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好看的古言婚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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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9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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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皇帝抓去当姐姐的替身。

他上下打量着我,冷哼一声:「东施效颦。」

我无奈,这身衣裳不是你这狗皇帝差尚衣局给我送来的吗?

我第一次见到齐子御,是在十五岁那年的冬季。

那时候他来找爹爹提亲,我远远看过他一眼。

那时他刚刚凯旋归来,身上一股子战场上带下来的肃杀之气,我爹瞧不上他,虽说他是皇子,又刚刚立了战功,但终究母族落魄,于储君之位无缘。

我爹当时是瞧不上他的。

准确的说,当时的丞相府乃至整个朝堂之上,没有几个人瞧得上这位落魄皇子。

但他登基后,那些反对不屑的声音,要么永远沉默,要么永远消失。

不知道,我会是哪一种下场?

大婚夜的花烛已经燃了一半,我听见殿外的宫人高声拜礼,心跳一顿。

殿门被推开,又悄无声息的关闭。

房内重归寂静,但我能听见那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我不敢抬头,低垂着眉眼起身行礼。

[臣妾拜见陛下]

[嗯]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很符合我对阴沉皇帝的刻板印象。

他单单一句嗯,我也不知是让不让我起身,只好原地不动。

[你站在那里打算当一晚上木头吗?]

齐子御径直走到床榻旁坐下,声音不辨喜怒。

我连忙起身,回过身去。

视线中只看得见他那双黑色绣金的靴子。

[你怕朕?]

怕,还是不怕?

帝王心难测,这问题比学堂内最难缠的先生提的问还刁钻。

[不怕,陛下乃万民之君,仁义礼智,爱万民如爱子,臣妾只敬不怕]

我一向不擅长拍人马屁,身为丞相府嫡女,我在贵女圈内没什么需要谄媚的对象,至于其他圈子——不好意思没待过。

我似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但至少没有发怒。

我一直低着脑袋,脖子难免有些酸,却一动不敢动,生怕失了礼仪牵连整个丞相府。

毕竟当年是我爹瞧不上人家,齐子御究竟还惦不惦记着报复,谁也不得而知。

[就寝吧]

我心跳一滞,咬咬牙,最终还是缓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怎么总低着头?]

我身形一僵,还是缓缓抬起头来。

看见我脸的瞬间,齐子御竟有些失神。

这张脸和他心尖上的人——我的姐姐,足足有八分相似。

烛光影影绰绰,齐子御的眼睛分外明亮,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记忆中的来丞相府提亲的明媚少年与眼前深不可测的帝王重合。

当年想攀附丞相府向爹爹提亲的皇子又何止齐子御一人,爹爹用庶出的姐姐打发了他,转头就把我许配给了我的竹马,大司马的独子许彦辰。不想齐子御竟会当上皇帝,姐姐也承宠至今,直到三个月前染疫薨世。

那个曾被爹爹瞧不起的落魄皇子如今已成了拥有至高权力的帝王。

原本正月里就要出嫁的我,只是被齐子御在姐姐葬礼上多看了一眼,便一道圣旨,废了婚约,纳入后宫。

为防竹马带我私奔,乔装的羽林卫围了丞相府整三日,直至大红的轿子将我抬进这深不见底的宫墙之内。

他似乎饮了些酒,双颊微微泛红,身上也沾染着些许酒气,混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因为思念姐姐而借酒消愁吗?

酒气熏染下,他的双眼略微泛红,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出神,倒真像个痴情人。

我心底叹了口气,逝者已矣,他要真对我姐姐情深不悔,就不该再另寻替身。

由此可见,帝王之爱,无论说得再天花乱坠,也终究算不得多靠谱。

他的心虽然思念着姐姐,但身子还会找替身,真是一点儿也不见得委屈自己。

我心底讥讽,对齐子御的印象再降一格。

烛火发出噼啪的爆破声,光影晃动,齐子御的思绪回笼。

[就寝吧]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说这三个字,我知道我即将面对什么。

我如临大敌,身子有些许僵硬。

但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慢吞吞地开始脱外衫。

叫我没想到的是,我这头才刚脱完外衫,齐子御就已经躺到被子里,合眼睡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睡这么快?!

这……侍寝的流程好像不是这样吧?

我直觉不对,今晚的一切都有些莫名的诡异。

思索不通,我索性放弃思考。

反正已入深宫,身不由己,即便想清楚了又如何?也不过是清醒着身不由己,倒不如糊里糊涂地就这么随意着过。

我深吸一口气,脱掉靴子,躺到他身边睡下。

……

次日,我醒来时已不见齐子御的身影。

青衣宫人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侍列两旁,一阵脂粉的香气灌入室内。

领头宫女正是我自家中带来的贴身丫鬟苏月。

她上前来替我绾发,神情有些许喜悦。

[娘娘,陛下起身时并未唤人侍候,估摸着是不想吵着您]

因为这张脸吗?

我看着镜子里与姐姐相似的容颜,极力地寻找着与姐姐不同的地方。

我似乎已经开始害怕,未来会活成姐姐的样子。

自那天后,齐子御便再没来过我这儿,倒是皇后常常往我宫里赏东西。

皇后是个很温婉的女子,生得桃面柳眉好看得很。与我那姐姐一般,喜欢着素净颜色的衣裳,待人接物是一顶一的温和,与我想象中庄重肃穆的皇后模样十分不同。

深宫寂寥,齐子御的后宫没几个妃子,就那么两三个还都是些冷漠性子,也只有皇后愿意与我话家常。

久而久之,我也乐得往皇后宫里跑,椒房殿小厨房的厨子也是真的勾人。

转眼间,入宫已经三月有余,天气逐渐寒凉,隆冬将至。

椒房殿内。

请安过后,皇后照常留我下来闲聊。

[本宫在这宫中着实无趣得紧,早前你姐姐常来陪我,没想到如今……]

皇后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消散,眉宇间逐渐染上几抹忧愁。

她幽幽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提及姐姐的消逝。

[如今,还好有你来陪我]

皇后神色有些哀伤,她望着我的眼睛,似乎透过那双眸子在怀念什么人。

[袅袅,人心难测,你可别步你姐姐的后尘……]

什么意思?!姐姐不是染上疫症而亡吗?

我心头猛然一跳。

[娘娘——]

[皇上驾到——]

还未待我问出口,门口高声唱礼的太监尖锐的嗓门便将我的话打断。

齐子御怎么来了?!

还没等我自震惊中回神,齐子御便已然踏入殿内。

[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

齐子御兀自坐到主位,皇后起身后坐到一旁,徒留我尴尬地站在原地。

好在皇后看出我的窘迫,安抚地冲我笑了笑。

[赐座,妹妹别站着了]

我连忙找了个角落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马上入冬,今日是来找你商量冬节事宜,今年南蛮侵扰,国库需紧着边关,一切典礼仪式从简就好]

[臣妾明白]

冬节是我朝入冬的第一日,举国皆庆。

[嗯]

齐子御的声音依旧淡淡。

他似乎来此就是为了交代这一件事情,说罢便抬脚打算离开,路过我身旁时,却停下步子。

我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大气不敢喘。

[你怎么在这儿?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来。

这是我第二次正视齐子御,他面上没有那晚的那一抹微红醉意,看起来更像个冷漠独裁的帝王。

他上下打量着我,忽而冷哼一声。

[东施效颦]

齐子御的声音寒得像是隆冬的雪,将我淋个铺头盖面,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我才回过神来。

[妹妹……]

皇后似乎想安慰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垂眸看着身上的蓝色衣衫,忽然想到些什么。

[我姐姐是不是很喜欢蓝色?]

