,比阿娘还像主子,动不动就拿出太后御赐的金牌:
「王妃若有不满,可找太后评理。」
太后会评个屁理!
她只会一道懿旨发往边疆,斥责外公「教女无方」。
我私下给布嬷嬷起了个外号,叫「不可嬷嬷」。
因为她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妃,不可。」
一道菜夹三次不可。
赖床一炷香不可。
上茅房太臭也不可。
我问阿娘为啥不找父王撑腰。
阿娘就发呆。
后来我才知道,阿娘嫁给父王,是一场纯粹的阴谋。
3
阿娘本是镇国公府嫡女。
十二岁上战场,十五岁驱逐夷族三千里,名扬天下。
当今圣上叶北辰当时还是太子。
他与阿娘从小青梅竹马。
那时先皇曾打趣问叶北辰可要赐婚?
叶北辰声音朗朗:
「天子赐婚自然尊贵无比。」
「可我只想让沈平霜点头。」
「她不答应,我愿意放她自由。」
先皇大笑,说他是个痴情种子。
阿娘独自回京后,含笑点了头。
可就在成婚前,太子与燕王的储位之争到达白热化。
燕王用计污了阿娘清白,整个上京都是见证者。
他们眼睁睁看着阿娘衣衫不整从燕王府逃离,燕王追在后面声嘶力竭:
「霜儿,我不介意的。」
大家都说阿娘勾引了燕王,却被他发现并非完璧之身。
联想到之前阿娘曾被敌军俘虏,所有人觉得自己触及了真相。
太子与阿娘的婚约自然作废。
燕王则大度表示自己愿意迎娶阿娘。
一辈子没低过头的阿娘,苦苦哀求叶北辰帮帮她:
「只要守城士兵换岗时,错开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可以逃出去。」
叶北辰敛目不语。
阿娘退而求其次:
「或者……或者你纳我为妾。」
「我不会让你觉得恶心!我只求东宫庇护几日。」
「等风头一过,我就『病逝』,回雁门关去,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月光下,叶北辰温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
说出口的话,却比冰更寒冷刺骨:
「霜儿,你不能走。」
「你去燕王府,替孤盯着燕王。」
「只有你在那里,孤才放心。」
阿娘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声音嘶哑:
「所以……那些好听的情话都是假的吗?」
叶北辰笑了笑:
「以后会是真的,只要燕王死了。」
「等我登基,你就是贵妃。」
阿娘终于看清了所有人的虚伪模样。
太子身后是文臣,燕王身后是武将。
镇国公府只镇守边疆,从不站队。
太子说爱她,怕也只是想争取镇国公手中军权的支持。
燕王怎会如他所愿?
所以,阿娘便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大婚那日,阿娘从踏上花轿那刻起,便大笑不止。
直到拜堂都未停下。
所有人都说阿娘疯了。
他们说幸好太子没娶她,不然未来的皇后岂不是个疯子?
他们说燕王情深意重,不清白的女子都愿意娶,当真感人。
沈平霜从此变成了燕王妃。
谁还记得她也曾纵马提枪?
谁会在乎她曾与满堂须眉平分秋色?
