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理智一点的女主啊,不会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那种?

发布时间:
2024-05-25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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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

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那天

我正大婚

或者说,本来应该大婚

可我盖着红盖头从早坐到晚,该接亲的人,连个下人都没来。

1.

烛火晃动,我微微眯眼,回过神来。

今天是我与翰林赵清儒大婚的日子。

或者说,本来该是。

可我满心期待,穿着大婚礼服从天色未明坐到天色黑尽,都没等到我的未婚夫婿赵清儒来接亲。

赵家甚至连个说明缘由的下人都没派来。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在大婚当天被人悔婚抛弃了。

现在,满堂宾客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可我堂堂靖远将军之女,绝不可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

我摘了盖头,甩掉头冠,打开房门,将拽在手里的红盖头一把扔到宾客们脚边,冷声道:“赵家背信弃义,当众悔弃婚姻之诺,我林家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清点府中人马,我要去赵家问个说法!”

我林家手握二十万大军,我父亲是一品靖远大将军,我的两位兄长勇冠三军。

我倒要看看,赵家一介普通翰林,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毁我的婚!

府中亲卫杀气震天、应声如雷:“是!”

正在此时,哒哒哒的马蹄声震动街道。

一队肃杀人马分开闹哄哄抢东西的人群,披麻戴孝,捧着几个盒子,沉默不语地来到府门前,轰然跪下。

2.

我大婚那天,没有等来夫婿家接亲的队伍,只等来了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

盛隆十年,先皇崩逝,当今圣上登基,改号明德。

明德二年,关外西戎族骤然起兵,守关守将及军士们拼死抗敌,浴血奋战,依旧不敌游牧民族的凶狠,连失五城。

诸王为保存自己的兵马,竟纷纷下令按兵不动,眼看着边关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更眼看着我的父亲,靖远将军林镜海率十万林家军拼死抵抗,万箭穿胸而亡。

我那惊才绝艳勇冠三军的两位兄长,为护卫城中百姓撤退,双双战死在驻守的祁远城外,至死不跪。

母亲哭晕了一次又一次,幼弟懵懂无知,我强忍悲痛操持了父兄的丧仪。

父兄下葬后第一天,我在房中痛哭一夜。

第二天,我安顿了母亲和幼弟,将他们送回老家,安排好一切事宜后,擦干净了父兄的长枪和铠甲。

第三天,我穿着二哥的铠甲,配着大哥的长剑,握住父亲的长枪,进了宫。

我从下午跪到晚上,半夜下起了雨,全身湿透,在雨里瑟瑟发抖。

可是我不能倒下。

我的背后,是残余的五万林家军,是母亲和弟弟,是我林氏一门满门性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家军的名号消失,更不能将我林家满门性命交付给上位者随意处置。

  快撑不住的时候,皇帝终于召见了我。

3.

  我从雨里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跪倒在御书房中,深深匍匐下去。

上首久久没有声音。

我匍匐在地,空旷的大殿里,我只能听见水从我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很久以后,御座上终于传来了声音:“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头,看到御座后面一张年轻的脸。

先皇突然崩逝,陛下仓促登基,与诸王周旋日久,手段狠辣果决,总让人忘记,他今年也才将将二十。

从前作为臣女拜见他时,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到他模糊不清的脸长在威严的龙袍上。

这样近的抬头看他,才发现,他原来是这样不近人情、令人生畏的、冷漠的英俊。

他叫我抬起头,我就抬起来了。他却又久久不再说话,眼眸深深的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打量。

然后他看到了我放在身旁的那杆长枪。

那是我父亲的枪。

我父亲,是他在朝中最忠实的扈拥,也是他在诸位亲王环伺之下唯一的底气。

他的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林氏,你所求的,你可想清楚了?”

我再次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臣女想清楚了。臣女愿为陛下手中剑,掌中枪,为陛下征战四方、夺回失地!”

“就凭你?”他的声音冷冷的,“你今年十八,自小学习的不是女红针黹就是德容言工,没有你父兄半分神采,朕如何能把林家军给你?”

我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眼前的事物都在晃动,陛下在我眼里已经是重影,但我依然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求陛下恩准!”

他不信任我。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需要林家军。

但是林家,现在只有我能用了。

一个从来没有学过兵法谋略,连刀剑都握不住的大家闺秀。

他沉默许久,声音沉沉地问我:“你可知此路难行?”

我匍匐在地,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臣女知道。”

我把头重重地磕到地上:“求陛下恩准!”

良久,我听到他说:“那就如卿所愿。”

我的眼泪砸落进地上那滩水里:“谢主隆恩!”

他从我面前走过,明黄袍角扫过我的手。

然后,一件衣服披在我背上,遮住了我湿透的身子。

他扶我起来,对我说:“愿卿战无不胜。”


  从前,我是臣女林氏。


  从此刻起,我是臣,林缨。


  明黄龙袍上,有清冷的龙涎香扑鼻。


  “臣林缨,谢主隆恩!”


