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钱人的孩子和穷人(小康?)的孩子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呢?
前两年央美毕业生拍的纪录片还有印象吗?创作者假扮成有钱人,在北京一分钱没花,好吃好喝过了一个月——二十一世纪版本《百万英镑》,不同于马克吐温的文学创作的是,这是一部现实纪录片。
创作者名叫邹雅琦,她在一次逛商场的时候留意到奢侈品商店里的店员会为客户免费提供高档甜品酒水,即使他们什么都不买纯纯浪费时间。可是这些甜品酒水对于买得起奢侈品的人来说,也是他们完全消费得起的,属于过剩资源。
邹雅琦后来又观察了一些有钱人常出入的场所,意识到其实对于有钱人来说,很多资源他们根本不用花钱就可以获得,这些资源甚至可能是直接送上门的。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假扮名媛,用这些过剩资源生活一个月并拍成纪录片。
计划正式开始时,邹雅琦在酒吧打工了一段时间,赚来的几百块钱就成为了这支纪录片的制片预算:先买了一张190的经济舱机票;之后花几百块钱在夜市地摊儿买了几件假的大牌衣服包包,什么假皮草假貂,超大号的假爱马仕包,都是特别显眼的款式,还有一套过期甩卖的化妆品;剩下的几十块钱,在路边买了几件能闪瞎眼的假珠宝,大金戒指大金链子。不是影视剧和坊间流言里那些美化过的什么“贵族”,“名媛”,“有气质的有钱人”,“低调但有格调”的扮相,没有什么“看不出牌子的老钱穿搭”,而是刻板印象中的“暴发户”扮相,皮草袄子配紫色丝绒,超大爱马仕,黑色恨天高配白丝袜。而且走哪都翘个兰花指。
然后,邹雅琦就穿着这一身假大牌戴着假珠宝,在北京一分钱没花,白吃白喝过了一个月。
邹雅琦拿着机票到了机场,办理值机手续拿到经济舱登机牌之后,直奔贵宾休息室,前台没有检查她的登机牌和会员,于是她在贵宾室里生活了好几天,每天都有热菜热饭自助餐,还有吃不完的饮料零食甜品水果,wifi不断,还有地方洗漱,充电,睡觉。后来邹雅琦查了一下,这家航司其实有规定,贵宾休息室一次最多可以待多少个小时,然而别说几个小时了,邹雅琦在贵宾休息室吃喝拉撒几天下来都没人查过她的登机牌,也没人查会员。
后来邹雅琦在采访中提到,由于自己那些天一直在机场,工作人员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经常飞来飞去的富婆,有一天她走出贵宾休息室在机场里溜达的时候,另一家航司的贵宾休息室工作人员居然还拉住她说:“我们航司的贵宾室比XX航司舒服多了”,主动把她请进了这家航司的贵宾休息室。离开机场前她吃着贵宾休息室里免费的零食饮料觉着还挺好吃,想带走一些,就在大牌免税店问柜姐能不能给个袋子,她下次飞就来消费。柜姐二话没说免费给了她一个大号纸袋。后来她一查才发现其实这纸袋都是得花钱买的,平时卖二十块一个。
进城后邹雅琦找了个五星级酒店,但她没有开房,还是一分钱没花,继续白吃白住:每天三餐到饭点就混进酒店自助餐厅里吃他们供应的餐点,吃完还有小零食饮料水果甜品等;混进酒店的健身房设施洗漱,洗完还能蒸桑拿,没事还能去里面健身锻炼游泳。晚上她就睡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没有人赶她走。
搞笑的是,邹雅琦睡在酒店大堂那几天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工作人员发现一直在蹭自助餐和健身房,或是因为睡大堂,甚至被当成特殊工作者被赶出去,那样纪录片拍摄就得中断了。她原本想到这种时候可以拿等对象来约会当借口,没想到,她的人设居然还被自动补齐了——偶然间她听到工作人员窃窃私语:“她在这好几天了,有什么难处吗,是哪家千金小姐落难续不上房了?”,“她该不会是做特殊职业的或是仙人跳的吧?你们看她,每天晚上都守在这大堂里!”,没想到大堂经理笃定道:“你们几个懂啥?看到她手上那颗鸽子蛋【十几块的地摊儿货】没,还有这貂,这爱马仕【总价值几百rmb的假货】,一看就是豪门正室,依我看呐,她老公恐怕就在咱这儿楼上跟小三开房呢,她肯定是来捉奸的!”,“woc,那她会不会在我们这闹起来啊?”,“所以啊,你们几个可万万不能得罪她,别把她惹急了一冲动直接上楼抓小三闹起来!”。