4
我出生后,燕王便不再来阿娘院中了。
只一心守着真爱——侧妃白锦,连管家权也给了她。
阿娘终日郁郁寡欢。
在我五岁那年,她终于撑不住了,一病不起。
侧妃在她的病榻前咬牙切齿:
「你死了,我就是燕王妃。」
「大魏唯一的女将军又如何?你终究输给了我。」
「沈平霜,你做的孽,当真以为无人知晓?」
阿娘没反应。
事实上,她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就连我哭着喊她娘,她也只眼珠动一动。
直到她去世的前一晚。
我至今记得,那是个雪夜。
她反常地有精神起身,在飘雪的院子里给我耍了一套「梨花枪」。
布嬷嬷怕她一不高兴捅自己一枪,难得闭嘴。
最后一招落下,阿娘呕出一口血:
「我没有输给任何人,我只是没有赢过命。」
5
阿娘病逝那日,圣上称病罢朝。
外公风尘仆仆地从雁门关赶回来,想再见他的女儿一面。
可父王声称阿娘得的是痨病,怕衍生成瘟疫,早已焚烧了尸身。
外公一辈子昂着头做人,可到了这逼仄的上京,也无师自通学会了低三下四:
「那让我带她的骨灰走吧。」
「你们困住了她,又不爱她。」
「现在人没了,就让她归家去罢。」
父王不同意,他说既然做了燕王妃,上京就是她的家。
外公无可奈何,又提出想见我一面。
父王依然摇头:
「荔枝身子娇弱,早已病得人事不省。」
「且她最怕见武将粗人,岳父还是不见为好。」
父王是故意的。
他怨恨哪怕自己娶了阿娘,外公也不肯支持他争夺那把龙椅。
外公破防了。
圣上只允许他离开雁门关十日。
他一路不眠不休,紧赶慢赶,结果却什么都晚了。
外公骑在马上号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拼命赶回雁门关。
结果喝了风,打了一路的嗝。
父王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白侧妃和他们的女儿叶明珠听,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我忍无可忍:
「我恨死你们了!」
结果父王的巴掌还没落到我脸上,布嬷嬷神奇地出现在屋内,小竹板「邦几」落在我掌心:
「郡主,慎言。」
「郡主,不可。」
我:「……」
懂了,总要有人被「不可」。
阿娘死后,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孩子。
6
阿娘的「七七」过后,父王迫不及待抬白侧妃为正妃。
叶明珠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成了燕王嫡女。
而我则病了。
汤药一碗接一碗地喝,可却一日昏沉过一日。
上京传闻,阿娘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要带走我。
直到一日早朝结束,圣上轻描淡写道:
「治不好就送到宫里来。」
「朕来治。」
从那日起,我开始痊愈。
我知道是圣上给了我一线生机。
可也仅仅是一线,而已。
没过几日,继母大张旗鼓请了白马寺的高僧入府。
高僧一见我便大惊失色:
「郡主命线奇短无比,恐难长寿。」
「唯有寄人篱下,庸庸碌碌可保平安。」
我面无表情:
「是吗?可你还没看到我的掌纹吧?」
继母在一旁猛咳:
「大师,过了过了!」
事后,继母让人奉上万两黄金。
高僧仅取了一锭,飘然离去。
从那日起,继母打着「恐我夭折」的名号,将我降为庶女。
我的身份变得很尴尬。
原本我一出生,圣上便看在阿娘的面上,赏了郡主的封号。
而继母所生的叶明珠,圣上到现在都没记住她叫啥。
可继母升为燕王妃后,叶明珠成了嫡女。
我空顶着郡主的名号,却只有庶女的待遇。
继母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慈母心肠:
「荔枝啊,你听话。」
「大师说了,唯有庸碌才可保你平安。」
「母亲只求你活着就好。」
所以,她不让我读书识字。
琴棋书画,也不许我学。
明晃晃准备养废我。
与之相反,则是叶明珠。
继母给她请来最好的女夫子,打算将她培养成上京最耀眼的才女。
外人看来,继母也算是慈母心肠了。
只有燕王府里的人,才知道我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
7
阿娘的周年祭时,我偷偷在院里给阿娘烧纸。
叶明珠带着人闯入院中,一脚踹翻了火盆:
「父亲母亲尚在,你烧纸作甚?」
「难道在诅咒他们不成?!」