  4.


  第二天,皇帝颁下圣旨,封我为靖安将军,统领残余林家军去往边关,戍守边塞。


  一晃眼,我就在边关驻守了两年。


  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日子。


  以女子之身统领十万大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到边关的时候,我经常听见士兵故作无意地讥讽:“咱哥几个可得好好保护好林将军啊,不然林将军细皮嫩肉的,托罗人一打过来她可就惨咯!”


  另一个士兵倚着栏杆,脸上都是不屑:“林将军可是京城里娇养大的姑娘,那水灵的哟~皮肤一看就滑。”


  我从他们之间走过,一声都没吭。


  然后拼尽全力的学,拼尽全力的练。


  脸肿了没关系,可以继续。骨头断了也没事,接好再来,流血也没问题,布条子一绑,依然能挥动刀剑。


  鲜血淋漓支撑不下去时,我就想一想父兄,想一想母亲和弟弟。


  想一想高坐金銮殿中却强敌环伺的,陛下。


  任命闺阁女子为帅,他会承受多大的非议和攻讦,我能想象得到。


  我不能输。


  5.


  偶然一天,我在演武台上捡到一只雪白的信鸽。

小小的竹筒挂在鸽腿上。

竹筒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简短的一句话。

“卯起,子时方歇。练枪、剑。”

是我昨天的行踪。

我把鸽子放飞了。它向着京城的方向飞走。

我每日的行踪,都被小小的鸽子昼夜不停地送往京城。

6.

  练枪的时候,一个高壮的伍长讥笑着翻上演武台,让我跟他过招。

我挽出一个枪花,侧身而立:“请。”

我肯定打不过他。他经验丰富,身高体壮,一只手就能把我掐住。

  可是父亲的尸骨还在平廊城上挂着,等着我去接他回家。

  陛下在朝中被群狼环伺,等着我被打磨成趁手的枪,为他征战四方。

  我不能退。

  理所当然的,我被他用木棍轻轻松松挑下了台。

  狼狈得很,周围的讥讽声快将我耳膜戳破。

  我咽下喉中血沫,杵着剑翻身上台:“多谢赐教,再来!”

  再次被挑下台时,我比第一次多坚持了半刻钟,半截手腕已经无力再握剑,我换了左手持剑:“再来!”

  再被挑下台:“再来!”

  “再来!”

  “再来!”

  ……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再被踹翻到台下时,没有人笑了。

  有个声音冷冷地响在我耳边:“算了吧。”

龙涎香清冷地扑进鼻腔。

  我握紧用布条缠在手腕上的剑,鲜血糊住眼睫:“多谢,我还撑得住。”


  周围再没有任何声音,我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在跳动。


  晕倒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张英俊而冷漠的脸。


  他竟亲自来了边关。


  7.


  等我醒来后,没有找到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天子行踪,我不该探问,只当他从未来过。


  好在这一场比武,我虽然没有赢,却也没有输。


  自此之后,我在军中再也没有被轻视嘲弄。 


  荏苒而去的两年时光将我捶打成了铜皮铁骨,我终于变得像父兄一样强大。


  与校尉缠斗之时我不会再被挑翻下台,可以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对他们说:“再来!”


  对面的校尉鼻青脸肿,哀嚎着认输:“将军,我认输了!您下手也太狠了!”


  士兵们为我欢呼,大声吼着:“将军勇武!”


  有一天我照镜子,看到铜镜里照出一个陌生的人,棱角分明,眼神锐利。除了五官依稀,再没有半点闺阁女儿的温柔婉顺。


  我终于成了林家军真正的统帅。


  着银甲,配长枪,领十万大军,敢进敌阵冲杀。


  我真正成了他手中那柄能征战四方的枪。


  8.


  铜皮铁骨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时常忘记,我还是个女子,是会来葵水的。


  葵水骤然袭来时,我痛得仿佛肠穿肚烂。


  第二天我强撑着掏心挖肝的痛,与将士们搏斗,被按进冰冷的泥水,再吃下冷硬的干粮。

  然后晕倒在泥水里。

  醒来后军医踌躇半响,告诉我,我身体损伤太大,恐怕以后难有子嗣。


  那又怎么样。


  我看看自己碗口大的拳头。


  难道我还能嫁人生子,做关在笼中的金雀吗?


