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很爽的复仇故事?
(已完结)我妈是被拐来的。生下我后,她终于有机会逃跑。
可惜被抓回来。全家人把她扒光按进开水缸里,一瓢一瓢把她烫死了。
他们笑话城里女人娇嫩,才这样就死了。
妈妈生前教育我要做个好人。
可我不是人,我是拟态成人的怪物扈。
1
扁村家家有一口大缸,是用来烫媳妇的。
买来的媳妇不听话、不服管,甚至还闹着要逃跑的,就把她扒光了下滚水里烫一烫,给村人看个热闹,也煞煞她的威风。
今晚很热闹,因为要烫我妈。
我在灶房听见,她嚎得声嘶力竭。
大缸里盛满了滚烫的开水,人进去只能露出个脑袋。
七八个人按住我妈,用葫芦瓢舀起开水,往她头上浇。
最积极的是我爸和大姑。因为我妈差点儿就跑了,丢了我爸的面子,他得让我妈涨涨记性。
几瓢开水浇下去,我妈被烫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她的叫声矮下去,倒进大缸里。
「昏了,快捞出来泼凉水!」
于是七手八脚地捞出来,往她赤裸的身子上浇凉水。
我妈没动静了,头歪在一边。有人说怕是死了。
我大姑使劲在我妈大腿上拧了一圈:「贱货,还敢装死!」
她那手劲能把鸡头活拧下来。我妈没反应,是真死了。
大姑不信:「别人家媳妇要烫三四道呢!皮咋这娇嫩,才烫第一道就死了?」
我爸把瓢一扔,后悔了,抱着我妈脑袋大叫。
「糙,买这娘们花了我八千块钱!」
「快喊大夫过来!」
村里的大夫过来,又是狠掐人中,又是灌草药,到底是没救回来。
折腾到后半夜,院子里的猫狗和鸭子都睡了。
我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的咆哮。可是人太多,我不能露出爪牙。
妈妈被抓时我来不及反抗,被他们绑在灶台上,眼睁睁看他们用开水烫死妈妈。
这笔帐,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讨回来!
2
天蒙蒙亮,我听到一阵悉悉簌簌。
睁开眼,看到几个人影在院子里忙活。
院子的地上用草席卷着一捆东西。我爸、我大姑和姑父在一旁,交头接耳。
「扛起丢后山沟里吧,那沟子深。」
「丢山沟里我这草席怎么收回来,新买的呢!」
「啧,卷过死人的草席你还铺床啊,多晦气!」
我看向草席卷,明白过来那里面裹着我妈的尸体。
大姑恨恨地跺了脚地面。
「下贱东西,死家里面了。回头还得找大仙来去去晦气。」
我爸和姑父扛起草席卷,大姑跟着出门去了。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往常这个时候,妈妈已经起来烧水、洗全家的衣服了。
妈妈从早忙到晚,做一日三餐、伺候我爸和大姑。她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养鸭子卖钱。
每次我看她汗流满面、人都快要支撑不住时,要帮她干活,她总是说:「妈没事儿,小护你饿了吗?妈留了口肉给你吃。」
妈妈是整个扁村最漂亮的女人。别人都长得又丑又粗、满口脏话,只有她白白净净的,像一朵娇俏的花。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是被拐来的。因为漂亮,我爸花了大价钱。
全村人把她看得很紧。直到前几天,别人家买的媳妇鬼上身了,请大仙来驱邪,全村人去看热闹。她愣愣地看着空荡的门外,突然拔腿就跑!
不久被几个在村口溜达的村人抓回来。
没想到眨眼工夫,我妈就不在了。
妈妈生前一直念叨着「回家」。最后却连死也死在这里。
3
他们回来后,打扫了院子,在灶台上煮挂面、还蒸了灌肠。
我闻到灌肠的香味,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爸!饿!」
我大叫。浑身还是被绑着,我死命地挣扎。
「闭嘴,小兔崽子!」
我爸解开绑在灶台上的麻绳,但我手脚还被捆着,只能在地上爬。
我爸把挂面的汤水倒进一个铝盆,拿出一个长绿毛的馒头,把馒头表皮撕吧撕吧,瓤捏碎了泡进盆里。他把铝盆放在我面前:「吃吧。」
我埋头进盆里,吃了一口,「呕」地全吐了出来。
我又叫:「肉!肉!」
我爸一脚踹在我肚子上:「不吃饿着!惯得你臭毛病!」
大姑探出头来:「咋了,这傻小子不吃饭?」
我爸:「被那臭娘们惯坏了,从小只吃肉,菜和馒头是一口不吃。」
大姑:「妈呀,只吃肉?这谁养得起啊!你可别惯着他,饿他几天,看他吃不吃!」
我爸:「嘿,姐说的是,可不能惯着!臭娘们想把这串灌肠拿给他吃,我骗她早就吃完了。咱留着自己吃!」
我爸端着挂面和灌肠去里屋,叫大姑、姑父还有他们的小儿子一起吃饭。
我守着铝盆,闻了闻,只觉得那味道让我想吐。
他们大口嚼满是肥肉的灌肠,嘴上油渍渍的,吧唧着嘴讨论我:
「姐,你没看到,刚把那臭娘们抓回来那天,这小子跟疯了一样扑上来咬我。」
「生撕下一块皮!臭小子7岁了话都不会说,力气倒是不小。」
大姑看到我爸胳膊上的伤口,对我没好脸色:「外面女人心思野,不会好好教孩子。幸好那贱货死了,现在教还来得及。」
姑父说:「不错了老赵!你媳妇水当当的多板正,还生了个小子,你那八千块钱花得值啊!」
大姑:「就是说,好歹是个小子。老胡家媳妇生了8个闺女,白送都没人要!」
我爸听得高兴,呼啦喝了一大口面汤。
以前,因为我妈漂亮、能干活,又从来不跑,村里人都夸我爸会管教女人,是条好汉。
他们提到的老胡媳妇我也见过。
她逃跑被烫了一次。那家捞得及时,浇完凉水人清醒了,又按进缸里继续烫。烫了三四道,身上没一块好皮,从此就不敢跑了。
她因为生太多孩子身材走样,现在跟母猪似的拴在家里。
所以昨天晚上大姑才会嫌我妈娇嫩。好不容易轮到他们烫媳妇,还没过够瘾呢!