我被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看她指使下人在院内撒野。
阿娘生前给我绑的秋千被砸烂。
亲手搭的葡萄架被推倒。
最后,叶明珠找到了阿娘的梨花枪。
我双目赤红:
「阿娘的梨花枪挑过犬戎可汗的人头!」
「你岂敢动它!」
叶明珠笑得花枝乱颤:
「那又如何?」
「人都死了,左不过在库房落灰。」
「我给它找个发挥余热的好去处。」
「听说东厕的粪勺柄刚好断了,这枪恰好够长。」
我疯了一样挣扎。
可我年岁太小,根本没多少力气。
更别提那些刁奴为了讨好叶明珠,下手极重,几乎连我的骨头都摁断。
梨花枪被强行夺走,当着我的面捆上了又脏又臭的粪勺。
叶明珠让人将我押到东厕前,有净奴舀起一勺金汁朝我泼来。
恶臭浇了我满头满身。
可我根本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便流到嘴里。
叶明珠指着我哈哈大笑:
「来人,笔墨伺候。」
「本姑娘刚学了丹青,正好把她这蠢样子画下来。」
可能因为我实在太臭了,原本按住我的奴仆手下微松。
我瞅了个空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叶明珠。
叶明珠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啊啊啊!我杀了你!」
我不顾奴仆的拳脚落在我身上,只一心一意拼命抱住叶明珠,将身上的污秽尽数「分享」。
叶明珠崩溃大哭。
而继母得知这件事后,让人搬走了我院中的炭火和棉被。
继母满脸慈爱:
「荔枝,你命弱。」
「要吃点苦才能活得久。」
夜晚,我冻得瑟瑟发抖。
布嬷嬷自己抱着汤婆子取暖,冷嘲热讽:
「为了个物件儿,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我忍不住反驳:
「那不是普通的物件儿,是阿娘唯一的遗物……」
布嬷嬷居高临下看我:
「人就是人,与东西挂哪门子勾?」
「羁绊太重,哪里走的了远路?」
8
从那日起,我开始学着做个透明人。
哪怕叶明珠屡次来挑衅我,我也一副木木的样子。
渐渐的,继母和叶明珠觉得无趣,也不再理会我。
于是我又学会了钻狗洞。
我每天在鸡打鸣前就钻出去,一路跑到国子监蹭课听。
四书五经、君子六艺、插科打诨、胡吹牛批。
逮到什么就听什么。
从起初什么都听不懂,到后来咂摸出一点趣味。
最后我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偷溜进藏书阁找书看。
直到有一次,我不慎碰倒烛台,火星子瞬间点燃书页。
我吓呆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替我扑灭了火。
「小丫头,仔细燎到你那漂亮脸蛋儿。」
我本以为藏书阁无人,这一声吓得我直接蹦了起来。
转身,一个穿着黑衫的夫子正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警惕后退:
「你是谁?」
那夫子不紧不慢:
「你不是来听过我的课吗?不认识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映过来:
「你是薛颂?」
薛颂大名,如雷贯耳。
他是个文人,却被当今圣上引为知己。
许他自由进出皇宫,又下旨允他「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圣上曾在宴席上,亲手替他割下一片烤鹿肉:
「薛颂,满朝官职随你挑,入朝来罢。」
薛颂不假思索:
「我胆小如鼠,不敢入朝。」
圣上握着割肉的刀,在半空随手一挥,玩笑道:
「谁敢欺你,朕替你撑腰。」
薛颂抱着坛子烂醉如泥,吐字不清:
「那就更不敢了。」
「帝王挥刀,刀刀见血。」
说完,他放下坛子呼呼大睡。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圣上面无表情片刻,随后放声大笑:
「满朝文武,唯薛颂,乃朕知己。」
后来薛颂进了国子监做夫子。
我确实听过几次他的课,但都躲在窗外,并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薛颂随手翻了翻我看的书: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
我闭嘴不吭声。
对方也不在意:
「你若想学东西,我可以引荐你入国子监。」