  可是自那以后,每次军中粮草送到,必然会同时送来一大堆女子滋补的药材。


  户部的官员低头回话:“是陛下宫中的顺福公公亲自吩咐的。”


  我沉默的收了药材,让军医每天给我熬药。


  其实这两年,他也过得很艰难。


  先帝崩逝突然,他仓促登基,几位亲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


  朝中风云诡谲,势力几经轮换。


  他手里仅有一支远在边关的林家军,要怎样智计百出的周旋,才能让皇位日渐稳固的同时,还能保证在千里之外的林家军给养不缺。


  朝中邸报一封又一封,写着的都是他这两年的殚精竭虑、苦心孤诣。


  这样艰难,他竟还有心情给我送来滋补的药材。 


  9.


  天气渐凉,托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披甲执锐,纵马直上城门。

  战火烧了一天一夜,我在城头杀得满身血色。

  托罗人攻城不下,终于退走。

“将军!托罗人退兵了!”小侍卫满脸的血,差点蹦出城墙,脸上笑出一口白牙。

  我倚在城头看托罗骑兵潮水一样后退,听着耳边将士们的欢呼,笑着对他说:“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我赢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场真正胜利的仗。

  残破的城墙边飞过几只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往京城的方向。


  我杵着断枪,心想:他听闻胜仗,也会很高兴吧? 


  春暖花开之时,托罗族终于不再进攻,纷纷滚回草原开始放牧。


  将士们的震天欢呼声里,他的圣旨传来。


  拔擢我为定远大将军,命我回京谢恩。


  10.


  再次回到京城,我觉得恍如隔世。


  我从前交好的姐妹们得知我回京,纷纷来府中看望。


  她们捧着我的长满老茧的手掌,心疼垂泪:“阿缨,阿缨,你遭了多少罪啊!”


  我看着她们娇嫩的面容,纤葱一般的手指,不敢相信两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个模样。


  休整一日后,我进宫面圣。


  我习惯性地带上了大哥的长剑。


  在宫门口就被拦下来,守卫说利器不可以带进去。


  我只是一时习惯了,并不执着,正想解下佩剑,他身边的大太监顺福就迎了出来:“陛下有旨,林将军可持剑觐见。”


  持剑履上殿,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和殊荣。


  于是我配着剑,在朝政殿跪拜了他。


  我跪在地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叫我起来。


  “抬起头来。”很久以后,他命令道。


  我顺从地抬起头,就像第一次觐见他一样。


  我看到他神色变幻,几度抿紧了唇,像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两年前的我。


  别说他了,两年前的我自己都不信,我能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终于开口:“平身,赐座。”


  第一次见他,我跪了半个白天半个黑夜,淋了半夜的雨。


  第二次见他,我有资格坐下了。


  我向他禀报了边关情况,话没说话,他就制止了我。


  他召我回京,当然不只是让我谢恩。


  他问我:“林将军,平廊、屏山等五城,你可夺得回来吗?”


  我的父亲,就战死在平廊,他守在城门口,刀剑加身依然矗立着,直到血尽而亡。


  而那几座城池,陷落托罗族手中,已经整整两年。


  曾有两位遗民侥幸逃脱,传回来了城中惨状:托罗人将我族人看做两脚羊,随意虐杀,不许他们吃米饭只能吃豆粮,看上了哪家的女儿,便拖进屋中肆意凌辱……


  军中听闻惨状,人人目眦欲裂,恨得咬牙切齿。


  我想夺回故土,想得夙夜难眠。


  可是我没回答,反而问他:“陛下,几位亲王同意吗?”


  一旦夺回失地,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会大涨,几位亲王绝不会看着他享有这荣光。


  他目光沉沉:“朕只问你,能不能?”


  我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坚定道:“能。”


  他点点头,说道:“朕信你。”


  我想起他尚是太子时,大哥与他私交很好。


  有一日,大哥对我说:“太子殿下以后,必定是位名垂千史的明君。”


  我看着御座上面容沉定的他,心想,大哥说得对。


  11.


  他想收复失地,我就要立刻回到边关,收集军情,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早做准备。


  军情不等人,我很快收拾好行装,只等圣令一下,即刻出发。


  下人回禀,说有人来给我送行。


  我以为是那些闺阁姐妹,也没收拾形容就出去迎接。


  穿着从前的衣裙,一根银簪将头发束上。


  门口站着的却是本该在宫中的皇帝陛下。


  他穿着打扮像一位富贵公子,握着一把折扇,正在门口等我。


  我扯了扯袖子,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看我出来,他像是没看见我不伦不类的打扮,将手里的圣旨丢给我:“我知你着急启程,特意来送送你。”


  他亲自来送让我离京的圣旨。


  “走吧,我送你出城。”


  行装早已经收拾齐备,说走就能走。


  我没换衣服,牵着马跟他走在出城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城门口,我在值守营房中换下了家常衣裳。


  穿上铠甲,带上头盔,配上宝剑,握住长枪。


  然后打开门,抬头看向他。


  他深深打量了我很久,把马牵到我面前。


  “将军,攻无不克。”


  我翻身上马,朝他拱手拜别:“陛下,臣为您驱除敌寇!”