4
大姑的儿子,就是我的小表弟康子,吃饱后到我跟前。
康子从小顽劣,摔蛤蟆、拧猫头没少干。有次来我家,他见我妈在做饭,就从灶台里抽出一根火棍戳她眼睛。她险险躲过,眼角烧了很大一块疤。他家长都知道,但什么都没说。
我被绑着,像条蛆虫一样往外爬。
康子学我爸的样子,用小短腿儿踹我肚子。但他只有5岁,对我造不成什么伤害。
他灵机一动,去院子里拿来松土用的铁耙子。
铁耙子泥泞不堪,但是耙钉锋利。他举着耙子砸我,我背上的衣服被耙钉划开口子,火辣辣地疼,耙钉上已经见血了。
里屋的大人们吃饱喝足,收拾碗筷。
他们听到我的哭喊,出来看。大姑忍不住笑起来:「康子真厉害,这么小就会用耙子了。」
姑父:「嚯,哥哥比他大两岁都打不过他,康子真是个小男子汉!」
康子举着耙子,神气活现。他又炫耀似的举着耙子冲向大姑。
然后一耙子砸在大姑腿上。
大姑嚎叫一声,滕得跳起来。康子以为他妈跟他玩呢,又举着耙子砸大姑的脸。
大姑赶紧抢下耙子,训斥康子:「别闹!不听话扈来吃了你!」
「扈专吃不听话的小孩,把你胳膊腿儿拆了吃肉喝血!」
康子被吓哭。姑父一边哄孩子,一边查看大姑的伤势。只破了点皮,但她哀哀叫了好久。
吃完饭大姑一家就走了,我远远听见姑父嘟囔:
「哪有什么扈,你别吓唬孩子!」
「真有,我亲眼见过!以前村东头不是打死个人吗,那人就是扈。弟媳妇跟我一起看见的,但那贱货死了,没人给我作证了。」
「扈能被打死,有什么可怕的?」
「扈聪明着哩!这怪物能学人样、学人说话,牙尖爪利。它等人落单,一爪子撕开腔子淘人心肝。据说要是作孽太多,扈就会从人的肚子里生出来,把那一大家子吃干抹净......」
他们走远了,说的话我也听不到了。
我又困又饿,趴在地上再次昏睡过去。
醒来时我在地窖里。这是当初盖房子挖开地下做的储藏室,里屋地上掀开一块木板,顺着梯子能爬下来。我爸平时在这下面储存点土豆白菜。
没点灯,但我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白昼。
我背后的伤也好了。饥饿感让我越来越难以压制住兽性。
5
我的指甲从肉里长出来,弯曲成钩状。獠牙凸起,嘴巴合不上,口水一直流到地面上。
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人面獠牙、四肢细长的怪物。
自然界中,有许多小动物拟态成天敌的样子自保。也有捕食者拟态成无害的样子捕食。
扈自保和捕食的方式就是拟态成人类的样子。
小时候,妈妈发现我伸出爪牙,偷偷抓鸡和耗子生吃。
妈妈以前见过扈被村人打死,她马上就明白我是扈。
「小护,听妈妈的话,你要装成一个傻子。不伤人、不和人来往,妈妈给你弄肉吃。」
「一旦被发现,他们会打死你的!」
妈妈在的时候我是好孩子。
现在保护我的人不在了。我重新变成怪物。
我用爪子轻易割开麻绳,挣脱束缚。
我已经两天没吃肉了,饿得抓心挠肝,喉咙里不停咆哮。
我爬上梯子,木板可能从外面锁上了,我推不动,只能焦急地挠门。
「爸!肉!肉!」
我大叫。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别吵了,打扰老子睡觉!」
我用爪子挠得木板全是沟槽。两指厚的木板眨眼被我挠穿,掏出几个窟窿眼儿。
我爸还站在木板上骂:
「臭小子,不好好吃饭,你就等着饿死吧!」
「我往地窖门上盖一层被子,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知道!」
他没注意,他的布鞋都被我挠下一块底。
6
我装作妥协:「呜呜...吃,吃...」
「嘿嘿,这就对了,少跟老子犟,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他转身去灶房,不一会儿拿着东西回来。
「这是你白天剩的,这会儿有点馊了,但还能吃。」
我不挠门了,眼巴巴等他开门。
他开锁开到一半,突然停下。
「小畜生,你啃的口子现在还疼着,我还没收拾你呢!」
「想吃饭,以后先给我嗑三个响头,求我给你口饭吃。」
「快求我啊,畜生!」
我张大嘴,太久没说人话,我的嗓子眼里咔咔作响,模仿着他的话:
「畜生!畜生!」
我爸勃然大怒:「小畜生,你敢骂你老子!」
我更大声地喊:「畜生!畜生!」
「好哇,看我打不死你!」
他一下掀开木板,我窜到下面,一把撤走梯子。
我爸脚下踏空,仰面摔到地上。装满面汤的铝盆扣在他头上。他立刻满身馊味。
「哎呦哎呦,啊呸,呸!」
我爸吐了几口,把发馊面汤从嘴里鼻孔里喷出去。
木板被覆盖的被子压住,地窖重新恢复黑暗。
7
我爸扶着腰站起来,不明白梯子怎么不在。
那圆木梯子少说也有四十斤,他一个大人挪动都费劲。
「难道是梯子自己倒了?」
我看见他大睁着眼睛,摸黑去找电灯拉绳。
我四肢着地跑过去,一爪挠在他小腿上。
他杀猪似地惨叫起来,弯腰去摸小腿的伤口。
我的指甲缝里都是血肉,转身要再挠一次。这次我爸却有准备,他直接整个人压到我身上。
他身材矮胖矮胖,压在我身上差点把我脊柱压断。
「小畜生,翅膀硬了,还敢挠人!」
「你妈把你惯坏了,今天你老子好好教教你!」
他一手掐住我脖子,一手塞进我嘴里,撕扯我脸皮。
他使出十分力气,生生把我嘴皮撕开一个口子!