于是邹雅琦彻底放下了心,高枕无忧,有一次用酒店健身房的时候她随手填了个动漫角色的名字被员工留意到了,她随口说自己今天退房,临走前补个妆,工作人员就没拦着也没再追问。这些天里邹雅琦也没闲着,每天吃饱喝足就出门逛逛,专门混进奢侈品店和美术馆的活动四处溜达,蹭吃蹭喝,试穿各种大牌衣服。有时候碰到那些受邀来参加活动或消费的有钱人聊上了,还能搭上他们的豪车车接车送。吃腻了就去海底捞假装等朋友,喝免费的酸梅汤吃免费的银耳粥水果小零食,还有免费的小玩具可以拿【拍完纪录片之后她去那家海底捞给工作人员送了可乐】。
然后最讽刺的一幕来了。
最后一天,邹雅琦穿着那身已经沾了黄油食物渣的假皮草,混进了嘉德拍卖——中国最大的拍卖行,这里多说一点,如今想在拍卖行消费,根据相关法律规定,都是实名制的,规定注册账户和登记都需要查身份证地址证明,尤其国内拍卖行还要缴押金【不信的不妨上网查查看,嘉德官网都有明文规定,而且有的比较重要的场子可能还需要银行等资金证明】,这些邹雅琦一个都没有,她过去也没有在中国嘉德消费过,对于员工们来说完全就是一张生面孔。但是邹雅琦站在拍卖行门口翻看图录的时候,拍卖行员工们瞧她一身的大Logo,就忙不迭地把她请进去了,并且争先恐后地服务她,端茶送水。那一场拍卖是珠宝专场,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是嘉德的珠宝专家【这里的“专家”不是形容词,而是职称,他们每天光验货估值鉴定都得过手几十甚至上百件珠宝】,最值钱的几件大货工作人员全都拿给她请她试戴,其中压轴的拍品是一个估价一千多万的翡翠镯子【查了下,镯子当晚以一千二百万rmb落槌】,工作人员献宝似的拿给她,一个劲地求她戴。
盛情难却,邹雅琦戴上了这个价值连城的镯子,其实这镯子的尺寸对于她的手来说有点小,套上去都费了老大劲儿,嘉德拍卖行的珠宝专家却在一边拼命拍马屁:“这镯子您戴着真好看啊!您瞧这翡翠,跟您手上那枚钻戒【地摊儿十几块钱买来的】和Vivian Westwood珍珠项链【路边几十块买来的】真配!”邹雅琦听到这扯淡差点笑场,险些演不下去了。她并不关注也不消费奢侈品和珠宝,这一趟也不是来举牌买东西的,而是来吃好吃的,看到一边自助餐区端上了香槟鹅肝巧克力甜品等,她便过去连吃带拿,一整盘鹅肝吃完之后,工作人员见她吃得欢还催促后厨:来了个大客户,快快快,赶紧上菜!!!【此处强烈推荐原片,台上的拍卖师喊得热火朝天,她在一边大吃大喝,还从包里掏出一颗酒店里顺的粽子扒开大口吃】
好不容易演完了,另一名工作人员,一位年轻的保安又来献殷勤,一口一个“小姐姐”喊得十分热切,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喝咖啡,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喝奶茶,求着她加微信,她说自己已婚,保安还是求着她加了微信。其他来参加拍卖的藏家看到她一身大牌也走过来跟她聊天搭话,讨论起拍品,临走前她还搭一个藏家的顺风车回了学校宿舍。
引用几条邹雅琦后续在采访中和微博上的回应:
针对“创作者本来就是名媛,只是作秀”的争议,邹雅琦回应,自己是无产阶级,原生家庭就是小城市里小康水平的四口之家。且在她另一件作品《重金求母》相关的访谈中,她提到自己在上大一那年爷爷过世之后,已经跟原生家庭切断联系,大学几年生活费都是靠兼职打工赚钱。从小到大一件奢侈品都没有买过,也没有在这些有钱人成堆的场所里消费过,大学几年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pdd解决的。
知道哪里可以蹭吃蹭住和装得像是因为前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1.在北京的各种奢侈品门店附近观察进门消费的有钱人都穿什么,然后找类似款式的假货,2.观察身边家里有钱的同学朋友怎样谈吐举止,3.四处踩点考察,观察哪些机场贵宾室不检查登机牌和会员卡,哪些酒店的自助餐厅和健身房不需要房卡。
邹雅琦表示,自己的本意在于揭露信息差,记录下这些对于有钱人来说可以免费取得,却过剩的资源,并且希望这些资源可以被分配给真正需要的人,而不是挑拨阶级矛盾。
ps.