  我在他的目光中,纵马离开了繁华的京城。


  12.


  长久的战争令人精疲力竭。


  托罗人悍勇,擅长马上作战,我即便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次战争,也依然并不轻松。


  半年过去,我只夺回了两座城。


  城中早已十室九空。将士们也精疲力尽。


  我下令整修,然后翻开送来的邸报。


  粮草已经晚了半个月了。


  幸好我一直防备着这种情况,粮草还能再支撑一个月。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短缺过我一天粮草。


  我……有点担心他。


  又过了十天,粮草终于送到了。


  押运粮草的是林家军出去的兵部官员。他手中没有可用的武将,这几年我就从林家军里物色了不少可造之材推荐给他。


  林家军出去的人不敢对我有所隐瞒,但皇帝陛下御下有方,这位押送官也不敢违抗他。


  于是我想了个主意:我问,他点头或摇头。


  我问:“可是诸王发难了?”


  押送官点头。


  “陛下受伤了吗?”


  押送官点头。


  我攥紧手心,继续问:“有生命危险吗?”


  押送官摇头。


  我放下心来。


  13.


  又过了半年,我再夺一城,但此时天气酷寒,天寒地冻,别说我军,就是托罗人也没有在这时候进攻的勇气。


  于是我命令坚固城防,安排好边关事宜,跟随下召的使者回京。


  夙夜兼程,回到京城已经是半夜。


  传旨的人说,陛下命令林将军一回京城就立刻觐见,于是我连府都没回,甲胄也没脱,顶着一身寒霜和盔甲上的血气进了宫。


  谁知他还没歇下。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各部大臣们聚在一起,为了剩下的两城要不要抢回来,怎么抢回来开展着唇枪舌剑。


  我在外间等着召见,偶尔听见殿里传来争吵。


  “国库空虚,撑不起了,怎么打!”


  “托罗人心不足,今日不把他打服了,他日必定卷土重来,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是千古罪人!!”


  大臣们七嘴八舌,什么理由都有。


  我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顺福悄悄过来,在我面前弯下腰:“陛下说,将军夙夜兼程,必然累了,如今宫门已经落锁,还请将军就在宫中歇息。”


  我看向内殿,还有六七位大人。


  顺福懂我的意思,解释道:“近来朝务繁重,大人们经常都是歇在宫中的,如今朝政殿给几位大人都常备着屋子呢!”


  所以我在宫中留宿,不会有任何人非议他。


  14.


  于是我跟着顺福,来到了御书房侧面的房间。


  这里什么都收拾齐备了,甚至给我准备了点心和沐浴的汤水。


  我难得这么放松,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不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了。


  可是我在军中太久,习惯了睡梦中也万分戒备。睡梦正香甜时,我听见有人跨进了内室的门。


  来人脚步很轻,来到塌前就没动作了。


  一会儿我听见衣衫簌簌的响动,是来人在我的睡塌边坐下了。


  我本该翻身而起,将束发的利刃狠狠扎进来人的咽喉。


  可我没动。


  我保持着睡着的假象,我装睡装得很像,军中的叔伯们都发现不了。


  来人在我塌前坐了很久,脸上有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在我脸颊上那道已经结痂变淡的伤口上停留。


  我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被握住,温暖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我指尖的茧,然后把我的手放进了被子。


  我以为我会装睡到来人离开。


  但没一会儿我居然真的睡熟了。


  这一夜,我的梦里没有厮杀声。


  我知道来的是谁。


  他身上的龙涎香,我第一次见他,就闻到了。


  15.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我睡得有点懵。


  宫女服侍我起身,本来该一直跟着他的顺福居然等在外面。


  听见我起身了,他进来行礼:“陛下说,将军连日劳顿,就免了将军今日的早朝,让将军好好休息。”


  但是这圆滑的大太监隐晦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


  ……已经快到午膳的时辰了。


  我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我急忙推开凳子站起来:“我这就去拜见陛下!”


  顺福拉住我:“将军莫急,陛下说了,他等您吃午膳。”


  他…等我吃午膳?


  他果然在等我。


  顺福屏退了其余宫人,亲自给我搬了把凳子。


  就放在他旁边。


  我愣着不敢动。


  跟他一起用午膳,我应该坐在下首。


  他看我一眼:“饭菜都凉了,愣着做什么。”


  于是我忐忑地坐下,还没坐稳,一块鱼肉就夹到我碗里。


  我看着碗里的鱼肉有点愣神。


  “看什么,快吃。”


  我就开始吃。


  他时不时给我夹菜,碗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我听见他在夹菜的时候小声说话:“瘦了这么多,还不多吃点。”


  我把脑袋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吃。


  午膳过后,我向他汇报军中情况,他只是听,并不过问我军中的安排,只说让我放心去做,不必担心朝中情况。


  汇报完军情,我与他都有点尴尬。


  踌躇片刻,我问他:“听说陛下之前遇刺,受了伤?”