「还不吃馒头,当自己地主家儿子啊!给老子吃!」
他从地上抓起搜馒头,往我嘴里赛。
他手指怼进我喉咙,刮得食管又辣又痛。我想翻身,小身板儿却拗不过他肥大的身子。
「要不是你妈拦着,我早把你这臭毛病治好咯!」
「你们娘俩在家大鱼大肉,全指望老子养着!你妈还要跑,让全村人看老子笑话。臭娘们屁用没有,下崽还下个孬种!」
我简直要笑了,他这一身肥膘哪像个庄稼人,全是我妈养鸭种地换来的钱,给他抽烟喝酒。
他为了买酒喝,把妈妈攒下来过年做衣服的钱偷走。
天寒地冻的腊月,妈妈和我只能穿破洞袄子,手脚都是冻疮!
现在他两手扯着我的嘴,我的獠牙贴着他手腕血管。
我只用咬下去,保准让他大出血!
8
「咋,还想咬我啊?」
「来来来,你咬!你要能咬破皮,老子把你牙全拔了!」
黑暗中,他看不见我尖锐的獠牙。
反而把手腕往我牙尖上凑。
我想咬下去,耳边响起妈妈的警告:
「小护,千万不要伤人,他们会打死你的!」
我知道扈被村人发现是什么下场。
我是人群中的异类,要想活命必须低调行事。
我的獠牙压在他皮肤上。下面就是汩汩跳动的脉搏。但我不敢咬下去。
「呵呵,孬种就是孬种!」
「可惜你妈生完你就毁了,再也不能下崽,光留下你这个废物。」
「你妈要是没死,还能租给别人过夜,给我赚几个酒钱。结果死了,浪费我一张草席!」
「啊啊啊!畜生,快松口!」
我气血冲顶,钢钉似的獠牙穿透他手腕。
他挣扎着爬起来。我松口后,鲜红的血喷出。
越重的伤痛感越轻。他看不到,还以为只是小出血。他骂骂咧咧地找出一根赶牛鞭。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挥鞭子,在空中一声炸响。
「小畜生,今天不死也得给你扒层皮!」
「你妈刚来时也反抗,还不是被老子管教得服服帖帖?」
他胡乱挥着鞭子,找我的位置。
「一鞭开花,两鞭残废,三鞭鬼门关!」
「小畜生,识相点自己把裤子脱了挨鞭子!」
9
他以前常用这条赶牛鞭抽我妈。
妈妈一旦做错事,比如说晚上没伺候好他、训了康子几句、农活没在一天内干完,他都会愤怒地把妈妈推入地窖,挥着赶牛鞭往妈妈身上招呼。
他说他在「管教」妈妈。
他避开脸,专挑肚子、胸脯这样柔软的地方抽。
现在他又拿出这条鞭子来抽我。
他的血流了一地。他面色惨白,满头大汗,腿已经站不稳了。
但他很兴奋,一双眼睛鼓出来。
「现在知道逃了?晚了!」
地窖很狭窄,还堆着土豆白菜。他的鞭子甩出两米,我没处躲,只能贴着地窖墙壁走。
鞭子尖擦到了我的脸。他感觉到了,使劲儿挥了三鞭。
鞭子抽在我肩膀上,立刻血花飞溅,疼得我呜咽一声。
原来被鞭子抽这么疼!
我想到妈妈身上那些隆起的疤痕。每逢阴天下雨,妈妈不停抓挠刺痒难忍的疤痕。
他听到我的叫声,更来劲了。
「嘿嘿,叫你不听话!我打死你!」
「老子生你养你,你就得给老子做牛做马,你还当起大爷来了!」
「今天让你知道谁是家里的老大!」
我爸这条鞭子只抽过我和我妈。
他不敢狠抽租来的耕地牛,不敢抽看家的狗、逮耗子的猫。
因为动物会逃跑、会反抗。
我妈不敢逃跑。他就狠狠抽我妈。
每次被打,妈妈咬牙忍受,默念一个地址:「...市城西区花溪路107号...」
她说那是她的家。她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我忍着剧痛,冲上去夺他的鞭子。他的手背被我挠了,痛得脱手。
我捡起鞭子,冲他脸上甩了一鞭!
「嗷嗷啊!畜生!啊啊啊啊!」他嚎叫,整张脸涨成猪肝色,与惨白的四肢形成强烈对比。
他发狠,双手掐住我的脖子,骑在我身上。
「嘶哈——小畜生,反了天了!敢打你老子,老子杀了你!」
「正好给你妈做白事席能收份子钱。收了钱老子再买一个新媳妇!」
他脖子暴起青筋,整个腮帮子因为用力而颤抖。
我眼前开始发白,喘不上气来。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还没有给妈妈报仇,我不能白白被他掐死在地窖里!