我与姐姐虽是姐妹,但并不相熟。

我自幼跟着祖母长居东院,姐姐则由她的生母李小娘在西院教养。长大后更是大相径庭,我整日翻墙捣乱斗鸡走狗混吃等嫁,姐姐则整日憋在闺房里绣花画画读书习字,我们俩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了两次。

[嗯,晚清一向素雅,衣衫多是青蓝色]

[原来如此]

我心底冷笑,明明是这狗皇帝自己要找替身,尚衣局送来的衣物不是蓝色便是青色白色这类素净色,末了却又嫌我东施效颦。

真是什么话都叫他说去了。

[娘娘,你刚才说……人心难测,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姐不是染疫而亡吗?]

皇后神情微微一滞,神色闪烁。

[瞧我,净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吓着妹妹了。方才不过是本宫想到晚清,哀思过度,说话有些胡乱]

皇后没再继续留我,而是一反常态地找借口打发我回兰香殿。

兰香殿内。

我呆坐在铜镜前思索,苏月站在身后给我拆发髻。

[今日皇后娘娘有些不对劲]

苏月停下手中动作,回话道:

[是有些,像是在瞒着您什么]

她顿了顿,又一脸不满。

[而且那陛下也太……若不是他授意,尚衣局的人怎么会净送些素色衣服来,如今却怪娘娘您东施效颦]

我摇了摇头。

[他如今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一个自诩真爱却又到处找替身的矛盾男罢了。

[重要的是,姐姐究竟是如何死的。你去查查端妃和姐姐的关系如何]

我回想着皇后那副言辞闪烁的模样,这宫里能让皇后避讳的人,只有端妃——威武大将军之女。

姐姐的死,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人心难测……难道是后宫妃嫔争风吃醋害了姐姐?

苏月打探消息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没几日便探出来些东西。

[端妃性格冷清,与宫中妃嫔都没什么交集。只是大小姐刚封贵妃那时,端妃的猫跑出来趴在兰香殿外墙上,那猫儿被殿内宫人惊吓到,掉下墙去摔死了]

我心头一惊。

[然后呢?端妃可发难了?]

[她将那几名吓到猫儿的宫人全都丢出了宫,此后更是对大小姐避而不见]

[只是把人丢出宫?你确定不是丢的尸体?]

我蹙了蹙眉头,端妃向来爱猫,这宫里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只猫弄死几名宫人也不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苏月摇了摇头。

[放出去的是活人,有没有在宫外动手便不得而知了]

看来,得找机会探探端妃。

十二日后,冬节。

虽然上次齐子御说不允许宴会大办,但毕竟是宫宴,即便再缩减开支,该有的面子还是少不了。

席面从大殿正门摆到踏云台入口处,珍馐美馔如流水般流入席间。

我身着宫装,早早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瞧一眼端妃的位置。

奈何一直到开席,那位置依旧空空荡荡——端妃没来。

苏月打听之下才知是她染了风寒,不宜见风。

齐子御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祝词,宴会便正式开席。

我遥望着高台上的齐子御,他身旁坐着温润贤良的皇后,两人看着倒是般配,举案齐眉的模样。

这几个月我没少在皇后宫里撞见齐子御,他每次都来得匆匆去也匆匆,或是同皇后交代宫中事宜,或是亲自赠皇后些金银玉器。

上次他特地来叮嘱冬节事宜,想来也是特意来见皇后一面,不然一代帝王怎么可能闲得就交代一句话还亲自跑一趟。

齐子御——大概一直喜欢这种温婉贤良的类型吧。

我撑着下巴,再饮下一杯果酒,脑子有些混沌。

那他究竟是爱皇后多一些,还是爱姐姐多一些?

也罢,男人心呐…

一向如此,心尖尖上能站无数人。

除了……

除了辰彦哥哥。

我仰起头来,天上的星子零零散散,叫我想起去岁冬节,那晚我同彦辰哥哥在摘星楼看满天星斗,也是一如今日灿烂。

许彦辰。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想起这个名字了,或许是入宫后的如履薄冰叫我无心去想,又或许是我刻意不愿意去想。

那个从小陪我爬树掏鸟窝的大哥哥,我曾以为他可以陪着我一辈子…

眼前的光影觥筹交错,年少慕艾的时光逐渐模糊。

[我有些醉了,先回去吧]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齐子御,转身离开。

我怕醉后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月扶着我朝兰香殿走去。

行至一段,天上却忽而飘起了雪。

[下雪了……]

我喃喃念道。

往昔,每年下雪我都期待万分,非要庆祝一番,放烟花、放爆竹、吃饺子,一定要弄得热热闹闹,祖母嫌我吵嚷,常常吃完饺子就赶我出去找彦辰哥哥胡闹,不允我在东院闹腾。

而如今——瑟冷的寒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几颗雪粒子,我从没觉得雪有这样寒凉。

[苏月,在前面亭子里坐坐吧,我不想回兰香殿]

那里太闷了,像是要把人困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苏月怕我冻到,执意要回殿拿斗篷。

我独自坐在亭子内,寒风袭来,吹得我本就有些醉的脑袋更加昏沉,酒精上头,我趴在石桌上浅眠。

朦胧间却似乎听到有脚步声。

[怎么喝那么多?酒量差还爱喝]

这声音,是齐子御。

我抬起头来,端见他一身风雪自亭外走来,玄色的衣衫落满白雪,暖色宫灯映照下,他少了几分帝王的肃杀气,倒像是个面若冠玉的清贵公子。

辰彦哥哥去岁下雪时也穿了一身玄色,他才是真正的清贵公子。

我冷哼一声。

[东施效颦]

遂继续趴下睡觉。

[什么?]

齐子御的声音中含着几丝不解和愠怒。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

他坐到我身旁,亭外呼啸的寒风似乎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片刻后,我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戳。

[你是什么意思?谁是西施?]

[……]

[你起来说清楚,不许睡]

[……]

[秦袅袅!]

这一声喊得我耳朵差点聋掉,惊醒一看,齐子御一脸愠怒,面上两团红晕,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气的——又或许是冷的。

[陛下?]

我歪了歪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问你,谁是西施?]

这难倒我了。

[不知道啊,先生没教]

齐子御深吸几口气,又问:

[为何说我东施效颦,我效谁的颦?]