  他偏头不看我,说:“没有,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顺福却小声说道:“奴才僭越,可将军明鉴,那哪是什么小伤,陛下都昏迷了一日才醒过来的。一醒过来就问给您的粮草安排好没有。”


  “多嘴!”他怒斥,眼睛却不看我,只盯着面前的桌案。


  “陛下,”我说,“您是将要名垂千古的圣君,必要保重自己龙体啊!”


  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朕知道了!” 


  他让我在京中多呆几日,他要对几位亲王动手了。


  我带回来两万人马,驻扎在京城外面。


  他下旨命我返京时,送来一封密信,信中对我说,我在京中,他才有定心石。


  我沉默垂首,握紧身侧的长剑。


  我必要护他周全。


  16.


  他心思深,筹谋多时,计划缜密,我带两万大军驻守京师,弹压各军,诸王之乱居然很快结束了。


  稷王逃脱,其余三王伏法。


  他终于坐稳了自己的龙椅。


  我随众人叩拜,山呼万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最高的台阶,终于成为天下真正的帝王。


  他大权在握,心中畅快,有朝臣讨他欢心,为他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冬猎。


  我不知道冬猎有什么好玩的。动物们都在冬眠,山里连鸟都没几只,猎什么?


  但是他高高兴兴地去了,带着我在山中骑马乱转,放空箭他都高兴。


  第二天下午,我随着他在山林里追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兔子,一路追进了林子深处。


  一波黑衣人围住了我们。


  侍卫们拼死抵抗,我护着他逃走。


  山深林密,阴云遍布,我只能通过树木来辨别方向,走得慢,渐渐就夜深了。


  于是我带着他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打算今晚就在这里歇一歇。


  捧着柴禾回到山洞时,他已经点起了小小的一堆火。


  我把木柴添到火堆上,握住剑,站到洞口护卫。


  没一会儿,他站到我身后。


  我听见他唤我:“阿缨”。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叫林缨。红缨长枪荡天下的缨。


  我浑身僵硬,不敢回头。


  他握住了我的剑,站到我身前,回头冲我笑一笑:“阿缨,我其实知道回去的路。”


  “可我不想回去。”


  我觉得整个山洞都在我胸口跳动:“陛下…” 


  他拿走了我的剑,坐在洞口,是一个守护的姿态。


  “阿缨,我也想要守护心爱的女子。”


  他说,我是他心爱的女子。


  我望着他的背影,在柴火温暖的光里躺下。


  我知道,后半夜他一直坐在旁边看我。


  梦里温暖如春,有清淡的龙涎香环绕着我的梦。


  早上醒来,我被他拥在怀里。


  山洞里的火已经灭了。可是他的大氅披在我们两个人身上,这一夜我都觉得很温暖。


  他在装睡,眼睛闭得紧紧的。


  我有心逗他,轻轻靠近他的脸,就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


  我没打算做什么的,谁知这时顺福带着侍卫们找了过来,一阵大呼小叫,吓了他一跳。


  他猛然睁眼想要起身,唇就撞在了我靠近的唇上。


  我愣住了。


  他也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手忙脚乱地翻身起来,去到洞口呵斥道:“大早上的,吵什么吵!”


  语气听起来,可真不怎么好。


  他姿态潇洒的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没有等我。


  我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剑。


  然后发现剑柄上挂了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同心纹,可是雕工实在不好,坑坑洼洼。


  我拿着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停不下来。


  17.


  杀手是稷王派来的,我知道冬猎也只是一场诱敌的戏码,他并不是贪玩享乐,好大喜功的人。


  因为这场刺杀,暗卫们顺藤摸瓜,稷王最终被抓住,很快枭首示众。


  一切尘埃落定,我在大雪落下的时候再次奔往边境。


  春节,将士们期待了一整年,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被托罗人趁虚而入。我要回去,守住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城池。


  他依然送我出城门,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看我骑马远走。


  我的粮草再也没有迟延过。


  不过除了粮草,押运官还会随着粮草一起送来一些其他的东西。


  每次都用明黄玉印封着,押运官们半点不敢马虎,都以为是什么密旨。


  其实就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有时候是一张纸条,是他画的一副仕女像,没有画脸。


  有时候是一支花,送来的时候已经枯萎,却留有余香。


  有时候是一本他搜罗到的兵书。


  有一次是一柄吹毫断发的匕首。


  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只言片语。


  我也没有捎回去只言片语。


  但是我知道,向京城汇报我行踪的信件,从来没有停过。


  又过了两年,我终于收复了所有城池。


  站在父亲战死的平廊城墙上,我将敌将枭首示众。


  父亲,兄长。


  你们从前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如今替你们报仇了。


  18.