我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失落起来。
对方看得有趣,追问:
「这是怎么了?」
我闷闷开口:
「我不能让家里人发现的。」
薛颂想了想:
「这样啊……」
我以为他要刨根问底,谁知他只是递给我一块腰牌:
「你若有空,可以再来这藏书阁。」
「我愿教你。」
自那以后,薛颂每日都抽出两个时辰给我讲课。
他不再问我的名字,只管我叫小东西。
他讲的东西很多很杂。
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讲到吏部尚书的儿子看上个小寡妇,臭不要脸抢回家。
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讲到出了贺兰山千万别问人姓名,那是三不管地带,问名就是问命。
偶尔我也去听听别人的课,薛颂气得七窍生烟:
「有我教你,你用得着听别人搁那儿胡咧咧?」
我理直气壮:
「不挑,能学点啥学点啥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薛颂说我可以肄业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没钱交束脩,他不想教了。
薛颂似乎看穿了我,他反手一指戳在我脑门上:
「方寸之间,能学的东西本就有限。」
「你看你,书读得越多,心眼子越小。」
「没心胸的小东西。」
9
回家路上,我反复琢磨薛颂的话。
心不在焉间,竟然撞上了太子的仪仗。
侍卫反应神速,立刻拔刀将我压在地上:
「混账!哪儿来的刁民,竟敢冲撞太子仪仗?!」
就在我疯狂思索对策之时,无意间与太子的目光对上了。
他一愣。
随后亲自下轿,向我伸出了手:
「可是荔枝妹妹?」
我脑子一抽,下意识回答:
「不,我是土豆爹爹。」
太子眼角肉眼可见抽搐了一下,随后强行忍住嫌弃,一脸温柔:
「吓到了荔枝妹妹。」
「我杀了这个侍卫给你压惊可好?」
侍卫瞪大眼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开始疯狂给我和太子磕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太子和叶小姐饶命!」
正在这时,仿佛还嫌场面不够乱。
叶明珠也路过了这里。
她穿着新裁制的湖蓝蜀锦衣裙,头上的金簪镶嵌着鸽卵大的红宝石,边走边含羞带怯:
「兰草,看看我的帕子丢在哪里了?」
「……太子殿下?!好巧啊……叶荔枝!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默默扶额。
荔枝我啊,要完蛋了捏!
10
叶明珠当然不是偶然路过,她是故意偶遇太子去了。
对此,父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事情这么一闹,太子只好亲自送我和叶明珠回家。
导致父王得知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好女儿,竟然喜欢上死对头的崽。
他大发雷霆:
「本王的女儿,怎么能嫁给太子?!」
「我一辈子被叶北辰压一头,我的女儿难道还要被他儿子压?!」
话糙理不糙。
可这话也太糙了。
叶明珠不依不饶地哭闹:
「我就是喜欢他!我就要嫁给他!」
「反正以后他要当皇帝的,到时候我就是皇后。」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
全场安静。
叶明珠捂着脸,不敢相信最宠自己的父亲竟然动手打了她。
「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不许再出去!」
叶明珠哭着跑了。
我很想跟她表演一个「姐妹情深」,哭着追出去安慰那种。
可惜却被父王拎住了衣领子。
他目光森然:
「怎么?你也非太子不嫁?」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啊?」
「啊!对对对!是这么回事。」
「父王你觉得怎么样?」
父王气笑了:
「把她给我关起来!」
我被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每日只有一碗清水送来。
我知道这肯定是继母的授意。
她未必不知叶明珠喜欢太子。
这次叶明珠被禁足,她自然怪到了我头上。
更别提她觉得我也喜欢太子,甚至想利用太子翻身。