「哈哈哈哈!你倒是反抗啊!」
「你想不想杀老子?来啊,老子借你十个胆子!」
他大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
10
我松开鞭子,伸出爪子够他的肚子。
他挑衅地把肚子一挺:「来啊!来杀老子!」
「你敢吗?没种的畜生!」
「怂包一个,跟你妈一个样!明天就把你扔沟里去陪你妈!」
他看不到,我的爪子弯如匕首。
「扑哧」一声,爪子划破皮肉。
我只轻轻一用力就划开了他的肚皮。
有东西从他肚子里漏出来。他不笑了,慌张地摸自己肚子。
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拉电灯。
电灯照亮地窖。他看见满地的血,还有自己肚子的破洞,当场吓软了脚。
「嘶啊啊!」
「好多血!完了完了!」
「小护,快过来扶着爸爸!爸爸站不稳了...」
我爬起来,站在灯下。
四肢着地的怪异影子罩在他身上。我向他呲牙,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噫啊啊,怪物!怪物啊啊!」
他牙关打颤,哆嗦着往后蹭。
我向他走去:「爸爸、咔、你不、不认识我?」
我努力学人说话。非人非兽的声音在地窖回荡,我瘦长的影子逼近他。
「别,别过来!救命,救命啊啊啊!」
他连滚带爬地爬向梯子。
梯子被我弄倒了,他现在头晕眼花,根本搬不动。
他只能向着地窖的门呼喊:「救命!快来人啊!嘶啊啊!」
无人回应。
我学着他的话:「叫、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到!」
11
他被我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他肚子的伤口往外冒着热气。我嗅了嗅,舔了一圈嘴角。
我闻到一股尿骚味。他裤子湿了,脸上涕泪横流。
「小护...你是小护对吧?」
「别怪爸爸,爸爸只是想教你不要挑食,是为你好...」
「爸爸伤得很重...帮爸爸把梯子扶好,爸爸要去看大夫...」
刚才还大骂我怂包的人,竟然被我吓尿了裤子。
我咆哮一声,爪子在他身后的墙壁划下三道沟槽。
「你杀了妈妈、你该死!」
他抱着头蜷成一团:
「不不不!我是被逼的!这是村里的规矩,我没办法...」
「是你大姑,和姑父逼我!我那么爱你妈,我哪舍得啊!」
「呜呜呜呜,媳妇儿,你死得好惨呐!」
他一边哭,一边偷眼看我的反应。
他之前有力气打我,全凭一股子兴奋劲儿撑着。
现在他怕得要死,血流不止,身体受不了了。
「小护...求求你,搬梯子过来...」
「爸爸得赶快去看大夫...」
我冷笑:「你们、烫死妈妈、用了半个钟头、还笑话妈妈、」
「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怪物的影子伸出利爪,扑向人影。
12
他只坚持了10分钟。
我搬来梯子,推开木板爬了出去。
外面天黑漆漆的,村子里夜深人静。没有狗叫声。
果然没人听到地窖里的动静。
我把家里藏着的熏肉、咸肉都找出来吃完了,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其实我应该逃跑的,天亮前就能跑到山里去,没人能抓住我。
可是害死妈妈的人还活着。
我不甘心。
我现在已经学会说人话了。我想出一个计划。
我在灶房里点着火。然后把院子里的干柴都烧了。
秋干物燥,熊熊火苗很快吞噬了我家。
我收起爪子和獠牙,恢复成普通人的样子。
周围的村人醒来,大喊着「起火啦!」来救火。
大火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彻底扑灭。
大姑在外面干着急。等到火灭了她冲进去,只找到弟弟焦黑的尸体。
她哭肿了眼睛,大骂:
「都怪那个贱人没收拾好柴火,我苦命的弟弟哎呦!」
旁人劝她节哀,准备办出殡吧。
有人提到我。
「这孩子太可怜了。爹妈都没了,家还被烧了。」
「大姑姐先帮忙照顾下吧。回头问问谁家还缺儿子摔盆的。」
大姑和姑父不情不愿地接收了我。
他们找了几块旧棉絮铺在地上,给我一些破衣服盖着,把我安置在棚屋里。
这棚屋以前是鸭舍。后来把鸭子都给我妈养了,棚屋就空出来。
棚屋是黄泥和麦秸秆垒的,四面透风,冻得我瑟瑟发抖。
13
大姑把我接回家那天开始,我就是康子的玩伴。
准确地说,是玩具。
他经常拿锤子砸我的手指,用水管呲我全身。
有一次我睡着了,突然被疼醒,发现手掌被钉子扎穿了。
康子正笑嘻嘻地准备钉第二枚。
大姑和姑父呢,他们的儿子高兴了,他们就高兴。
大姑还会嫌我哭得太吵,用抹布堵我的嘴。
这一切我都默默忍下来。
其实像康子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我三两下就能撕碎。
但他父母在旁边,我不能暴露。
我同时对付两个成年人有点吃力。
而且他们还会喊更多人来。
我一直在等康子落单。
我的时间不多,因为大姑和姑父在打听有没有人买小孩。
村里有很多人生不出男孩,愿意花钱买儿子。
只有长子长孙才能在出殡时摔火盆,让死者走得体面。
今天,我听到他们在屋里说悄悄话。
「...五千块钱,他们能给这么多!」
「他们家养猪,有钱!老丈人生病了,要做药酒补身子.....」
「要尽快,别人家排队等着卖给他们呢!」
我没听懂,用什么做药酒补身子?
14
半夜,我刚刚睡着。
一阵爆炸声响起,我被惊醒,身上火烧火燎的。
我的被窝里在冒烟,我赶紧跳出来。
「嘿嘿,傻牛,陪我玩。」
康子跑过来,往我身上丢了好几个炮仗。然后跑远,捂住耳朵。
炮仗在我身上爆炸。我的衣服被烧了,皮肤血肉模糊。
「嗷嗷嗷嗷!」我脚底钻心地疼,我又叫又跳。
地上洒满了玻璃碴子。一看就是打碎酒瓶,均匀地铺在我周围。
康子穿着鞋,而我光脚,玻璃碴子嵌进我肉里去。
我往外跳,康子就往我身上扔炮仗。
我大叫:「疼!疼嗷嗷!大姑!大姑!」
炮仗在我头上爆炸,把我眉毛都烧着了。
康子指着我咯咯笑。
他叫:「傻牛!傻牛!」
大姑平时都这么叫我的。
我撕心裂肺地喊:「大姑!救命!救命!」
我的叫声淹没在炮仗劈里啪啦的爆炸声里。
康子平时玩小动物,很快就能玩死。碰上我这样玩不死的,他玩出了很多花样。
他像玩投壶游戏一样用炮仗炸我。
我又大喊大叫了一会儿。大姑没动静,我心中一喜。
总算被我等到康子落单了!