  但是边关的战事并没有平息。

我偶尔回京,经常宿在宫中。

配剑放在身边,然后半夜就会有人偷走佩剑上的玉佩。

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打扰顺福公公。

第二天天还未亮,顺福公公又悄悄把玉佩挂回我的佩剑上。

我捞过玉佩一看,被换过了。

这块雕工明显比上一块好多了。

想起他手上刻刀刻出的细碎伤口,不知道他又浪费了多少好玉。


  19.


  我在中军帐里看朝中邸报,心情不怎么好。


  朝局稳定,朝中大臣们无事可做,开始操心起皇帝的后宫了。


  皇帝登基多年,后宫中除了做太子时按例纳的几位妃嫔以外,连中宫皇后都没有——先皇崩逝突然,他连太子妃都还没有娶,就匆忙登了皇位。


  这些年朝政不稳,局势不明,也就没有什么人操心后宫。


  如今他大权在握,心思活络的大臣们就开始琢磨着要做国舅爷了。


  最新的邸报是让他立后,人选有相国的孙女,国公的幼女,还有翰林家的闺秀。


  我心中郁闷,气得随手扔了邸报。

结果遇上托罗人夜半偷袭,一支暗箭射来,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


  这是我受过的最严重的伤。


  这支箭贯穿了我的肩膀,差点废了我一条手臂。


  箭上还淬了毒,我血流不止,昏迷了整整两天。


  将官们吓得要命,连夜向京中发信。


  等我醒过来,令人追回信件已经迟了,只能又发一封信说明我并无大碍。


  一个多月后,我身体好得差不多,没事就去跟军士们打一架活动筋骨。


  这天正动手时,手下人来报户部官员押送粮草来了。


  我就带着一身汗去帐中见押送官,走到帐前,却发现亲兵们都被遣得远远的,只有两个御林军打扮的人守在门口。


  什么人竟敢擅自进我帅帐!


  我气势汹汹地掀开帘子进去,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形,就有人将我一把按在支撑帅帐的柱子上,用力抱住了我。


  龙涎香扑进鼻腔。


  我脑子一片空白。


  能想到的居然只有邸报上那几位皇后的候选人。


  他将我紧紧勒在怀中,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20.


  很久以后他才把我放开,将我转了两三圈,确认我真的是活蹦乱跳。


  “陛下怎么来了?”


  我没有接到任何皇帝离京的消息。看他穿着户部官员的衣裳,也猜到他是暗中离开的京城。


  “我听说你受了重伤,伤在哪里?”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顾自己在意的事情。


  果然还是那封受伤的信让他担心了。


  我握住他的手,再三向他保证自己真的没事了,甚至拉开自己衣裳,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给他看。


  他在背后半天没出声。


  我正觉得气氛古怪,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指抚上我的伤口。


  我顿时一点都不敢动了。


  手指划过我的伤口,又在肩膀上四处滑动,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来。


  他突然拿开了手,拉好我的衣服,将我从背后揽进怀中。


  “你回京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做他的皇后。


  若是从前的我,一定愿意。恨不得明天就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我见过了边疆的大漠长河,淋过飘飞的鹅毛大雪,也在尸山血海里冲杀过。


  我不想被关进他的后宫,那个华丽,却狭小的囚笼。


  他知道我的沉默代表什么,什么也没说,将我用力地抱紧了。


  第二天,他就走了。


  我想,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他立后的消息了。


  可是邸报一封又一封,他迟迟没有立后。


  连妃嫔都不纳一个。


  21.


  手下的将领终于有几个成长起来,这年冬天,我终于敢放心地回京城过年。


  母亲和弟弟从老家回来了。


  我刚刚踏进家门,母亲没敢认我。


  等终于确定我就是她那从前柔顺婉约的女儿时,她将我搂在怀里大哭了一场。


  她一生温柔,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得不顾形象。


  她抱着我,声声哀泣:“我的阿缨,我可怜的阿缨啊!”


  弟弟已经十二岁,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却比平常的少年更稳重。


  跟父亲和两位兄长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眼眶通红,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拱手向我行礼:“阿姐辛苦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宫中举行年宴,我带着母亲和弟弟去赴宴。


  母亲不顾我的反对,将我像从前一样打扮。金钗银环,绫罗裙衫。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陌生。


  朝中大臣们也觉得陌生。


  我一路走来,一路都有人惊掉了手中的杯盏。


  人们围成一圈,对着我窃窃私语。


  我好不自在。


  有人举着酒杯来我面前:“阿缨…”


  我皱眉看他半响,实在想不起来,只好抱歉地笑:“大人是?”