我沉默一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

[当然是效西施的颦了,陛下,您上学时没认真吧]

齐子御沉默一瞬,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大雪夜里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见齐子御黑了脸,也没怎么在意,转身继续一头趴到石桌上。

[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传入耳中。

[一喝酒就是这德行,第二天又什么都不记得]

我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脑袋里一团浆糊,实在动不起来,迷迷愣愣的也没想通到底有何不对劲。

[起来,桌上凉]

我一动不动。

[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砰——

熟悉的烟火爆竹声传来,我忙不迭地抬起头,无数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猛地炸开,堪堪照亮半边夜幕。

[烟花?!]

无数烟花不断升起,像是无数璀璨的珠玉在天空散开又落下,雪色在烟火光的映照下更加皎洁。

我看得入了迷。

[好美……]

冬节其实没有放烟火的习俗,我本以为今年冬节见不到烟火了。

我仰着头赏烟花,却忽觉脸颊处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我倏忽转过头去,瞪大双目。

[你刚刚亲我?!]

齐子御似乎没想到我反应那么大,默默别过脸去。

他定是把我错当成了姐姐。

[我是秦袅袅!]

我颇为气愤,声音提高两度。

[我不是秦晚清!]

烟花还在天空炸响,齐子御的眼睛中倒映着万千烟火,似乎含了无数璀璨。

他忽而缄默不言,只是冷漠地看向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齐子御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张阎罗面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模样。

[醉了便回宫安寝,别在宫里胡乱晃荡。晚清怎么有你这样一个不懂礼数的妹妹]

我的酒意瞬间清醒大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不等我回话便转身离开,风雪再次灌入凉亭,这次没有人为我挡风,寒意一瞬间席卷全身。

[恭送陛下]

女声次第响起,我顺声望去,皇后和苏月正站在不远处。

……

次日,我醒来时只觉得脑袋胀疼,我按了按太阳穴,将苏月召了进来。

[我昨日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我极力回想,脑海里只有齐子御在风雪中离开的背影。

[娘娘,您每次醉酒都不记得事儿,下次莫要喝那么多了]

苏月神情担忧。

[昨儿奴婢去取斗篷,回来路上遇到皇后娘娘。皇后担心娘娘醉酒,便同我来凉亭寻您,谁知刚到凉亭便瞧见陛下发怒]

[发怒?他怒什么?]

我努力回想昨日的场景,朦胧间却似乎想起漫天烟火。

冬节没有放烟火的习俗,许是昨儿做的梦吧。

[皇后娘娘后来问了,陛下说您喝醉一身酒气熏人,说您不懂礼数,和……和大小姐一点儿不一样]

[瞧见个醉鬼也要骂两句,路过的狗都得被他踢两脚是吧]

我颇为不满。

[朕可没有踢狗的癖好]

齐子御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吓得我一激灵。

这厮怎么进门不让宫人拜礼?!

[参见陛下]

齐子御点点头,也不正眼瞧我。

[还不起来洗漱用膳]

我迅速更衣洗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来到饭桌旁。

齐子御已然坐在主位上等我。

我牵强地笑了笑。

[陛下怎么来了?]

[不来怎么知道朕还会踢狗?]

齐子御冷哼一声,我欲哭无泪,疯狂思索如何找补。

他挥了挥手,宫人们陆续端着菜进来,今日的主食竟然是饺子。

我略微有些怔愣,本朝只有年节有吃饺子的习俗,平日里并不常吃。许是他爱吃饺子吧。

用过膳后齐子御便离开兰香殿,我则便借着探病为由拜访端妃,没想到竟然吃了个闭门羹——端妃染了咳病,闭门谢客。

我只好打道回府,再自筹谋。

却没想到,第二日齐子御便中毒晕倒,宫内人心惶惶,禁卫军四处查验毒物。

我一连几日睡不着,想着齐子御要是死了,我到底是出宫为尼还是去守皇陵。

只是我单单没想到,齐子御没死,我要死了——毒物竟从我宫里的香炉里搜了出来。

大理寺的日子并不好过,酷刑一样样往我身上招呼,没到三日,我身上便没一块好肉。

送饭的小侍女似是不忍,偷摸递给我一包止疼粉。

[彦辰公子叫我来的,他叫你不必担心,他会想法子]

小侍女压低了声音。

我心头一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剧烈的疼痛随着动作瞬间将我淹没。

[他能有什么法子,这是大理寺!你叫他别乱来!]

小侍女见我激动,慌忙转身离开。

入夜,大理寺的暗牢冷得叫人骨子里都发寒。

我蜷缩在地上,心里祈祷着齐子御赶紧醒来。

这狗皇帝虽然嘴毒了些,对感情拎不清了些,自诩深情了些,但……还算聪明,我莫名相信他不会让我蒙冤。

朦胧间却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我强撑着起身看向门口处。

大理寺的暗牢不见一丝阳光,墙壁两旁的火把像是鬼门关的鬼火,无时无刻都在燃烧。

一张我从小看了无数遍的熟悉面容忽然出现在牢门口,与我隔着栏杆相望。

[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大理寺,你不要命了!]

我慌忙起身,顾不得浑身伤痛,踉跄着走到牢门口,攀扶着栏杆。

[袅袅别动——]

彦辰哥哥眼里的心疼将要溢出来似的。

[你来干什么?这是、这是弑君之罪!你莫来插手此事!快离开!]

我有些哽咽,几近哀求地求着他离开。

[我当时就该拼死带你离开,齐子御这混账……]

我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情,似乎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怨怼。

他自袖口掏出钥匙开牢门。

[你哪儿来的钥匙?!]

[我自有法子]

[你疯了?!这里是大理寺!]

来大理寺劫狱?!几条命都不够!

我慌忙后退,钻心的疼痛自四肢百骸传来。

[我还没疯,袅袅]

彦辰哥哥走了进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要是疯了,早就冲进皇宫杀了齐子御]

彦辰哥哥背对着走廊,火把的光亮照不到他的面上,他的神情掩藏在阴影中,明明是极度温柔的语气,我却莫名感到有些恐惧。

[彦辰哥哥,我不能走——]

[我们若走了司马府和丞相府怎么办?!]

我挣扎着要下来,伤口处不断流出鲜血,浸透了衣衫。

[她说了不想走,你没听见吗?]

突如其来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彦辰哥哥的话,我身躯一僵,如坠冰窟。

是齐子御——他醒了。

他一身藏蓝色衣衫,形容憔悴,毕竟刚中毒醒来,不见从前精神。

[咳咳——李御医,快去看看她]

齐子御居然没有计较劫狱一事,反而是先叫御医给我看伤,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彦辰哥哥抱着我站在原地,浑身戒备,一脸警惕地看着打算上前瞧病的御医。

[你想她疼死在这儿吗?]

齐子御怒呵一声,说罢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苍白的面颊浮出两抹红晕。

彦辰哥哥犹豫一瞬,终于松口。

[你过来吧]

老御医战战兢兢地朝着我们走来,检查一番后给我上了些止疼粉。

[陛下,娘娘大都是些鞭伤,好在还未伤及筋骨,但不宜劳累奔波,静养三四月便能好全。另外,此处脏乱,需另寻休憩之所上药]

齐子御阴沉着脸,一步步朝着我走来。

彦辰哥哥抱着我后退,眼里杀意毕露。

[你想清楚,朕是皇帝,在这里杀了朕,你们俩都出不去。你想让袅袅和你一起陪葬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彦辰哥哥击得溃不成军。

他身形稍稍踉跄,就这失神的一瞬,齐子御便将我夺入自己怀中。

[袅袅!]