我看到有人在评论区讨论“她自己就是有钱人所以穿什么都显得贵”,额,其实,你们不妨可以去看看原片,那身假皮草裹得人跟熊一样,一身假大牌姹紫嫣红,假戒指假项链都是俗不可耐的款式。这部纪录片是她的毕设作品,她后来还把这一身行头摆在毕设展厅里自己的展位上。就是这样一身假货,不仅骗过了贵宾室前台,酒店大堂经理,奢侈品店柜姐,还骗过了人家中国嘉德拍卖行的珠宝专家。
吐槽一句,很多大牌的设计我一个学美术,做艺术品行业的人看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很多什么什么印花刺绣,我姥姥都不会穿;而且很多大牌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几年某大牌的鞋被人吐槽质量差到穿几次就破,穿几个月还没坏的反而是假货。
至于评论区里其他用户提到的天天跟你强调“奢侈品跟假货有什么什么品质区别,你用了才知道”,“几百块的假货一眼假”的那些视频,我也看过一些,除了一些不吃不喝也要把工资贡献给商场的消费主义坚定不移的信徒之外,基本上都是卖高仿的,人家当然要跟你强调他们卖一两千照着真品一寸一寸打出来的高仿跟几十上百的地摊儿货有什么区别。
看来他们这思想工作是做得挺到位,嗯。
再更。
如果你觉得邹雅琦这件事是假的,或是她本来就是假装成假名媛实际去消费的真名媛——那好吧,你对。
但是Anna Sorokin可是真的,这会儿她还在笼子里蹲着呢。
Anna Sorokin比邹雅琦狠多了,邹雅琦假扮名媛拍了一部纪录片当作毕设作品,而Anna Sorokin假扮名媛,差点在纽约曼哈顿骗到了两千二百万美金的投资贷款,以及一栋楼。
Anna Sorokin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字“Anna Delvey”,她给自己立下的人设包括但不限于:
俄罗斯克里姆林宫高层官员家的名媛官二代;
俄罗斯石油寡头家的千金;
西欧某国皇亲国戚贵族世家的继承人;
在瑞士银行拥有六千万欧元的信托基金;
拥有一个慈善基金会和一家美术馆的艺术品收藏家;
致力于投资人工智能研究和开发的新生代企业家创业家领军人物;
股神巴菲特等华尔街巨头顶级投行以及曼哈顿各种顶级律所的大客户...
你说这么个人设,该得多贵气才撑得起来?
实际上Anna Sorokin也就是德国小镇上一个俄裔卡车司蓝领工人的女儿,高中文化水平【我们这一代人没接受过高等教育都算另类了】,平时在二三线时装杂志打打零工,工资连房租都不够付,每天的爱好就是玩手机,看ins等社交媒体和各种时尚杂志上的时尚博主千金小姐们穿金戴银,英语德语都说不利索。
这就是Anna Sorokin,如果我不告诉你她的案底,你会想到她扮假名媛扮得这么成功吗?