  来人脸色一变,尴尬道:“下官…赵清儒…”


  赵清儒。


  我思索半晌,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他。


  我那成婚当天弃婚的前未婚夫。


  想来也是唏嘘,多年过去,我竟都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了。


  正要说话,皇帝就来了。


  他一来,人们就不敢再私下说话,赵清儒诚惶诚恐地跪拜下去。


  我身上有道视线来来回回的扫。


  是他。


  他喝酒,与大臣们说话,欣赏歌舞,眼睛却总往我身上看。


  我有点不自在,不想坐在殿里,起身去外面吹风。


  殿外有宫人等候,见我出去,就上前为我引路:“顺福公公吩咐了,如果将军不胜酒力,就带将军去休息。”


  她把我带到了御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屋里连陈设都没变:“顺福公公请将军今晚在此歇息。已经有人去告知将军的母亲了。”


  我喝了一点酒,有点晕,也就洗漱睡了。


  22.


  睡到一半,有人进了屋子。


  我知道是谁。


  他轻手轻脚来到塌前,见我睁着眼,有些尴尬。“顺福说你饮了酒有些不适,我来看看你。”


  顺福公公真是八面玲珑啊,难怪能在他身边这么久。


  我觉得酒意的确有点太上头,大胆地拉住他的手坐起来,然后将头靠到他僵硬的腰上:“顺福公公说的是,臣的确有点不舒服。”


  他声音暗哑:「阿缨,你想清楚。」


  我想起回京后听说的,大臣提一次纳妃立后,他就骂一次人,说自己的后宫不用他们管,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后宅再说。


  搞得大臣们怨声载道,史官也不知道会把他写成什么模样。


  我仰头看他,眼中大概全是笑意吧:“陛下,我想得很清楚。”


  话音还未落下,他就将我按在了榻上。


  第二天中午我才起床,就听说赵清儒一家被流放西北了。


  当然是因为贪墨枉法。


  我摇摇头笑,他一把年纪了,竟还会这么幼稚。


  23.


  年关一过,我就带着弟弟回到了边疆。


  母亲说,让弟弟跟我去军中历练。


  他已经长大了,该他背负的责任也要背负起来。


  我请叔伯们像从前训练我一样训练他,他不愧是林家的儿郎,咬紧牙关,一句苦累也没喊过。


  二月,托罗族境内下了暴雪,冻死牛羊人口无数,于是举族南下,再一次叩关。


  这一次,我没让他们从我手里夺走任何一座城池。


  但是一次冲杀中,我掉下马背,被弟弟救回来,军医给我诊治以后,半天没有说话。


  我看他神色不对,屏退了所有人。


  “请军医告诉我实话。我怎么了?”难道是什么救不回来的绝症吗?


  军医反复张嘴,终于吐出来实话:“将军您,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啊?


  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身子损伤难有子嗣这话,不是军医你亲口说的吗?


  24.


  半个月后,他连滚带爬的冲进我的营帐,看我躺在榻上,又不敢动了。


  “阿缨……”他紧张得直咽口水,看起来傻得很。


  我“噗呲”一下笑出来:“你什么傻样?不想要的话,我就让军医给我开服药。”


  “不不不!我要我要!”他吓到了,冲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阿缨,我只是没想到……”


  我感觉到手背上有眼泪落下,鼻子也有点酸:“那接下来怎么办?”


  边关被交给弟弟和副将,我以养伤的名义住到了城里,依然坐镇指挥。


  他在城里置办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塞满了他的心腹,堂堂的内宫大总管顺福公公也被留在这个边关的小院子里,每天清点从京城送来数不清的珍贵药材和补品,然后守着我吃下。


  吃得我看到顺福的脸都有点撑得慌。


  从边关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日,他却每两个多月就要来看一眼我,第二天再快马加鞭回去京城。


  我提前半个月发动,临产的时候他不在。


  等我终于生完孩子醒过来,他就抱着孩子在我床边,堂堂天子,哭得一脸泪花。


  我身子不舒服,胆大包天,张嘴骂他:“你哭什么!是儿子你不高兴吗?!”


  他委屈兮兮地擦眼泪,把孩子交给乳母,握住我的手:“你辛苦了。”


  孩子满月后被他带回了京城,他说边关苦寒,等孩子大一点再送过来。


  我回到了边关营帐中。


  25.


  邸报一封封传来。


  我知道他抱着孩子在大殿中宣布立为太子,朝臣们质疑孩子从哪来的,他问大臣:“难道朕会立别人的儿子为太子?”


  朝臣们就不敢多言了。


  有了太子,他更明旨不会再充后宫,只一心亲自教养太子。


  每隔三个月或者半年,他就带着太子来见一见我。呆上一两天,又要赶回京城去。


  我每年过年就会回去,他就带着太子,到我府上过年。


  第一年母亲知道太子是我生的以后,差点吓晕过去,抱着太子围着我转:“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说!”