彦辰哥哥打算同齐子御动手。

[你现在有什么能力保护她?]

此言一出,彦辰哥哥僵在原地。

齐子御冷笑一声,声音如同结了寒霜。

[你能带她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打算带着她东躲西藏,流离一生?还是打算等她客死他乡后带着她的尸骨再落叶归根?那你还真是深情啊,许彦辰]

彦辰哥哥沉默得像一尊木雕,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离开这里,看在你是为了袅袅好的份上,朕今夜可以当作没有见过你]

齐子御抱着我转身离开,我扭头想要回望彦辰哥哥,却被齐子御按着脑袋扭了回来。

我不敢在这节骨眼惹齐子御,只好乖乖转头。

……

回到宫中,一切似乎都如常。

当时涉及我入狱一事的宫人官员全都清理了一遍。

几日后,那毒香的来源也水落石出,是端妃宫里的婢女偷放,追查到时她已然上吊自尽。

齐子御盛怒,端妃一口咬定那毒不致命,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却没成想先毒晕了皇帝。

弑君理当株连九族,只是大将军功勋卓越,齐子御念在旧情,从轻发落。

端妃打入冷宫,大将军连降三级,流放苦寒之地。

我曾到冷宫询问端妃我姐姐的事情,她闭口不言,只是对着我古怪地笑,看得我心里头发怵。

齐子御偶尔会来探病,但都是深夜孤身前来,来了也不做什么,就坐在床边看奏章。

这夜,他又来我房里批奏章,我心头焦虑彦辰哥哥的事儿,却不好开口询问。

[他去了江南]

[什么?]

[许彦辰]

我没想到齐子御会主动告诉我。

[他……去江南做什么?]

齐子御放下手中的奏章,灯火映衬下,他的神色有些柔和。

[朕不想再见到他,撵他过去当太守了]

我哑然。

江南富庶,虽然比不过京都,但过去也不算委屈。

[怎么?以为朕会杀了他?]

[臣妾没有]

[朕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倘若那夜朕没醒——若是没了他,你或许真没命了]

这话里的担忧太过明显,我却有些弄不清,齐子御究竟拿我当什么?

牢中相救时他的惊慌失措我看在眼里,但往昔的冷嘲热讽也历历在目,在齐子御眼中,我究竟算什么?

[发什么呆呢?]

齐子御猛然靠近,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没、没什么]

[在想你的西施?]

我愣了愣。

[什么西施?]

齐子御捏了捏我的脸。

[没什么,让你多吃些,面上没肉像白骨精似的]

不管怎么样,他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自那天后,我常常去冷宫问端妃关于姐姐的事情,但她每次都一言不发地怪笑着看我。

许是被我问得烦了,这次她终于开了口。

[谁让她吓死了我的玲儿,她该死!]

[她害死我的玲儿,我就让她偿命!]

说完,她又开始冲着我笑,眼泪都笑得落了出来,我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有些精神失常。

[为什么要陷害我?]

[蠢钝如猪!你都查到我头上了,我不先出手,难道等着你来吗?]

端妃冷笑,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我神情恍惚地回到兰香殿,却立刻接到皇后急召的传令。

我匆忙赶往椒房殿,皇后端坐在主位,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

[本宫近来有些疲乏,想念妹妹昔日给我念的话本子,今日也给本宫念念吧]

我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听令照念,不料这一念便是一整个下午,我的嗓子几乎要冒出烟来。

[妹妹怎么停了?]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几个时辰不停地念字,我的嗓子粗糙得像是灌满了沙子。

[臣妾——]

[本宫没叫停,你怎么擅自停了?是不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皇后突然发难,一盏茶朝着我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鲜血顺着我的额角流下。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皇后,她那张一向温和的芙蓉面上此时一脸冷漠。

[不懂规矩?本宫亲自教你]

说罢,她取来一根鞭子便朝着我劈来,我慌忙避让,却被太监按在原地,生生受了她十几鞭。

[妹妹学会规矩了吗?往后可别再犯错了哦]

皇后温和地笑了笑,将染血的鞭子丢弃。

……

自我被皇后打后,齐子御再也没来。

那夜我被打的事绝对瞒不过他,可他连来看一眼都不愿,前几日的关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我趴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皇后为何会忽然对我发难。

吱呀——

窗户被推开,一黑衣人跳窗而入。

没等我嚷嚷出声,黑衣人便一把捂住我的嘴,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囊味。

[是我——]

面巾被掀开,熟悉的面孔叫我有些失神。

[彦辰哥哥?你不是去江南了吗?]

提及江南,彦辰哥哥的眼神似乎冷了一瞬,片刻后却又恢复温和。

[还没去,明日才出发]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如当年。似乎我还在丞相府,他也不过只是一次短暂的旅途,等着他回来还会给我带礼物。

但我们都知道,这一别,可能此生不复相见。

[袅袅,听说皇后打了你?]

彦辰哥哥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那上面也布满鞭痕。

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手略略有些颤抖。

[没事,已经不疼了,它只是看着吓人]

彦辰哥哥深吸一口气,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我给你上药]

[我已经上过药了,彦辰哥哥]

[从前你总是爬墙逗狗,身上摔了不少伤,每次都是我给你上的药]

他抬起头来,冲着我温柔地抿了抿唇,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我心头泛酸,指了指一旁的药箱。

[药在那里面]

彦辰哥哥取了药,低着头轻柔地给我涂抹。

我看着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明明已经看了千百遍,此刻却尤嫌不够,余生太长,我怕会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你小时候最怕疼,却总是爱胡乱调皮,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伤,又嫌大夫上药太重,每次都是我一点点给你上药]

[你总是讨厌喝药,每次都要配东街的饴糖一起吃,他家的饴糖和别家都不一样,宫里肯定没有,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两包]

[对了,西街那家你喜欢的馄饨店倒闭了,估计是没有你的支持,老板开不下去了。我就说你口味独特吧,全城估计只有你喜欢那味道]

说到此处,他摸着我的脑袋笑了笑。

[但是吃多了我觉得也还不错,我打算问问那老板愿不愿意与我同去江南,反正他生意在京城一团糟,跟我过去当府厨还不愁吃穿,想你的时候我就叫他做一碗馄饨给我]

他笑着笑着,眼角却忽然落下一滴晶莹。

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笑着一句句同我聊着家常。

我却早已泣不成声。

[别难过,袅袅]

彦辰哥哥含着笑替我擦了擦眼泪,他明明自己眼中也落了泪,却执拗地劝我别难过。

[别难过]

他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此一去山高水长,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袅袅,我定会把你从这牢笼中救出来!]