15
我露出爪牙。
月光微弱,我青面獠牙,轻轻一跃窜到康子面前。
康子的炮仗捏在手里,没来得及点。
他抬头看见,尖锐的獠牙就在他头顶上。
他哇一下哭出声:「哇啊啊啊啊!妈妈!妈妈!」
他哭着往出跑,我揪着他的领子提起来。他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我:「喜欢玩炮仗是不是?」
康子:「呜呜呜呜!妈妈!呜呜呜怕怕!」
我抢过炮仗,点燃,塞进他大哭的嘴里去。
他身体里传来爆炸的闷响。
「呜呜呜!」康子的喉咙被炸烂了,喊不出声,疼得呜呜叫。
我问他:「好玩不?还想玩不?」
这时,外面响起大姑的声音:
「怎么了康子?你在叫妈吗?」
刚才我叫得震天响她没反应。
现在康子一哭就有反应了。
我猜到了,他们是串通好了,任凭康子怎么玩我,玩死更好!
「康子,怎么不说话?妈妈这就来了!」
大姑的脚步声匆匆赶来。
我迅速更换了我和康子身上的衣服。然后点燃剩下的炮仗,塞进他的鼻孔和耳朵里。
16
大姑一进门,我哭着埋进大姑的怀里。
我学着康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话:「妈!哥哥欺负我!」
大姑一惊:「怎么了?他咋欺负你了!」
我:「哥哥往我身上扔炮仗!疼死我了!」
大姑看到我的伤口,火冒三丈:「好个白眼狼!我们好心收留你,你还敢欺负康子!」
真正的康子趴在地上,说不出话,面部被毁。
他一点点爬向大姑。
大姑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背上,碾了两圈。
「跟你那吃里扒外的妈一样!我老赵家好吃好喝养着你,还想跑,死了活该!」
「别哭了康子,看妈给你报仇!」
她膀大腰圆,卯足了劲蹂躏康子小小的身体。
她把康子踹进玻璃碴里,来回碾。
康子本来细皮嫩肉的,被他妈像块破抹布一样踢打。
不出片刻,他的身体抽了抽,不动了。
这时姑父也来了。
他进来,看到满地狼藉,赶紧叫大姑住手。
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惊叫:「断气了!你也不知道收着点力气!」
大姑却浑不在意。
「死了正好!」
「快趁热乎挖下来,给养猪的送去!」
我看见姑父拿着剔骨刀进来,脱下尸体的裤子,挖下小啾啾。
然后用布包起来,小跑着出门去了。
原来这就是做药酒的材料。
我怕他们仔细检查会发现那不是我的尸体,于是捂着脸哇哇大哭。
「呜呜呜呜怕怕!怕怕!」
「哦哦,别怕,妈妈在呢。」
大姑过来搂着我,哄我回房睡觉:
回房间后,我看了一眼镜子。
人类都长得差不多。我调整了一下身材和五官,看着跟康子很相似了。
不过一旦露出爪牙,还是会恢复我本来的样子。
17
康子的床很柔软。
我美美睡到天亮。
我被大姑和姑父的笑声叫醒。
姑父带了一兜子钱回来,他们蹲在院子里数钱,笑得合不拢嘴。
「发财了发财了!」
「还得是养猪的大方啊!别人家买孩子的真抠门!」
我揉着眼睛:「爸,妈?怎么了?」
大姑喜气洋洋:「康子,咱家有钱了!妈给你做好吃的去!」
她去生火做饭,灶房里香气四溢。
「康子,快来吃饭!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她端上一盘金黄酥脆的韭菜盒子。
大姑平时尖酸刻薄,面对康子时脸上却很和蔼。
我嗅了嗅,咬了一口韭菜盒子。
然后「哇」一口吐在盘子里。
大姑紧张地问:「怎么了康子?不舒服吗?」
我哭丧着脸:「妈,想吃肉!」
大姑:「想吃肉?我这就叫你爸去集上买!」
她打发姑父出门买肉。姑父从钱兜子里捏出几个钢镚,买了三斤猪肉回来。
这顿饭大姑和姑父吃得很香,说新鲜的猪肉就是好吃。
饭后,大姑要下地浇水,扛上农具出门了。
我准备午睡,听到院子里有声音。
姑父从钱兜子里拿出一张整钱,鬼鬼祟祟地走出门去。
我露出爪牙,爬上房顶跟踪他。
18
他去了老胡家,把钱给老胡。
老胡递给他一个促狭的眼神。
然后他走进北边一口屋。里面隐约传来铁链晃动的声音。
我跳到北屋顶上,倒挂着从窗口往里看。
窗口很小,里面乌漆麻黑。
只见姑父脱了裤子,趴在老胡媳妇身上蹭。
我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但老胡媳妇的表情很痛苦。
「小声挺甜啊,再叫两声!」
「想不到还挺滋润。比我弟媳妇差点。」
老胡媳妇很不情愿,扭动着身子躲他。
他怒了,甩了老胡媳妇一耳光:「躲什么躲,老子花了钱的!」
老胡媳妇哭哭啼啼,似乎扫了他的兴质。他下地找了个空酒瓶,淫笑着掰开她的腿,往两腿中间塞。
老胡媳妇尖叫起来,奈何脖子上拴着铁链,跑不掉,只能任他取乐。
姑父抓着她的脖子,捏出血印子。老胡媳妇好像快要喘不上来气。
我用爪子抠住窗框,悄无声息地滑进去。
我爬过去,冲姑父背后挠了一爪子。
「嗷!」姑父怪叫一声,一摸全是血。「臭娘们,你挠的?」
我又从床尾冒出来,挠他屁股蛋子。
姑父痛得满头大汗,慌张地穿上裤子,出门骂老胡。
「老胡,你媳妇不老实!退钱!」
19
姑父回家换了衣服。
大姑干完活回来了,他没时间处理伤口。
大姑嚷嚷:「饭也不做,柴也不劈,你闲着干嘛?」
她一拍姑父后背,姑父疼得呲牙咧嘴。
大姑发现不对:「你咋了?脱了衣服我看看!」
姑父心虚地要去做饭。大姑不跟他废话,一把撩起他衣服。
他背后的抓痕在流血,有些还在敏感部位。大姑脸色一沉,质问姑父:
「你去哪了?你又找小姐了?!」
姑父:「不不,这是被树枝划的!」
我跑到大姑身边,大声说:「妈,我看见爸爸进老胡媳妇屋里了!」