索性就想直接饿死我。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趁夜放了一把火。
趁所有人慌乱救火之时,我从狗洞钻了出去。
阿娘教过我:「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嬷嬷教过我:「负重太沉,走不远。」
薛颂教过我:「居于方寸,不见众生。」
那么,我便放弃燕王女的身份,不要郡主的名号。
从此世间只有黎枝,再无叶荔枝。
11
一个月后,我终于来到了雁门关。
那个阿娘心心念念的地方。
彼时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是个女孩了。
脸上永远有洗不干净的泥巴,一道一道儿的。
大鼻涕必须用袖子擦,擦得衣袖结了一层厚厚的嘎巴。
唯一伪装不了的是喉结,只好永远戴条围巾。
一路走来,也曾露了马脚,被人怀疑是女孩。
可我早不会慌乱了,大着嗓门儿吼回去:
「骂谁娘娘腔?敢跟老子比划比划吗!」
对方便偃旗息鼓,嘟嘟囔囔说自己只是开玩笑罢了。
来到征兵处时,恰好听到旁人议论:
「听说了没有?燕王之女,沈平霜的女儿死了。」
「对对对,我听人说,那火烧了三天三夜,怎么也扑不灭。」
「等火灭了,从屋里抬出来一具焦骨!」
我一口水喷出来:
兄弟你你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就在我满心疑虑,怀疑自己是不是放火殃及了谁的时候。
前面一阵骚乱:
「镇国公亲自来征兵所啦!」
我忍不住循声望去。
我没见过外公。
但只需一眼,我就能在人群中分辨出他。
因为阿娘和他长得太像了。
双眸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鼻梁挺直,嘴唇永远都紧紧地抿着。
外公正好走到我身边。
我忍不住心里一酸,下意识伸手:
「抱……」
下一刻,外公动了。
他双臂一用力,就将我抱起来……往地上「啪嚓」一摔。
12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直冒金星。
同时理智也回笼了。
叶荔枝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跟外公相认,那他的处境便会很尴尬。
把我藏起来?那无异于欺君。
而且我来此,也不是寻求庇护的。
电光火石间,我下定决心不与外公相认。
而此时外公正低头瞅我,一脸嫌弃。
「哪里来的新兵蛋子?断奶了吗?」
「征兵所负责人呢?这是关系户不成!?」
负责征兵的是个中年大叔,大家都叫他霍老头。
霍老头擦着汗匆忙赶来:
「哦这小子啊……」
「国公爷,这小子虽然看着瘦小,但有绝活儿!」
没错。
我天生鼻子特好使。
镇国公沈难怀疑地看着我。
于是我决定给他露一小手。
我摸摸鼻子:
「国公爷早上吃了馄饨,中午吃了麻酱烧饼夹牛肉。」
「中间喝了一碗药,闻着似乎是治刀伤的。」
「衣服至少三天没换,上面有股硝石味道,很淡。」
「我认为三天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两军交锋。」
「国公爷受了轻伤,正在养伤。」
「嗯……」
镇国公来了点兴趣:
「嗯什么?痛快点。」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我清清嗓子,提高音量:
「养伤不喝酒,喝酒不养伤。」
「国公爷,您偷喝了至少半坛……唔!」
话没说完,镇国公不顾形象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小点声!」
可惜已经晚了。
玄机营的「营霸」——卢神医已经气势汹汹冲过来:
「沈难!知不知道什么叫遵医嘱!」
「还偷酒喝?堂堂国公爷,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躺好!扎针!」
13
卢神医在沈家军是惹不起的存在。
谁惹扎谁。
在镇国公被他捏着银针狂追三个营盘后。
我也顺利成为了玄机营的新兵蛋子。
人人都说军营苦,可我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一天三顿饭,顿顿能吃饱。
上午武教头教我们练刀。
下午文夫子教我们习字。
每隔十日,镇国公会亲自讲兵法。
就连这里的落日,都比上京的美多了。