他轻轻拥住了我,我扯着他后背的衣衫无声大哭。

从小到大,我在他面前哭过无数次鼻子,却只有这一次让我感觉骨子里都在疼。

……

彦辰哥哥走了,我恹了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皇后生了一身红斑,近几日都拒不见人,也没空折磨我。

齐子御似乎在忙什么事,近几日未曾踏足后宫一步。

令我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又召见我,还是强召,我被侍卫拖着来到椒房殿。

她面上全是大片的红色斑点,看起来恐怖骇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唇角,极力想要继续戴上温和的假面,却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不想笑的话就别笑了,皇后娘娘]

她面色一沉,忽然犯难,又将茶杯朝着我丢来,我敏锐闪开,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忽然翻脸。

[不明白?你和你那个傻子姐一模一样的蠢!]

姐姐?!

我心头一跳。

[什么意思?]

皇后忽然大笑起来,面上红斑环绕扭曲,原本秀丽的面容变得可怖。

[你真以为端妃那只猫是被吓掉下墙摔死的?]

她的嘴角不断往后咧开,笑得有些癫狂。

[弄死一只猫就能叫一个疯子对付一个傻子,真是再合适不过]

我在这宫里曾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一股难言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袅袅,本宫早就告诉过你,人心难测]

皇后冰冷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她喃喃自语,精神有些疯癫。

[还真是长得像,怪不得……]

她忽然停止了笑意,眼中蓄满哀愁,自怜自艾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可我这张脸却永远毁了,我好难过,袅袅]

[我曾经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陛下却未曾正眼看我一眼]

[若不是我举全族之力助他上位,他能有今天?]

皇后的眼中忽然迸发出恨意,她一把将桌面上的铜镜摔碎。

[我拼了命的帮他登上这皇位,难不成只是为了这皇后的虚名吗!]

皇后猛地冲到我面前来,她双目充血赤红,瞪大着眼睛,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袅袅,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你说他是不是负了我,你说!]

我心中怆然,摇了摇头,自嘲笑道:

[最好的姐妹?]

皇后轻轻捏住我的脖子,语气温和。

[当然,这宫里只有你真心对我,我是知道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上天总是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她又开始发笑,眼泪顺着眼角溢出,神色凄哀地看着我。

[沈毓秀!你在发什么疯?!]

齐子御暴怒的吼声自殿门口传来,我条件反射地想回头去看,却被皇后抓住手臂扯了过去。

冰冷的匕首抵在脖子上,尖锐的刺痛感自皮肤处传来。

[陛下,您终于来了]

皇后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冷静,甚至还带了几分欣喜。

[放了她,朕可以饶你一命]

齐子御风尘仆仆,身上沾染着不少血渍,不知是从何处赶来。

[陛下亲自去抄的太尉府?]

皇后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激起我心中的惊涛骇浪。

太尉府是皇后的母家,怎么会?

齐子御沉默不语,只紧紧盯着我的脖子,生怕皇后一刀下去多条亡魂。

[陛下真就如此绝情吗?]

[太尉涉嫌谋反,不得不诛]

[皇后不知情,朕可饶你一命——你先放了她]

皇后眼里写尽凄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我害了全族…]

声声字字似泣血而出,其声悲情。

皇后抓住我的胳膊后退到大殿中央。

[陛下,冬节的烟花和饺子,是特地为了她吧?]

我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朕不明白]

[哈哈哈——]

皇后笑得握着匕首的手都在抖,我思索着要不要乘其不备夺下匕首。

咻——

破空声自耳边传来,一只黑色羽箭贴着我的脸刺入皇后胸膛。

温热的液体溅到我的侧脸,一股腥味传入鼻尖。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

齐子御迅速奔了过来,将我一把按在怀中。

[别看]

我身体僵硬地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我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再度安静下来时,齐子御才将我松开。

我退出他的怀抱,转眼看去,大殿已然打扫干净,不见一丝血迹。

面上忽然感受到被触碰,我惊了一跳,转头望去,是齐子御举着手帕打算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

[别害怕]

似乎是觉察我在发抖,齐子御拍了拍我的脊背,温声安慰。

[皇后她——死了吗?]

[嗯,沈太尉谋反,她身为其女,本就要处死]

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没有人知道,那只箭射入她胸膛后,她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

[对不起]

皇后死后齐子御似变了个人,有事没事总爱往兰香殿跑。

这日,他又将奏章带来兰香殿批阅。

这厮批阅奏章时非要我相伴,我只好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看话本。

其实一开始他是想让我给他研磨的,美名其曰“红袖添香”。

香没添上,飞溅出来的墨汁倒是将他衣袖给添了几抹墨色。

而后他又想叫我帮他一起批阅奏折,我只觉得此人已然懒惰到将江山社稷弃之不顾的地步了。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

[朕的规矩就是规矩,让你批你就批]

好在这皇帝还没有昏庸到无药可救,给我的奏章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杂事和请安贴。

我好不容易批完奏章,正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看话本。

[哟?你的西施找新欢了?]

齐子御手上拿着一本密奏,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我却没听明白。

[什么西施?]

[许彦辰啊]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一骨碌翻起身来,话本也不看了。

[他怎么了?]

[听到他倒是急切得很]

齐子御神色黯然地嘟囔了句,将手中的密信递给我。

[朕的探子来报,近来他在江南结识了一名采茶女,据说聊得颇为投缘呢]

我垂眸将那密信反复看了许久。

倘若彦辰哥哥能再觅到良人,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他没因我耽误一生,可我知晓他对我的心思,怕是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难过了?]

齐子御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忙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怎么会呢,彦辰哥哥找到心仪之人,当是好事]

许是我的笑容太牵强,齐子御神色一黯,兀自低下头去处理奏章,颇有些闷闷不乐。

我只好没话找话。

[为什么他是西施?因为我是东施吗?]

齐子御低头看奏章,也不接我的话。

[不是陛下先前说的臣妾东施效颦吗?]

齐子御冷冷启唇。

[那是我做戏给皇后看的]

本是一个玩笑,他的回答倒是颇让我意外。

他沉默半响又道:

[你姐姐不及你万一]

我惊叹于齐子御怎能把如此油腔滑调的话说得无比认真。

齐子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究只说了句:

[罢了]

[我们还有半生的日子可以在一起]

我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却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

屋外大雪纷纷,暖盆烘得人像狸奴一般困倦。

我耷拉眼皮,看完了话本子的最后几页,逐渐睡去。

睡梦朦胧间,有人在我身上轻轻搭上毯子,轻抚我的发丝…

......