大姑:「好哇,孩子都看见了,你还敢骗我!」
这下姑父慌了,胡乱辩解:「那那买别人一次200多,老胡一次只收50,我这是给家里省钱呐!」
「我是个男人,时间长了总要换换口味啊!」
大姑冲上去扯姑父耳朵:「秦光汉!你真是什么都吃得下!今天老胡媳妇,明天是不是就去猪圈里找一头母猪试试?」
「老娘天天在家里啥都不穿,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花钱买别人!」
姑父被打也发怒了。他推了大姑一把,大姑摔倒在地。
「男人都这样!别人媳妇都不说啥,就你屁事多!」
「要不是看上你老赵家有房,我也买媳妇,又水灵又听话!」
大姑是扁村土生土长的女人,地位跟那些被拐来的女人不一样。
她会走访新来的女人,获取她们的信任,其实充当全村男人的眼线。
她诱骗新来的女人逃跑,然后抓回来烫媳妇,彻底浇灭她们逃跑的念头。最近几年没有一人能跑出扁村,都是大姑的功劳。所以村里的男人们很敬重她。
在她眼里,拐来的女人和她们下的崽,都是贱种,根本比不上她。
现在姑父说她不如那些女人,彻底惹火了她。
她抄起手边的东西砸向姑父。
20
我以前见过大姑跟姑父吵架。大姑在气头上就会摔东西砸人。
现在大姑撸起袖子,一边臭骂一边扔东西打他。
姑父伤上加伤,叫她住手。她反而变本加厉,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大姑虽然剽悍,姑父毕竟是个男人。他揪着大姑领子往墙上撞,大姑很快灰头土脸,吐出一口鲜血,有几颗牙掺在血里。
大姑咬牙切齿地扯他头发、拧他大腿。两人像恶犬一样咬来咬去。
我跑过去给大姑递武器。她用板凳猛砸姑父,板凳被打断。
我又递给她一把两面开刃的剔骨刀。
大姑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剔骨刀斜刺入姑父小腿,削去他右边膝盖。
热血溅了大姑一脸,她愣住了,看向手中染血的刀。
姑父惨叫一声:「你疯了!!」
我在一旁大笑:「哈哈哈继续打啊!怎么不打了?」
要是妈妈看见,害死她的人自相残杀,应该也会大笑吧。
大姑看向我:「康子?」
她盯着我仔细看,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转身跑向棚屋,大姑追来。姑父坐在地上血流不止,他想要站起,一动腿竟疼晕了过去。
大姑追到棚屋门口,扶着墙气喘吁吁。
她看出来了,我的速度和心智远不是一个5岁儿童。
「你把康子弄去哪了!」
我看了一眼被破衣服盖住的尸体。
昨天他们割肉卖钱,剩下的部分就草草盖上丢在这里。
「康子一直在啊。你和姑父不是靠他发财了吗?」
大姑双眼充血,嚎叫一声扑向地上的尸体。
尸体硬邦邦的,身上还有她自己的鞋印。
她昨天以为是我,打死后眼都没眨一下。现在知道真相,「呕」一下吐出午饭。
她把尸体搂进怀中,嚎啕大哭。
我趁机拴上棚屋的门,跑向大门口。
21
「救命啊!扈害死人了啊!」
「快来人啊!救命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棚屋传出。
破锣嗓子叫破了音,好像爆米花机开锅的爆鸣音,尖锐瘆人。
我只在妈妈被烫死时听过这样的惨叫。
我以为只有致死的痛苦才能让人发出这样的叫声。
棚屋在院子的菜园里,跟外面巷子隔着好几层篱笆墙,一般的声音传不到外面。
但这声惨叫穿透篱笆,在外面的街道上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刚出大门,街道两头都有村民气势汹汹地赶来。
前后夹击,我只能伸出爪子爬上屋顶,在屋顶上飞奔。
村民在巷道中追,越来越多人跑出家门。我沿着屋脊跑,紧张得头脑空白。我终于看到一个空荡的院子,纵身一跃跳下去。
不料,我刚一落地,屋里人听到动静打开门。
「过来!」我脚下一轻,有人将我抱起拖入室内。
我眼前一片漆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是不是有人进家了?」
「没有。」
「臭娘们,你说实话!」
「没有。」
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救了我的那人悄悄说:「现在安全了。」
我露出一个脑袋。那人竟是老胡媳妇。她用母鸡孵蛋的姿势盖住我,蒙混过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救我?」
她扯动嘴角:「你刚刚也救过我。」
「而且,你是你妈妈的宝贝,她常跟我说,是因为你她才能活下来。」
「我曾经...跟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
她说的曾经,应该是她逃跑失败被套上铁链之前。
我是怪物,比普通婴儿长得快,出生时破坏了妈妈的子宫,她再也无法怀孕。
妈妈却说,这是救了她。
看到老胡媳妇的境遇,我才知道妈妈在害怕什么。
老胡媳妇说,我出生就能听懂人话、下地走路,再大点能帮妈妈劈柴、挑水,听话懂事且从不生病。看我成长是妈妈活下去的动力。
但我嗜血腥、只吃肉,紧张时会伸出爪牙,妈妈怕被村人发现。
她们商量后,让我装成傻子,不和别人来往。就算有异常举动也能掩饰说脑子不好。
我没想到,妈妈竟把我的秘密告诉过她,而她保密了这么多年。
22
与臃肿的身材相比,老胡媳妇的声音甜美得像是少女。
她文邹邹的说话方式很像妈妈。
她说:「快走吧,别回来了!」