  太子三岁时,托罗族内乱,我领了手中二十万大军兴兵讨伐,这一仗打了两个月,打得托罗族四分五裂,跪地称臣,签订了十年不犯边的契约。


  我将边关交给弟弟,班师回朝。


  他抱着太子,在城门口迎我。


  太子在他怀里,看到我就想扑过来,被他捂着嘴牢牢抱住。


  我看着太子在他怀里乱蹬,他抱不住左支右绌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26.



  母亲许多次欲言又止,我让她不必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你与陛下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干脆入主后宫呢?”


  入主后宫?


  做皇后有什么好?


  我堂堂林家军统帅,战西疆,复故土,天下兵马归我节制,不比在宫中那小小一角天地畅快?


  “陛下也肯这样纵着你?”


  是啊,他居然愿意这样纵着我。


  他本该是史书上彪炳千秋的明君帝王。


  如今却甘心史书写他一意孤行与朝臣有染,被百姓议论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也从来不强迫我。


  甚至知道我不喜欢皇宫,他也愿意夜夜到将军府中歇息。


  27.


  这一夜他很晚才回来,我等他洗漱好躺在床上,极其顺手地将我捞进怀里,昏昏欲睡的时候,出其不意的问他:“你何时钟情我的?”


  他模模糊糊捏我的手:“第一次见你,你满脸是水抬头看我的时候。”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淋了一夜的雨,全身都湿透了,满身狼狈,他竟然那时候喜欢上我?


  什么品味?


  他答完这一句就清醒了,将我按在身下:“将军既不累,那朕来为将军找点事做好了。”


  第二天我被他抱上马车,一起去上朝。


  朝会散后,我去御林军中巡视,去兵部查阅军报,他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一日就又过去了。


  晚上我不甘心,还是想知道。


  他拿我没办法,只能告诉我。


  “你大哥从前与我关系不错,你知道的。”


  我点点头。


  “他总在我面前夸耀他的妹妹多么温柔,多么美丽……”


  那时他想,不过又是一个被教得傀儡一样的漂亮人偶罢了。


  他原本以为我跟其他的闺阁女子一样柔弱无力,然后那天,我在御书房外跪了很久。


  半夜他宣召我时,我浑身都湿透了。


  他让我抬起头来。


  “那时候,你一点都不像你大哥说的那样柔弱。你的眼睛像一柄尖刀一样,扎进了我心里。”


  我从演武台上被人一次又一次摔下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


  “你被摔下来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就好像砸在我心里。你摔下来一次,就在我心上砸一下。”


  后来,每一天他都收到我的消息。


  我是怎样脱胎换骨变成如今的模样的,除了我,他最清楚。


  “我看着你变成另一个你,越看越心疼,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靠在他的怀里,想起我第一次见他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他轻轻侧过了头。


  原来那时候,我就在他的心里。


28.

  他是天下之主,我掌满朝兵马,我们两人的身份都太敏感显眼。


  从前在边关还好,如今边关安稳,我长居京城,我们的事就不可能永远瞒得住。


  太子在宫中和将军府往来,他也总是往将军府去,朝臣们暗中揣测,传言纷纷,可是谁也不敢捅破窗户纸,问到我们面前来。


  问过来能怎样,难道真让我这个能徒手拧断人脖子、一剑捅穿两个西戎人的女将军进后宫吗?


  就算真让我进后宫了,给我个什么位分合适?


  所以朝臣们默契地充耳不闻,当个朝堂上的哑巴鹌鹑。


  可是民间就不一样了,百姓们都在传我是个祸国妖姬,狐媚惑主。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摸了摸自己麦色的脸。


  这世上的祸国妖姬真是没落,我这样的竟也能腆颜被叫做狐媚子了。


  总之我知道,我在史书上的名声肯定完了。


  若不是与他有了首尾,我该是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以一女子之身,掌天下兵马,守边十余载,平疆复土,有不世功勋。


  如今,我那些拼死搏杀的功绩,都要沾上狐媚惑主的污迹。


  不过,那又怎样呢?


  我是林缨,十八岁执掌林家军,十年生死搏杀,复故土,平西戎,这样的赫赫功绩,就算沾个狐媚子的名声,史册之上,也必然会有我的名字。


  青史留名,爱人在侧。


  足够了。



30.

  《祁史·将军列传》:明德二年,戎兴兵,据康、廊五城,靖远将军林镜海战死。故靖远将军女,名缨,年十八,受旨为将,举兵十载,复平廊、康城。复为司马,掌天下兵。慕帝仁德,疑为景成帝之母。


  《祁史·帝传》:帝崩,储瑀即位,是为明德帝。二年戎乱,乱五城,帝命林氏女为将,除逆王、复故土,修水利、兴农桑,轻徭薄赋。中兴大祁。不立后、不纳妃,唯一子,传为将军缨所生,即为景成帝。

(全文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