彦辰哥哥要成亲了,这消息同今年第一场雪落到我的心底。

他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良人,曾经的年少情谊生死相依,到头来终究不过是天各一方,各自安好,我心中怅然。

许是怕我伤怀,齐子御近来总是往我殿里送赏,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脂粉花钿、钗环佩带,一切用得到用不到的东西都如同流水一般流入殿内,连侍候的宫人都翻了一倍,每日起床见那如云宫女各侍殿内,颇有种自己是奢靡妖妃的错觉。

也不知道他哪里打听来我的喜好,往日我在宫外爱吃的那几家酒楼的厨子全被他请了过来,吃得我似乎圆润了几分。

但凡我提到什么玩意儿,第二日总能被送来。

我琢磨不透齐子御的心思,他对我的态度太过暧昧,但帝王心深不可测,被他优待的女子都无甚好下场,例如姐姐,例如皇后。

我不敢赌,尤其是这四方宫墙已然控住了我的身躯,我的心不能再深陷泥沼。

新岁临近,年节宫宴依旧热闹非凡,与往日不同的是帝王身旁的后位空空如也。我也曾听到些许风声,前朝那群大臣已然开始进帖催齐子御另立新后,但他迟迟不做回应,那群大臣都快催急眼了。

宫宴在太和殿举办,我坐在下位,认真研究着今日的菜品。

嗯,都是我爱吃的。

齐子御一如既往地举着酒杯说开场白,下面的大臣一片应和,我只盯着眼前的菜品等着开餐。

咻——

破空声突兀地传来,我刚刚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被吓得愣在当场。

内侍尖锐的声线炸开,一只羽箭插在金座侧方,只差一点便射中齐子御的脑袋。

他面色沉下,犹如黑墨。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刃闯入殿内,我吓得僵在原地。

[护驾!!!]

我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遇到这等场面,手里的凉拌鸡丝被惊落在地,我看着眼前的矮几沉思。

我要不要躲进矮几底下去?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景瞬间变得杂乱起来,众宾客面带惊慌,乱作一团。

侍卫们高呼救驾,披坚执锐地将齐子御团团围住。

一时间刀光剑影,冷森森的剑光闪得我发慌。

[先护贵妃!!!]

我正打算蹲到矮几下头避避风头,齐子御却神色慌张地朝我跑来,明黄色的衣袍在暗夜中亮得晃眼。

他……这种时候还敢乱跑,他不怕死吗?

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慌乱间,一柄长剑直冲我面门而来,冷森的剑光印入我的眼中,心脏在这一瞬间停滞,血液似乎倒流,我的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大脑瞬间僵住。

噗嗤——

剑入血肉的声音传来,眼前一片明黄,温热的血液喷薄到我脸颊上,黏腻的血腥味顺着鼻腔冲入大脑。

齐子御的肩部穿出染血剑尖,泛着寒光的剑尖尖锐而刺眼。

[陛下!!!]

内侍尖锐的哀嚎声叫我回神,那剑尖被抽回,徒留一个血淋淋的洞。

[没……没事吧?]

齐子御紧蹙着眉头,唇色苍白,连说一句话都显得有些吃力。

他以手堵住自己的伤口,指尖被鲜血染红,见我不回应,他又问了一遍。

[没受伤吧?]

那血淋淋的伤口还在淌着鲜血,他却视若无睹,只关注我有没有受伤。

一时间,我心头五味杂陈。

[没有……臣妾无碍]

[那就好]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许多。

[跟着朕,别离远]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扯至他身后,一脸凝重地看着杂乱的宴会现场,黑衣人同禁卫军缠斗在一起。

最后一名黑衣人被活捉之后,齐子御吊着的那一口气终于卸下,他瞬间瘫软在地,我连忙扶住。

被活捉的刺客被严刑逼供,是太尉府的余党无疑。

齐子御一怒之下,命人把太尉府仅剩的老少妇孺就地斩杀,不留一个活口。

齐子御已然在榻上躺了三个月。

窗外冬雪凄凄,殿内地龙燃烧,熏香缭绕。

我端着药碗坐在榻边。

[陛下,你肩上的伤应当好得差不多了吧?]

[可以自己喝药了吧?]

齐子御倚靠在我肩上,方才同我聊话本时还神采奕奕,转瞬间便一副恹恹模样。

[朕的胳膊好疼……]

[还疼啊?御医不是说三月便可活动了吗?]

为何那么久了还不能动勺、动筷?我都快成专业的喂药喂饭宫人了。

[你是不是嫌弃朕麻烦了?]

齐子御眼巴巴地瞧着我,眼底带着几分感伤,倒叫我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毕竟他这伤也是因我而受,看得我颇有几分愧疚。

[那便不用喂了,朕可以自己来]

他赌气说着,伸出手来要夺去我手中的药碗,却扯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嘶——]

[还是臣妾喂陛下吧]

[可你嫌累]

我竟然在齐子御的脸上看出几分委屈。

[不累,只是这药太苦,陛下还是一口喝完的好]

我可懒得一勺一勺地喂他,累!

[这是调养身体的补药,一点都不苦。不信你尝尝?]

齐子御眼神切切,我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双眉瞬间蹙做一团。

嗯,我被耍了。

这药比我的命还苦。

[哈哈哈——]

齐子御笑话我的时候倒是不见病容,神采奕奕。

笑完后他还是乖乖地一口把药喝完。

[这药是不是换了方子?喝着和往时不太一样]

齐子御嘟囔一句。

喝过药后便是每日的批奏章环节,齐子御虽尚在病中,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每日该批的奏章还是不能少。

我拿着奏章摆在他眼前供他阅读。

[怎么那么热?]

心底莫名升腾出一股子热气,我举着帕子开始胡乱扇着。

齐子御的双颊也开始泛红。

[是不是地龙烧得太旺了?]

我念叨着打算起身去唤宫人,却没想到脚步有些虚浮,竟然直直摔了下去。

齐子御迅速从床上起身想要来救我,却抱着我一齐摔倒在地,给我当了人肉垫子。

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没来由的想要发笑。

自我入宫起,便很少能有机会这样快活地笑过。

四目相对,我和他逐渐停下笑意。

眼前的齐子御穿一身玄黑寝衣,越发衬得他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摄入心魄,他唇角含笑,眼里噙着两滴笑出来的泪,像是湖泊边缘泛起的涟漪。

好看得我有些愣神。

[发什么呆?]

[你好看]

我没想到我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心头像是燃了一团烈火。

一丝温热自我鼻间传来。

齐子御神色诧异,喉结动了动。

[朕也不至于如此好看吧?!]

我摸了摸鼻子,一抹鲜红的血液染在手上。

娘的,流鼻血了!

他不至于好看到让我花痴至此吧?

我越发觉得浑身燥热,若再看着他的颜,不知道自己会对他干出什么事情来。

我将鼻血擦干净,便欲起身离去。

[别走——]

齐子御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牛劲,我的衣衫竟然被他拉下肩膀,露出白皙的肩头。

他的神情也明显一愣,我瞧见他喉结动了动。

他痴看着我移不开眼,忽地,我被他狠狠拽入怀中。

他那双含着潋滟春波的眸子忽然对上我的眼睛,我从没这样近距离地看过齐子御。

他的睫毛格外长,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叫我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身躯里的那团火烧得更加旺盛,我的躯体开始不断发热。

齐子御声音有些沙哑,猝不及防间便将唇递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将我身躯里的烈火全数点燃。

齐子御哑着声音,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我的思绪开始紊乱。

[我是谁?]