我看向她脖颈上的铁链:「你怎么办?」
她笑了:「我已经这样,还能多坏呢?」
「我当了妈妈后才知道,孩子出事会有多痛苦。我失踪后爸妈一定急疯了,我必须活到跟他们重聚的那天。」
我心中一沉。妈妈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仍然在受苦。
最后苦尽也没有甘来,连死也死在这里。
我脑中回忆了一遍扁村周边的地形,一个计划成型了。
我搬起砖块,使出全力砸向铁链。生生砸断铁链。
老胡媳妇瞪大了眼睛。
我:「我去引出全村人,往村东边的山沟里跑。你往村西头跑,一直跑。」
说完我果断走出门,老胡媳妇叫我:
「小护,小心点!」
「如果你死了,你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
我点点头。
原来我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妈妈的痕迹。
23
天色渐黑,村人举着手电筒在找我。
天黑对我有利。我跑向人最密集的地方,冲上房顶。
等到有人发现我了,我沿着屋脊跑,引他们在村里乱窜。我在这里生活了7年,能认出每户人家。直到村里的青壮年男性几乎都出动了,我按照跟老胡媳妇说好的,往村东头跑。
黑压压的人群追在我身后。
我心中有数,不像之前那么慌乱。
因为天黑,村民追得磕磕绊绊,被我甩开距离。
我回头望,远远看见老胡媳妇逃出了村子。
不止她一人。
几十个女人跟她一起出逃。不知是她主动号召,还是大家看准了时机扎堆逃跑。
跑在最末的人放了一把火。
火光像她们的勇气和憎恨那样野蛮生长。
此时村民追我追出五里地。打头的是大姑家的亲戚,听说他们家的惨状,要打死我为他们报仇。后面跟着看热闹的村民,为了图个新鲜,见见传说中的怪物扈。
再跑三里到后山沟,也就是我妈被丢弃的地方。
扁村在群山环绕中间,山崖间的裂缝形成了深浅不一的山沟。猎户都知道夜里不要上山,一不注意掉进山沟,神仙难救。
我只要坚持到跨过后山沟、跑上山,村民就不敢继续追了。
老胡媳妇她们也要翻山。她们不如村民熟悉地形,至少要跑到盘山公路才安全。我算着需要一小时,在那之前能拖就拖。
眼看后山沟快到了,突然有人大叫:
「村里着火啦!」
「坏啦,村里没留人!」
他们才发现,村里的男人都被引出打怪物,没剩下几个顶用的。
于是一大半人要折返。出逃的媳妇还不安全,现在被抓回就前功尽弃了。
我急了,伸出爪牙,扑进人群里乱抓乱咬一通。
24
这一捣乱果然有效。
人们眼疾手快地抓我、拿棍子打我。人群外围的想进去看看,里面的追着我往外挤,乱成一锅粥。
我仗着夜视和敏捷,在无数双腿之间游走。
可一旦进去就很难脱身,我身上不断挨闷棍。
妈妈说过,人是最难缠的动物。一个人虽然脆弱,一群人就可以横行霸道。
这话不假。我被当头一棒打得头晕眼花,人群中间空出来,集中围攻我。
我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他们有人带了棍棒鞭子,还有带锄头铁锨这些农具的。我感觉一个铁家伙划开了我的脊梁骨,密集的殴打让我喘不过气。
「天杀的怪物!叫你害人!打死你!」
「畜生到底是畜生,斗不过人!快趁活着把皮扒了,卖个好价钱!」
我很害怕,但并不后悔。
只有眼睁睁看着妈妈被烫死那时我才后悔。
我后悔没有伸出利爪把他们都杀了!
临到头,我终于做成了一件好事。他们只顾着打我,忘了去抓逃跑的媳妇。算算时间,她们已经跑远了,不会再有人被烫死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有一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我生来就是怪物。
我本该过着偷鸡摸狗、弱肉强食的日子。
被人类抓住打死,是怪物最常见的下场。
可是妈妈活着的那几年,我以为自己变成了人。
她炖肉会把最好的部位给我吃,吃席会揣一把瓜子喜糖给我留着。她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想保护我这个怪物。
我像个人类小孩一样长大,无忧无虑,被人爱着。
现在我也死在后山沟里,就能去陪她了。
25
温柔的抚摸消失了,变成摧枯拉朽的震动。
我睁眼,看见巨石从山上滚落,擦着我的头顶飞过,将村民碾压成泥。
「妈妈?」
我惊醒,山体落石!
又有好几块巨石滚落,村民想跑,都正好被落石砸中。
只有我毫发无伤。
我等到震动结束,虚弱地站起来。
巨石碾过的地方血肉模糊。只有少数村民还活着,吓得魂儿都丢了。
我向他们走过去。
村民跪地磕头,向我求饶:
「别杀我啊啊!」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眼前血红一片。妈妈临死前也这么求过他们。
有谁放过她吗?
刚才的落石与其说是自然灾害,我更愿意相信是她的怒火。
我拎起半死不活的村民,统统丢进山沟里。
「既然妈妈想留下你们,你们就去陪她吧!」
在山中修养恢复后,我离开了扁村。
我久久跪在后山沟前,与妈妈告别。
站起来时,我拟态成妈妈的样子。
有一个地方,我要代替妈妈回去。
26
我头一次离开村子。
我搭顺风车、坐船,也坐过牛车和摩的。有时独自穿过无人区。
我记着妈妈说过的地址,逢人就打听、查看地图。我才知道妈妈来自那么远的地方。
我身上没有钱交路费,不得不干点小偷小摸。我知道这样不好,所以都会逮几只耗子还回去。
饮食倒是好解决,遍地都是鲜活的食物。城镇里的垃圾桶尤其好,简直就是自助餐!