时光日日流逝,一转眼,我仿佛就被风沙摧大了。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二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镇国公的马屁股后一通狂奔。
最后仗打赢了也不知道怎么赢的,就随着大家一起傻笑。
而我二十岁生辰那日,已经可以追在高丽国大将屁股后面,将他们一路撵出边境线了。
我成了玄机营最年轻的主将。
二十二岁那年,在一场平平无奇的战役中。
我俘虏了罗刹国的小王子,并以此为条件,换回了曾被罗刹国抢走的两座城池。
消息传回上京,举国震惊。
圣上特意遣人来传旨,封我为忠勇大将军。
内监来传旨时,账内气氛极其诡异。
我宛若一只鹌鹑,在角落里悻悻低头。
镇国公世子沈易盯着我:
「为什么不事先将计划告知国公爷?」
「你可知一场战役中自作主张,会引出多大麻烦?!」
我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我本来没计划啊!」
「当时那狗东西都到我手边儿了,不顺手抓一下多不礼貌?」
我没说实话。
其实我早就打算拿罗刹王子换城了。
不是贪功。
只是因为从小到大,阿娘在我耳边念叨最多的一件事就是:
「当年要不是被诓回上京成亲,襄北和祁都早被老娘拿回来了!」
我从没送过阿娘什么礼物,这两座城就算补给她的生辰礼吧。
我舅舅沈易还在碎碎念:
「……贪功冒进,早晚捅大娄子……」
镇国公被魔音贯耳大半天,头晕眼花:
「你歇歇,念叨得我头疼。」
「年轻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当年霜儿……」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帐内陷入一片宁静。
我忍不住开口唤道:
「舅……」
就在这时,帐帘被前来传旨的内监掀开:
「咱家来迟了。」
沈易还在狐疑盯着我:
「你说什么?」
我飞速转口:
「……舅……就离谱!」
「对,就离谱。」
「老子打了胜仗你还说我?!你自己个儿说说离谱不!」
内监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视全场,随即笑靥如花:
「哎呦喂,这就是一往无前、勇冠三军、斩将擒敌、所向披靡、锐不可当的黎枝将军吧?」
这下轮到我头晕眼花了。
这位大人,你先喘口气好吗?
你要是不喘气,让我先喘一口。
内监宣旨后,又冲我使眼色:
「可否借一步说话?」
到了帐外,内监继续冲我笑靥如花。
我被笑得浑身发冷,只好先开口:
「大人,有事?」
内监笑答:
「如何当得起将军一声『大人』?」
「眼下您可是陛下的心尖尖呐。」
我:「……」
这个尖尖要不给你当吧?
内监说着,又冲帐内投去不屑一顾的眼神:
「镇国公老了,这边关以后谁说了算,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
「黎将军,您懂的吧?」
懂倒是懂,就是让我成为圣上手中的刀,来分镇国公的军权呗。
但有点不好办,我怕我娘半夜捅咕我。
内监明示暗示了大半天,终于心满意足离去。
一扭头,镇国公正站在帐外看我:
「进来。」
进了帐中,镇国公示意我坐在他对面。
他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我老老实实:
「我不会。」
镇国公坦然:
「我也不会。」
我:「……」
那为啥帅帐内老是摆着棋盘和棋子?!
镇国公继续自顾自摆棋子。
三颗黑子,形成了三角之势。
「黎枝,我一直很欣赏你。」
「但我得承认,跟着我,前途有限。」
镇国公说如今朝中分为两派,圣上崇文,燕王尚武。
他们互相都想把对方拉下马。
燕王手中不仅有先王的保命遗诏,更有朝中半数以上兵马支持。
这也是圣上一直想拉拢镇国公的原因。
但镇国公从未回应。
所以如今,圣上转而想培养自己的武将,从而抗衡燕王。
我,就是他看中的那个人。
也是他用来破局的筹码。
镇国公坦然看我:
「如今圣上下旨,让我等进京论功行赏。」
「听闻庆功宴上,圣上会将公主下嫁,借此拉拢你。」
「在边关,大家都是手足同袍。」
「进了京,却难免你死我活。」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切记勿伤百姓一人。」
我捻起一枚棋子:
「请教国公爷,我这枚筹码,该落于何处?」
镇国公敛目不语。
良久,棋子稀里哗啦落地。
入局,不如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