[秦袅袅,袅袅]

他的吻细密而轻柔地落在我的脸颊、鼻尖、下巴,最终落到我的眼上。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薄薄的眼皮处传来的温热。

身上衣衫被一件件轻轻褪去,身躯里的燥热却愈演愈烈。

一朵春花绽放在寒冬里,留下金色床单上的一抹鲜红。

……

那日之后我才知,御医因见皇帝伤久未愈,在药方子里加了味烈性补药,此药于男子是大补,可若是女子服用则有老树怀春之效…

我气得要死,齐子御也装模作样地扣了御医三个月的俸禄,但转头我便听说那御医偷摸被赏了几百金。

……

不知不觉,我已经成为了齐子御后宫里唯一的存在。又一年冬,新岁临近。

屋外大雪纷飞,月色凄然,照得雪地一片白茫,有些刺眼。

我倚靠在榻上出神。

[娘娘,您在等陛下吗?]

[怎么可能!]

[雪落得这样大,陛下今日约莫不会来了。]

齐子御几个月以来日日都来兰香殿,今日猛地不来,倒叫人有些不适应。

[我可没等他]

话音未落。

殿门打开,齐子御踏雪而来。

[袅袅,朕来了!]

齐子御今日穿一身大麾,玄黑笼着,却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看着满身风雪而来的齐子御,我有些惊诧。

这样大的雪,陛下怎么——

[你先别过来!朕身上凉]

齐子御迅速将斗篷取下递给宫人。

[外头风雪太大,朕身上都是寒气,袅袅别靠近]

说罢,快步来到暖炉旁取暖。

[外头风雪这样大,我以为今日陛下不来了]

[区区风雪,耐我如何?]
齐子御的语气倒如平常一般,似乎外头落的不是鹅毛大的大雪,而是稀疏小雪。

我看着齐子御站在暖炉旁的背影,心中竟然有些难言的滋味。

片刻后,齐子御像是恍然悟到些什么。

[袅袅是在心疼朕?]

齐子御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我别过脸去,没接话。

[袅袅,朕的手好冰]

[这不是有暖炉吗]

[暖炉不够]

齐子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后,手背忽然传来一股温凉之气,他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背。

我猛然回头,却对上他那双带着深情的漆黑眸子。

我脸颊一红,心跳却莫名如擂鼓锤击。

他越靠越近,我甚至能感知到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扑在耳边,烫得我耳根发红。

我心头一颤,竟情不自禁低吟出声。

[齐子御....]

眼前的人一僵,下一刻,齐子御的声音变得低沉。

[都出去。]

宫人带上了门,齐子御将我直接抱起,向榻上走去。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盎然.....

第二日,窗外的枝桠被白雪压弯,齐子御叫来红泥火炉,温了两盏酒。

[喝了可别撒酒疯]

齐子御笑得狭促,我白了他一眼,举杯饮尽。

这酒温凉甜口,后劲儿却大,我懒懒散散地斜倚在齐子御身上,半闭双眸。

恍然间,似乎做了个趣致的梦。

梦里我尚且八九岁年纪,正是活泼之际,还不通那些繁琐的礼节。

冬节的烟花璀璨得像是漫天萤火,极其耀眼的光束直发天空,砰声后伴着簌簌声响散落天涯。

[再放一个!再放一个!]

家宴热闹无比,爹爹难得的好心情,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玉杯。

[袅袅,想尝口吗?]

我瞧着杯中水液碧莹可人,连连点头,入口却似一团火焰,在众人的笑声中我被辣得直吐舌头。

家宴正到热闹处,宴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无人管我。我随手用帕子包了几块糕点,伴着醉意,一面咬着糕点,一面分花拂柳,闲逛到了庭院。

夜凉如水,花闭叶合,院灯影影绰绰,昏黄的烛火下,我隐约瞧见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影。

我强睁醉眼。

[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院子里?]

那人影愣了愣,站起转过身来。

我定睛一瞧,原是个消瘦的俊秀少年,一身素白衣衫,乌发简单束起,一双杏眼睛明亮而有神,眼眶却发红。

[原来是你,你是伯伯带来的]

我移步走近。

他又蹲了下来,将脑袋埋入膝盖中去。

我虽不记得他的名字,却记得伯伯说他刚没了娘亲,看他冬节一个人在宫里可怜,顺手带他来图个热闹。

[你在哭鼻子?]

[才没有,我只是被灰迷了眼睛]

少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就像当初娘亲安慰我一般。

[吃糕点吗?]

少年的肩膀微微耸动,却并不搭理我。

我也不强求,席地而坐到他身旁。

我啃着糕点,甜糯的香气在冬日的夜晚弥漫。

[我也没有娘亲,我爹说我娘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你娘肯定也在天上看着你…]

蜷缩着的身影终于肯抬头瞧我。

他那双透亮的双眸像是雨后初霁的澄澈天空。

我掏出塞在怀中的糕点,摊开帕子。

[绿豆蜜饼,玫瑰花饼,芝麻花生饼….自己挑]

他迟疑地挑了一块,我和他手中各持一饼,并肩坐于凉亭的台阶上,静默地看着满天繁星。

天地一白,万籁俱寂,唯余寒蝉鸣泣。

酒意微醺,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变成千层繁星密布,我越发觉得眼皮似有千金重。

……

[你可知我第一回见你是何时?]

酒意上头,迷蒙间我似乎听到一道声音自耳边传来,那语气中含着的叹息叫我也有些哀愁。

还未等我回话,便听他继续自言自语。

[是我八岁那年的生辰……]

[第二回见你,是太后的寿诞]

[第三回,是父皇的生辰]

[第四回,是我十岁那年中秋宫的宴上]

[第五回……]

[第六回……]

[第七回……]

[第八回,是上元节的灯市,你把荷包给了那个小乞丐]……

有这么多次吗?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思绪像是被沉溺在落满繁花的春水中,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叫我难以静心思考。

[袅袅——]

又是一声呢喃,它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到我的湖面。

[袅袅、袅袅……]

密密匝匝的呼唤卷携着睡意袭来,我闭上双眸。

[要爱我,袅袅]

[求你]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又是三年过去。

近来大臣又开始闹腾着逼齐子御立后,后宫后位空悬,皇帝膝下又无子嗣,那群大臣也确实该急。

午后,难得的好日头。

齐子御在我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上次我说想要个秋千架,他便连夜亲手给我扎了个。

一开始我还不敢坐,生怕他弄出个豆腐渣秋千来,气得他跳坐上去一连晃了十来下,以证自己手艺之绝妙。

[袅袅]

[怎么了?]

秋千停了下来,身后龙涎香的气息将我环绕。

[你想当皇后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语末那声音都弱了下来。

[当皇后很麻烦的,繁文缛节会更多,要处理后宫事务、掌管宫中馈……]

[我知你一向贪乐喜睡,不喜束缚,所以才迟迟不敢问你]

[袅袅……]

他顿了顿,我静默着没有接话。

[袅袅,你愿意吗?]

[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我是皇帝,我的妻子便是一国之母,我怕你嫌麻烦……]

一朝帝王巴巴捧上后位,还怕别人嫌麻烦不肯要?