因为有被村民追着打的经历,我非常小心,远离人群。
这样走了大半月,终于来到妈妈的城市。
这里比扁村热闹多了,高楼大厦,公路上跑着很多小汽车。夜里灯火通明的,跟白天一样!
到达的第一天夜里,我在夜市翻垃圾桶,美餐了一顿。
夜市上有人站成一排,举着牌子。
我望过去,牌子上清一色的贴着【寻人启事】。看了一圈,没有我认识的。
天亮后,我继续找。
「城西区花溪路107号...」
竟是一幢楼房,妈妈住在楼房里!
我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我刚到,那扇门开了,一对老夫妇走出来。
老太太怀里抱着一沓传单。老头在劝她:
「叫大侄子去发吧,你腿脚不好,别跑那么远...」
「不行,我和大侄子一块发,能多发点人——」
我看着老夫妇。他们跟妈妈长得很像。
我开口叫道:「妈,爸。」
老太太浑身一僵,怀抱的传单四散飘飞,全都是【寻找爱女】。
她盯着我,还没开口,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
「晓枫,真是你吗?」
27
老头正要锁门,钥匙当啷掉在地上。
老太太一把攥住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晓枫!!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了啊!!」
他们的反应太激烈,我有点退缩。
但老太太没给我这个机会。他们欢天喜地地把我迎进门去,放下所有事,给我讲这些年的变化。这个房子很宽敞明亮,但是太乱,桌上、地上堆着寻人的传单,衣服乱七八糟堆在沙发上。
「哎呀...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没收拾。」老太太讪笑着,拉我去卧室。
「不过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收拾的,现在就可以住!」
我四处看看,这就是妈妈的房间。
有一张单人床,写字台,大衣柜。墙上贴着男明星的海报。
我身上又脏又臭,老太太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裙子给我穿。
我才知道妈妈爱穿白裙子,从没见她穿过。
我还知道了妈妈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林晓枫。
28
老太太一直攥着我的手,语无伦次。不说话时就呆呆地看着我。
我看了那些寻人的传单,发现我昨天在夜市广场上见过他们。
传单上印着一名扎马尾的女孩,穿着校服。
难怪我没认出来。妈妈被拐时还是个初中生。
妈妈死时也只有21岁。
这么说,其实老头老太太也不老,仅仅是中年人。
村里这个年纪的人还很健壮,不像他们满头白发,脸上都是刀刻的皱纹。
老太太给我做了红烧肉,味道跟妈妈做的一模一样。就算吃饭时她也紧紧攥着我的手。
老头打了几个电话,很快人们蜂拥来做客。
先是亲戚们,每个人都激动地说恭喜。
「终于找到了!」
「太好啦,日子又能好好过了!」
后来的人情绪比较复杂,他们是夜市一起举牌子的队友。
听说我自己回来了,他们就带着【寻人启事】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他们家失踪的孩子。
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再好好想想呢?」
「我女儿走丢20年了,我们怕是等不到她回来啊!」
老头老太太说我累了,充满歉意地劝退人群。
29
我常在睡梦中惊醒。
因为老太太总是半夜冲进来,打开灯,看看我又摸摸我。
老头解释说,她梦见太多次我回来了。
她害怕这一次也不是真的。
我索性跟他们睡在一起。老太太抱着我的胳膊才能睡踏实,像是小孩子。
他们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回忆着妈妈的生活,给他们讲。他们没办法听完整,听到养鸭种地、被鞭子打,他们就心疼得直落泪,各自吃几片降压药才缓过来。
我的故事终止于村人看大仙驱邪的那个晚上。妈妈逃跑成功了。
如果知道真相,他们又会如何呢?
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们真相的。
30
时间飞逝,我回到妈妈家已经两年了。
我逐渐融入他们的生活。
我刚来那阵迷上了看电视。打小没见过,很稀奇。
外公外婆一咬牙,拿出积蓄来把大脑袋二极管电视换成了等离子液晶电视。
那时候液晶电视刚出来,贵,但是时髦。换了液晶电视后,家里来客人都抢着看。
今年过年,一家人在电视前包饺砸。
我小侄女偏要看《走向科学》。这期节目有点邪门,讲了大山深处一个诡异的村子。
村子被大火烧毁,只有一个疯女人还在。
记者到疯女人家里采访。
她家里破烂不堪,桌椅都被烧黑了。她疯疯癫癫的,端着一盆咸菜疙瘩上桌:
「康子,吃饭啦!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饭桌对面,摆着黑呼呼一坨,像小孩焦尸。
记者问疯女人,其他人都去哪了,村子经历过什么?
疯女人就浑身颤抖起来。
「有怪物,怪物扈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扈会装成人的样子,学人说话,等人落单就掏人心肝,吃肉喝血!」
记者打了一个哆嗦。疯女人家里没生火,天寒地冻,她只穿着破烂袄子,手上全是冻疮。
我们家里有暖气,我穿着单衣,嘴里嚼着牛肉干看电视。
镜头移向疯女人的脸。她被重度烧伤,五官都黏在一起了。吓得小侄女大哭。
小侄女指着疯女人:「怪物!怪物!」
她妈妈,也就是我嫂子赶紧换台,小侄女却哄不好了。
情急之下嫂子求助我:「没有怪物!不信你问问晓枫阿姨,晓枫阿姨从不骗人!」
我摸着小侄女的头:「当然了,世界上没有怪物!」
「就算有,你妈妈也会保护你,什么也不用怕!」
小侄女不哭了,嫂子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糖果,塞进她手里。
她就吃吃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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