而且,Anna Sorokin可不仅骗倒了服务人员,在纽约各种五星级大酒店白住,在米其林三星吃霸王餐;她还骗倒了一大票子真少爷真名媛,让他们请客吃大餐,住豪宅,送奢侈品,在世界各地逛博览会艺术节,出席各种酒会晚宴,搭私人飞机,出入各种社会名流常常光顾的顶级私人会所俱乐部;
她甚至骗倒了少爷千金们的父母长辈,老爷夫人,还有华尔街的银行家,顶级律师【亲手把现实中的华尔街之狼送进监狱的大律师】,顶级建筑师和设计师【美国国家历史遗迹保护组织】,艺术品收藏家【一手策划出安迪沃霍尔在中国首次个展的黄勖夫】。
这是Anna Sorokin假扮名媛的时期跟纽约上东区某真千金的合照。她当初跟其他千金小姐大少爷们一样,被Anna Sorokin骗得团团转,并且她这样形容他们的圈子:Anna Delvey【Anna Sorokin的假名】在圈子里是食物链顶尖的大姐大,有权利搞霸凌搞鄙视链,见谁ins粉丝少啊,穿的是过季货啦,住的公寓不如她的豪华啦,或者豪车不如她坐的私人飞机高档...那都是没有资格跟她成为好姐妹站c位的...所以大家都努力讨好她。
被Anna Sorokin骗倒的一位姥爷还曾经拿她当别人家的孩子教育自家孩子:你说你成天除了买买买还知道个锤子,就不能学学人家Anna Delvey【她给自己取的假名字】,人家爸爸是石油大王妈妈是皇亲国戚,就这,人家还发奋读书,创业打拼,同样的年纪,你找我要零花钱,人家是我的大客户!!!
光是现金Anna Sorokin就骗到了上百万rmb,还在没有收入和身份证明的情况下骗到了银行贷款和信用卡。最后还差点在一家纽约证交所上市的投资公司骗到两千二百万美金的贷款【没有证件的情况下在银行贷了十万交给投资公司当押金,投资公司在没有核实她境外资产的情况下就批准了贷款,千钧一发之际因为她的身份证造假被拒绝】,和一栋位于纽约曼哈顿,被登记在美国国家历史遗迹名录列表里的大楼。
这一切直到Anna Sorokin由于高额诈骗被起诉才曝光,她身边那些走得近的真名媛,真少爷们都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她是怎么混进这个圈子里,还骗走这么多钱,还差点骗来了一栋楼的?《名利场》的记者Jessica Pressler经过长达几个月的调查,采访,信息搜集以及整理总结之后大致梳理出了Anna Sorokin行骗的流程:
首先,创作出“Anna Delvey”的人设,怎么“上流”怎么来,有钱人常见的关键词:什么俄罗斯寡头,德国老钱家族,信托基金,慈善基金,艺术品收藏,投资人——都往身上套;
其次,准备好一些假证件,向银行申请小额度的贷款,不需要太多,够置办一身昂贵的行头,在高档餐厅酒店下馆子就行;
之后,雇佣一家公共关系公司PR Agency,邀请社会名流,把自己想要认识的那些人,什么真千金名媛,真少爷,华尔街银行家,律政精英,奢侈品牌设计师,找个由头都邀请来参加自己组建的酒会晚宴,当这些人齐聚一堂,看到来其他宾客也都是“上流人”,就会认为组局的“Anna Delvey”肯定也是个上流人;
最后,通过这些有钱人的引荐,找来一群商业精英和行内专家作为商业和技术顾问,制作出商业企划书,再加上有钱人所引荐的银行家和律师背书担保,向投资集团或银行申请大额贷款,然后启动商业计划【最后因为出生证造假被发现功亏一篑】。
一位被Anna Sorokin忽悠的华尔街银行家这样说:
“For an equity partner, that's money in perpetuity. Should the vetting be more thorough? Of course. But sometimes, a big fish swims by, you don't waste time deciding if it's a marl or a carp. You just cast a net and reel it in.”
——简单来说,Anna Sorokin请那些她在组局时认识的商业顾问,技术顾问和设计师作出的商业计划书非常宏大,金额涉及几千万美金,对于她想拉入局的那些合伙人来说,这就是商机,巨大的商机。审核工作和调查应不应该更加彻底,更加谨慎?当然应该。但是如今眼前这个“Anna Delvey”画出的饼是如此之大,现在抓住这一单,未来保不齐就能赚几十年的钱,那后半辈子就直接财务自由啦!所以他们选择了抓紧时间抓住“Anna Delvey”这一单生意,其余的,可以之后再说!否则错过这个村没了这个店还得在华尔街揣着速效救心丸干到油尽灯枯才能退休。
艺术文学的灵感来源于现实,但是艺术文学的创作夸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被人质疑不合理。
然而现实颠起来比艺术光怪陆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