我回头看向齐子御,他双手捏着秋千绳,低垂着眉眼看我。

见我望过去,他略带紧张地抿了抿唇。

[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我再和那群大臣周旋——]

[我愿意]

我愿意。

齐子御,我愿意。

那双总是如同春水一般柔和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光彩,像是被烟火点燃的夜空似的。

他捏着秋千绳的手略略有些颤抖,眼底带了些不可置信,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迅速地挪步蹲到我面前,盯着我的双目,一眨也不肯眨。

[袅袅,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眼睛如同夏夜盛满星光的镜湖面。

[我、袅袅……]

冷厉的少年帝王如今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似的,嘴笨得很。

末了索性闭上嘴,将我从秋千上一把抱起,紧紧扣入怀中。

我耳边跳跃着他蓬勃的心跳,一阵又一阵,像是春雷,像是擂鼓,在我耳边,在我心头。

一滴冰凉液体砸到我的额头

[陛下?]

我惊诧地抬起头来,他低眉看向我,眼里是一片湿润。

怎么……这就哭了?

我心中酸涩,却又无奈地想笑,抬手擦了擦他的眼角。

[又不是第一次成亲,怎么这样激动?]

他又紧了紧怀抱,猛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不一样]

不一样吗?

我有些怔愣,确实不一样。

第一次成亲只有一顶小轿将我从侧门抬入,而如今却是要先敬告天地,后受礼百官,与他并肩踏入这巍峨宫殿之中。

更何况,此时彼时,心境已然不同。

齐子御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觉,连夜爬起来点灯看封后流程,从章首看到章末,又从章末看到章首,黄道吉日挑了又挑,钦天监正都没他挑得认真。

[日子一定要好,以后才能和和顺顺]

[但日期也不能太远……啧]

[也不能太近,典礼得大办,留给礼部筹备的时间不能太仓促]

他怕灯光影响我睡觉,只躲着点一盏如豆小灯,捧着书凑在眼前细细地瞧,嘴里轻声嘀咕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

我侧躺在榻上,佯装睡着,嘴角却也不自觉地上扬。

封后大典最终定在了四月后,典礼的预算被齐子御加了又加,隆重程度提了提,好在多出预算的银子是从他的私人小金库里抽取,不然户部尚书恐怕拼了老命也要骂我。

两月过去,才打了春,冬雪消融,新芽初绽。

春困秋乏,近来我总是贪睡,齐子御却是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整日忙着筹备典礼,事必躬亲,脚不沾地,当年他的登基大典估计都没那么上心。

春夜,月明星稀。

齐子御估摸又去忙着典礼事宜,叮嘱我不必等待。

向来贪睡的我却莫名焦虑,辗转反侧。

我披衣起身,来到院子里赏月。

今日是春十五,有些人家会在这天吃春团,那是一种用植物汁液染绿的糯米糕。

我无端想起彦辰哥哥,旧时总是他与我一起去西街买春团。

还没等我感叹世事变迁,便听得殿门外一片嘈杂之声,宫人惊悚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兰香殿内东西厢房睡着的宫人也被惊醒,众人一脸懵地爬起来查探情况。

霎时间,东南角火光冲天,殿门外的宫人们的惊叫呐喊声不绝于耳。

苏月壮着胆子从殿门缝隙处往外瞧。

[外面全是背着包袱奔逐的宫人……]

她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皇宫之中,能叫宫人内侍如此明目张胆地亡命奔波的只有——宫变。

兰香殿众人瞬间乱作一团,胆子小的宫人已经开始掩面哭泣。

我血液似乎倒流,脑袋充血,眼前发黑。

[陛下呢?苏月]

[陛下今日说要去御膳房学做青团,还吩咐我们不许——]

砰——

苏月未完的话语被剧烈的踹门声打断,那门栓脆弱地断裂开来。

殿门被缓缓打开,一群披坚执锐的银甲士兵站在门外,神情肃穆冷漠。

苏月被吓得发抖,我紧紧地捏着她的手,强装镇定。

[大胆!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是何地?!]

我本意只是给自己壮胆,却没想到眼前兵士闻言后刷啦啦跪了一地,高声拜见。

[臣等拜见秦姑娘]

我愣在原地,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道银色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处。

只见眼前男子身披银铠甲,铠甲森寒上面还凝结了不少寒露,甚至是还沾染了许多粘稠的鲜红。

原本俊美温和的面容上蜿蜒着一道刀伤,皮肉外翻,甚至还在流淌着鲜血。

他神情略带不自然地将带有伤的那一面扭到一旁去,冲着我眉眼弯弯。

——来者是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彦辰哥哥?!]

我万分惊愕,月光凄寒,如同丝绸一般倾泻而下,披撒在他的银色铠甲上,更显得凄清寒凉,似乎叫人心底都泛着冷意。

苏月明显也一脸讶异,但随后便松了一口气,轻拍着自己胸口以示安抚。

然而我却无法自我安抚,心头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齐子御的下落。

彦辰哥哥一步步上前,眼眶却渐渐湿润,我心头情绪万千,一时间却真不知该是以何情态面对彦辰哥哥。

[袅袅,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彦辰哥哥从前只有笔茧的手如今变得粗糙,刀茧剑茧布满整只手部的皮肤。

那……齐子御呢?

我的脑子一时之间如同一团浆糊,还是最粘最稠的那一品类,半点搅动不得。

思绪更是如同一团乱麻,头尾难识,更别说理清。

彦辰哥哥面上却只有一片欣喜,重逢的激动叫他恍惚,看不出我的纠结痛苦。

[我说过,袅袅,我会将你从这牢笼中救出来]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粗糙的刀剑茧将我的脸颊刮得有些疼痒。

[我回来了,袅袅]

[我赶回来陪你过春十五了]

说完,彦辰哥哥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熟悉的香味随着油纸包的打开扑鼻而来。

——是春团。

[我来得太晚,西街你最爱吃的那一家已然卖完,我只好另寻了一家]

[你尝尝看,似乎是新开的店,我走前并未见过]

[我买的时候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殿外喧嚷声直冲天穹,西南火光冲天烟雾缭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一脸温和自若地模样站在我的眼前,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来同我这位故人叙旧罢了。

[袅袅,你怎么不说话?]

我的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砸,彦辰哥哥瞬间慌了神,轻轻替我擦拭眼泪。

[别哭,别哭啊,袅袅]

彦辰哥哥神色慌张,睫羽不自觉地颤动着,他抬手轻轻替我擦拭眼泪,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袅袅,别哭…]

我究竟哭什么呢?

哭我与彦辰哥哥故人相逢、久别再见。

却也在哭齐子御生死不明、困境难解。

世间事,总无常,岂能事事如意,件件顺心。

彦辰哥哥手忙脚乱地哄着我,自己却也落了泪。

[今日是春十五,袅袅,吃春团]

[从小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吃甜的,这家的春团比往日里咱们爱吃的那家还甜]

[袅袅,我们以后不会分开了……]

四面刀兵闪着寒光,不远处火光染红整片苍穹,巷道内惊惧哭喊声不绝于耳。

在这硝烟弥漫之中,他温柔地替我擦拭掉眼泪,递来一枚承载着盈盈春意的春团,我哭得不能自已,春团入口却只觉苦涩入喉。

……

彦辰哥哥与往日不同了。

宫变之后他不顺理也不成章地强硬登上帝位,以雷霆手段铲除异己,朝堂上反对的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